夕阳将黑色废城的影子投在雪地上。

面包车在影子里缓缓移动，前方是晴朗的天空，在日落时分，呈现出一种紫蓝混合的颜色。

“可惜，这个时候的小树林肯定很好看，”姜姜自言自语，“这次来不及赶到那里了。”

车后座上，黑羊蹄一家快乐地议论这今天的收获，盘算着要把这些东西卖多少钱，卖了钱以后盖新房子。

“没关系，反正以后会经常出来，下次再收集黄昏时候的七彩林吧。”这样想着，姜姜打开地图导航，寻找雪地上的小山坡。

「警报，检测到安全威胁。」

姜姜：？？？

系统冷不丁来了一句，把姜姜吓得一激灵。

她连忙把后视镜和鸟瞰图都看了一遍，什么异样都没发现。

按理来说，系统发警报，那都是危险距离相当近的时候了。

上次系统发警报，还是在姜姜看到四个红点出现在车辆周围之后……这一次，她却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回事？系统难道故障了？还是我听错了？”姜姜自言自语，但还是下意识把车速提高了一点。

「警报，检测到安全威胁。」

第二次。

姜姜感到一阵寒意升上来。

随着夕阳斜射角度加大，黑色废城的影子也越来越长，仿佛迅速生长的触手，在雪地上蔓延开去。

姜姜的车虽然一直在开，却始终笼罩在阴影里，前方明亮的雪地越开越远，仿佛隔了一层无形之堑。

她毫不犹豫地换档，踩下油门。

面包车发动机转速立刻拉了起来，车轮碾过雪块，向前面裸|露在阳光下的雪地冲去，这是一段平路，偶尔稍有颠簸，并不影响车速。

城市阴影生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阴影的边界始终和面包车保持五到十米的差距。

「警报，检测到安全威胁。」

「警报，检测到安全威胁。」

系统报警的频率越来越高，车速也几乎提到雪地行车的极限，姜姜额上冒汗，瞪大眼睛盯着前面的路面。

黑羊蹄一家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也紧张地向窗外张望，不知不觉间，车内变得十分安静。

“哗——”

周遭的环境一下子亮起来，面包车冲出光影交界线，冲进了落日余晖中。

姜姜看了一眼后视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那些漆黑如墨的影子似乎淡了一些，延伸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她不敢大意，保持着车速又开了一段，在地形开始变化时，才降下车速。

夜幕降临之前，面包车提前到达山丘下。

姜姜把车停住，手掌从变速杆上松开，掌心变得黏糊糊的。

她松了口气。

系统警报很长时间没响了，看来，他们已经摆脱了危险。

“系统，刚才你检测到什么了？为什么报警？”姜姜问道。

「您好，系统并未检测到危险目标。」

“啊？那你报什么警？”姜姜疑惑。

「系统检测到危险因素在影响您的身体数值，为了您的健康和安全发出警报。」

“什么数值？”姜姜更加迷惑了。

很快，眼前半透明的浮层中弹出了一项各种细胞、化学成分的数值报表，比姜姜看过的任何一份体检单到详细，可是她仍然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刚才有什么东西在影响我的身体健康，但是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姜姜试图总结。

「正确。」

太好了，没用的报告又增加了，当初姜姜冻的要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报告。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姜姜解开安全带，“我去拿晚饭。”

黑羊蹄一家也放松下来，跟着姜姜下了车。

“啊。”众人来到车后，傻眼了。

因为车速过快，雪地没路又颠簸，挂车上的货物掉了一半，还剩下一个沉重的发动机、三个轮胎还有一些有分量的商品。

好心疼啊。

大家围着矮了一截的挂车，到嘴的牛肉干都不香了。

“没事，”黑羊蹄妈妈最先恢复精神，“明天天亮了，我们再回去捡，反正也不会丢，也没人跟我们抢。”

“是啊，不管怎么说，我们在天黑前找到了可以避风的地方，安全才是第一位的。”黑羊蹄爸爸附和道。

“姜姜姐姐为什么开那么快呢？”黑羊蹄忍不住问道。

“嘘，嘘，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老夫妻急忙制止黑羊蹄大放厥词。

虽然，这也是他们想问的。

“哎呀，我是想问，难道有什么危险吗？”黑羊蹄赶紧补充。

某些时候，小孩就是比大人敏锐。

姜姜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搞清楚引起警报的究竟是什么。

“刚才从那里开出来的时候，我收到了……呃，总部的警报。”

“咦……？”

“说有东西正在影响我们。”姜姜回忆道，“你们有没有发现，那座城市不太对劲。”

“有吗？”老夫妻俩面面相觑，“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啊。”

“城市保存的很完好，除了楼被灼烧过，再没有其他明显的损坏了。”姜姜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商品还好好地码放在商店里，汽车停在路边……如果真的经历了战乱或是大火灾，怎么也该有凌乱逃跑的迹象啊，那座城市里的市民就像突然蒸发了一样。”

“这倒也是……不过，如果有危险，为什么在城市里的时候没有收到警报呢？”黑羊蹄不解。

“对，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姜姜咕哝道，“也就是说，城市里没危险，反倒是出城之后有危险。”

“难道危险在城外？”

“不，进城的时候也没有警报，如果危险在城外，白天我们进城的时候就该响警报了。”姜姜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她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影子？”

“影子？”

“警报响的时候，我们一直在那座城市的影子里。”

“我也发现了，那些影子跑的特别快！”黑羊蹄立刻说道。

“是吧，就像章鱼的触手一样，那样快速地伸过来。”

“章鱼？触手？”黑羊蹄一家又露出茫然的神色。

“就是一种海洋生物，嗨，这不重要，我只是想说，那影子好像有生命一样，追着我们跑。”姜姜把他们的注意力拉回来。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影子就是会变长啊，不能说是追着我们跑吧，姜老板你不是这么教给我们的吗？”黑羊蹄爸爸疑惑道。

虽然很高兴黑羊蹄爸爸学的这么快，但是姜姜想表达的不是这个，她怎么想怎么觉得那影子怪异，就连颜色也比一般的影子黑很多，那种黑……就像废城里那些灼烧过的楼宇，好像能把一切都吸进去似的。

“那我们明天还要回去捡东西吗？”黑羊蹄妈妈小心地问。

“在没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引发警报之前，我想最好还是不要靠近那座城市了。”姜姜说道。

“……好吧，就听姜老板的。”黑羊蹄爸爸一咬牙，说道。

虽然大家都不大甘心的样子，但是在重要抉择上，还是听从姜姜的判断。

吃完晚饭后，天彻底黑下来了，黑羊蹄一家在周围小范围地活动了一下，各自上车，准备休息。

姜姜坐在驾驶座上，想着白天的警报，总是不能安心。

忽然间，后排传来轻微的动静。

姜姜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

“姜老板？你还醒着吗？”有人轻声问，是黑羊蹄妈妈的声音。

显然，她不是真的有事找姜姜，而是为了测试她是不是睡着了。

姜姜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她倒要看看黑羊蹄妈妈究竟要干什么。

后备箱打开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关上的声音。

姜姜贴近车窗玻璃，看见黑羊蹄妈妈溜出去，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搞什么鬼……”

虽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周围的雪地能看得挺清楚，但这不意味着游客可以乱跑。

姜姜解开安全带，车厢里其他游客睡得正酣，呼噜声此起彼伏，姜姜就在这些呼噜声中下了车。

她跟着黑羊蹄妈妈一路走，看着她东张西望的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终于，黑羊蹄妈妈停下了。

她从雪地里捡起一个盒子，抹掉上面的雪，一把搂进自己怀里，像是找回了什么心肝宝贝一样。

看到这里，姜姜可算明白黑羊蹄妈妈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黑夜里一个人溜下车。

原来，她是知道姜姜不会回去捡东西，又心疼掉了的宝贝，所以半夜起来沿路返回，能捡多少捡多少。

姜姜有些哭笑不得。

眼看着黑羊蹄妈妈又要往前走，马上就走到坡顶了，那里的风可是很大，站在风地里一会儿就得失温。

姜姜赶忙追上去：“阿姨！别走了！”

黑羊蹄妈妈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是姜姜，这才松了口气。

但想到自己是背着姜姜出来的，又有些尴尬，下意识把捡回来的盒子背到了身后。

姜姜更是无语，追上前来：“阿姨，我都看见了。”

“抱歉，抱歉。”黑羊蹄妈妈连连道歉，把背在身后的盒子拿出来，姜姜看到里面装着的是一套厚睡衣。

“就为了捡这个，命都不要了？你知道继续走下去是什么结果吗？”姜姜的语气严厉了几分，作为旅游团的组织者，她必须为每个游客的生命安全负责，她要黑羊蹄妈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一车东西还不够卖吗？有钱赚，还得有命花啊。”

“我知道……我知道，但就是睡不着啊。”黑羊蹄妈妈抿起嘴唇，注视着手上的盒子，“这些衣服都很好，拆了能给孩子们做保暖衣，一想到掉在半路上了，我就浑身不舒服。”

姜姜一阵沉默。

“算了，先回车上吧，近处的东西，咱们明天还是可以捡回来的。”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黑羊蹄妈妈大喜，跟着姜姜从斜坡上下来。

接下来的路上，黑羊蹄妈妈都在跟姜姜讲她掉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的。

“不过，那座城市确实挺奇怪的，白天去了没人，晚上却亮着呢。”末了，她随意嘀咕了一句。

“什么？”姜姜猛地站住，看向黑羊蹄妈妈，“什么亮着？你看见什么了？”

“就刚才，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黑羊蹄妈妈不太确定地说，“你刚才叫我时候，我不是快到坡顶了吗？就往上看了一眼，那里……好像是亮的。”

“是楼上的窗户亮着？还是路上的街灯？霓虹灯招牌？”姜姜连忙发问。

“都不是，”黑羊蹄妈妈摇了摇头，“像是从另外一面透过来的，不太明显的光。”

难道城市的另外一边有人？

姜姜把黑羊蹄妈妈送上车后，立刻打开鸟瞰图。

本来天黑之后，她没指望能看见什么，听到黑羊蹄妈妈描述的情况后，她立刻决定打开鸟瞰图看看。

这一看不要紧，她差点惊叫出来。

想象中黑暗一片的地图边缘，竟出现许多斑斑点点的彩光。

这些彩光就在黑色废城的背面，姜姜他们白天未曾涉足的区域。

斑斑点点，五颜六色，但并不明亮，而是呈现一种萤火般幽暗明灭的状态。

没来由的鬼气森森。

姜姜忍着寒意，把地图放大，直到可以看清楚街景的程度。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发光的东西不是姜姜以为的路灯、霓虹灯或是住家窗户，而是本来不该发光的物体。

比如屋顶、墙面、道路、垃圾箱……彩光斑斑点点地附着在上面。

这让姜姜想到了舞池的旋转彩灯，有那么一盏悬在上面，就能把彩色的光斑洒到舞池各处。

可是，黑色废城里并没有这样的东西，上面悬挂的也只有一轮弯月而已。

“打开热成像仪。”姜姜低声命令。

热成像仪开启，代表生命的红色斑点出现在黑色废城之中，到处都有，唯独彩光亮起的地方没有。

姜姜盯着地图，下意识咬住食指指节。

这就意味着，彩光分布的区域，甚至连一只变异蟑螂都存活不了。

难道……真的撞到那东西了？

虱膏街三大恐怖传说之首——“发光的鬼”？

一想到一个莫可名状的怪物正趴在黑色废城背后，自己白天还开着车在人家眼皮底下转了一圈，姜姜就感到一阵恶寒。

等等，她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怎么能用“莫可名状”“鬼”这样抽象的词汇形容一个具体的现象？

只是一些波长不同的光而已，只是附着在不会发光的物体上而已，只是被蟑子螂讨厌而已。

这些矛盾的表面现象背后，一定有着可以用科学原理解释的规律。

“系统，那些光是什么？”姜姜问道。

「很抱歉，检测距离过大，请靠近后重新检测。」

可恶。

“白天的警报，和那些光有关吗？”姜姜又换了个问法。

「……」系统停顿了一会，就在姜姜以为它还会糊弄过去时，它给出了一个十分清晰的答案，「有。」

这下姜姜睡不着了。

她盯着那片光斑，祈求着它千万别动，就停在那里睡觉就好了，他们相安无事。

……

翌日清晨，阳光再一次降临大地。

黑羊蹄一家神清气爽地醒来，伸懒腰，打呵欠，精神饱满地迎接新一天。

只有姜姜顶着两个黑眼圈，没人知道，她为了旅游团的安全付出了什么。

“姜老板，我们这就回去捡……”黑羊蹄妈妈期待地说道，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捡什么，不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