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状元郎

幼年燕恪紧紧绷着嘴唇,加着恐慌自屋内走出。

“哈哈哈哈!”

燕翎开心地大笑起来,“放心,今日不让你求鲤。”

满宫的下人都默默缩了起来,其中不乏有不满贬到此处做工、乐得看七皇子笑话的人,可谁都不敢被六皇子看见——万一被当成燕恪的奴才,吃了挂烙,必然非死即残。

燕翎指指石凳,要身后的大太监坐下,随后一屁股坐在石桌上,要燕恪也坐在对面。

“今日,我从小严子处听了新故事,再令他讲给你听,你可要听好了。”

燕恪呆滞地抬起灰蒙蒙的眼睛,玩偶般一动不动坐在冰冷的石台上。

太监油滑谄笑的声音讲起:

“南村有个盲眼傻汉,名叫阿弃,自小爹不要,娘不要,单靠扛粗活吃饭,有时也去乞食,人们看他好笑,会向他扔石头,看他可怜,也会赏他些饭吃。”

讲到这里,六皇子忽然嘻嘻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望向燕恪迷惘的灰眼睛。

“后来村里来了个江湖道士,据说能令铁树开花、木石受孕,颇讨村中员外郎的欢心。员外郎突发奇想,找来阿弃,恭喜他说再不会没人要了,那傻子不明所以,被拉到某处,只觉身下一刺,痛得立时跑开——几天之后,村里传来了奇闻,阿弃前去讨饭,便凑热闹也去了。

几个男人抱出一个东西来,是一个人形状的东西,约十几岁少女体型大小,却生着一张山魈的脸,只听那被锁着的山魈女隔过人群冲着阿弃嘶喊‘阿爹——’

阿弃顿时惊得脸色苍白,在村民的围观下落荒而逃,滚下山崖,只留下身后那只不人不鬼的怪物还在喊‘阿爹、阿爹——’”

严丰捏着嗓子,努力模仿着野兽凄厉诡谲的嚎叫,一旁的六皇子已经笑成一团。

燕恪在这诡异的故事和气氛中瞳色发黯、双眉攒成一个不解的八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六皇子指着他愈发笑得开怀,“你母亲不要你,父皇不要你,道士、宫女也不要你……小恪儿,你将来也要生一窝小山魈么?”

大笑了许久,六皇子兴味盎然地说他灰色的眼睛难看,要命人戳瞎他。

严丰却是不敢,六皇子便妥协说,只要燕恪在荷花池下躲一刻钟,就可抵过,严丰于是将他按进春寒的水池中,恰逢太子途经看到,便将此事禀报了当时还在世的皇后。

皇后听闻后,处死了参与此事的太监,并责罚了四皇子、六皇子的母妃,令他们严加管教,从此不许接近燕恪,事情从此告一段落。

*

在这个荒诞离奇的故事里,白凝始终紧紧蹙着眉头。

他未花心思去揣测、更没想到过燕恪更早的境遇会如此糟糕,也想不到皇帝会对自己的小儿子如此冷漠——

明明,仅是六品侍读的白凝往春草堂多走几趟,便可使那些宫女太监的态度收敛许多,身为小孩子的七皇子便可以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白凝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抱歉,殿下,我还是来得太迟了……”

而此刻,燕恪却似乎并不着意于此,他隔过黑暗的间隙注望着白凝,微微低下骄傲的眉目,低声问道:“父皇不肯要我,母妃也离我而去。那么……师父呢?”

白凝微微一怔,心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幼稚轻轻撞了一下,随后坚定不容置疑地答道:“要。”

燕恪笑了,如世上再无旁人那样望着白凝:

“那我便放心了。”

说着,燕恪轻轻拉紧了握着他的手,缓缓靠向他枕边,久不闻动静,白凝转眼看时,却见燕恪面目安恬深邃,业已偎在他身旁沉沉入眠——

白凝不由露出一丝无可奈何:难道他大费周章讲一圈往事,就只为讨这一句无关痛痒的幼稚话?

就算白凝想问,七殿下也已经睡了。他只得吹灭青灯,无言地躺在几乎被燕恪紧拥着的一隅里。

*

不久后,白凝送燕恪离开广宁,行至阳关道前,止步挥手道:“殿下一路小心。”

比起上次道别,燕恪心中多了许多别样复杂的情绪,却只在脸上露出几分留恋与不舍。

白凝看着他一步三回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举步率先转身走开——否则,七殿下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等回到那处宅院中,却见桌上押着张字纸,是燕恪走前放在那里的,上用劲力的行楷写道:“师父勿念,见信展颜。”末了还画了个骑马背囊的挥手小人。

白凝罕有地忍俊不禁,不由抬眼久看向远方,将那张涂鸦折起,藏进怀中。

*

狩得五色鹿之后,天禧帝对太子的器重更上一层。转年,天禧下旨命燕华主持修缮南巡行宫,而他因婚事抗逆一事,也暂时被搁置下来。

岁末,西北边境再获大捷,国内风调雨顺、四海咸安,天禧帝为感上苍仁德,特意增设了一门名为“书判拔萃科”的举试,在现有官员中选拔优秀者,委以有利国计民生的重任。

下朝后,燕华即刻拉起白凝,劝道:“垣雪,你通晓律令、长于政事,不妨参与这次科考。”

白凝理所当然拒绝了。

这些年,他一直跟从在太子左右,帮太子出谋划策,一面帮太子在宫廷斗争中存活,一面为太子谋划,与盘根错节的势力交涉,并未在外朝中崭露锋芒,这一方面是为了太子,另一方面亦是为了自保。

可燕华的态度却很坚决,他摇摇头道:“行宫修建之事还需几月,你为我不辞劳苦,事必躬亲,我又怎能把你束缚在这一隅之地。”

紧接着继续劝道,“你不必在意幕僚的身份,就算离开太子府,我自还会遇事向你请教。”

白凝蹙眉不语,太子却乎是已打定了主意,握住白凝肩头:“这样的机会实属不易,垣雪,你在朝中成为御史公卿,于孤而言亦是好事。如此一来,垣雪既是孤的师友,又是朝中的有力臂膀,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白凝蹙眉思量再三,终拗不过太子,那一丝担忧想来亦是自己多虑了,于是答应下来:“谨遵殿下口谕。”

一想到白凝即将登科的荣耀,燕华不禁自豪地微微笑起来:“孤的太子府也要出状元郎了。”

白凝轻轻叹气,只道:“殿下莫取笑我了。”

燕华仍是微微笑,推推白凝的肩。

于是,在太子南下监修之时,白凝独自搬去了城南的私宅,为即将来临的科考做准备。

这里正是他收留燕恪的那间私宅,昔日活动的痕迹仍在,竟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白凝不由思绪放远,想到燕恪不久又要进京朝拜,不知那个时候自己是否已经擢任了新的官职、是否又会与他见上面。

天禧十八年,肃国第一场书判拔萃科考试在广宁贡院举行,初试的题目是《边患论》。

白凝只稍加思索,便走笔龙蛇、洋洋洒洒将一篇文论写完。

未到成绩公布之日,此文已是传遍京城。

若只论文采斐然、字句华美,白凝并算不上出奇,这篇文章平实质朴,却直白地剖析了西北的混杂形势,并给出了完整的攻防之策,完全超出了书生的书斋之论。

不出所料,白凝位列头筹,进入殿试行列。

就在殿试举行的前夕,白凝城南宅邸的门前已被众多同僚踏破,有人后知后觉前来结交,也有同为太子属僚的友人前来道贺。

白凝推掉了所有拜礼,甚至掩门熄灯不再见客。他生性好静,此时更不想造出多大排场,恐生事端。

殿试来临之日,白凝换上整齐朝服立于门外,待内官宣读诏令,走入大殿之中。

广祯殿一如往日那般高大巍峨,令人感到旷寥与渺小。

白凝缓缓走上殿宇,向皇帝行叩拜之礼。

“微臣白凝,参见陛下。”

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重,白凝抬起头来时,只见天禧帝喜怒难辨的天颜。

“太子属僚白凝,成绩优异,拔得头筹。”天禧帝的声音越过冕旒沉沉自殿上传来,如同隔过一层密云。

“你所作《边患论》,是十足的好文章,”天禧帝赞许,“不枉你身为太子侍读,看来,这些年又颇有进益。”

白凝默默不语,只听殿上问话:“此番擢升,你可有何想法?”

白凝素知他独断且多疑,便道:“臣只听陛下安排,国有用臣之处,臣义不容辞。”

天禧帝忽然低笑了一声,在白凝感到一丝怪异之际,两班侍卫忽然向前,按住了他身上的朝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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