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心匪石

燕恪望着白凝欲言又止的样子,陡然道破白凝的心思,绝然道:

“本王不怕师父牵连!难道是师父怕受本王牵累吗?”

四目相对,白凝默默低下了目光。他的确不想牵连燕恪。

可燕恪明明刚救过自己一次,自己现在却说出断情绝义的话——白凝并非木石之人,没有全副的铁石心肠。

最终,白凝闭了闭眼,轻道:“随殿下吧。”

燕恪终于舒展眉头,叛逆地又唤了师父几遍,直到白凝感到一丝难为情,扭过头道:“殿下莫再消遣我了。”

燕恪勾着笑着抓起他的手,牢牢握进自己的手心。

“殿下,”白凝忽然低问,“往后几年你都无法回京……不,或许是几十年,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广宁已经没有我心念的人了,”燕恪的眼神沉下来,灼灼地望着白凝,“你说值得吗?”

白凝目光闪了闪,最后坠了下去,躲开了与燕恪的对视:燕恪会这么说,大抵是对天禧帝早已彻底失望。不过这样也好,早些认清皇家薄情,便能少些破灭的痛苦。

白凝继而心中默叹——自己本是为复兴大肃、报师父与太子之恩而来,不想却一朝失势,由他最忌惮、最提防的人所救,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燕恪似是看穿了他的沉思,扬起一抹微笑道,“溱川千里,却并非不毛之地。”

“你说冷清处月色最好,等到边关,自可消闲读书,把酒赏月,若想到处走走,本自然王乐意奉陪……”

白凝默默地听着,自榻上勉力伸出一根手指,轻轻阻住了燕恪的话,他明白燕恪是在宽慰他。

“到了溱洲,我自然是要替殿下做事,”白凝摇摇头道,“怎可尸位素餐,反为殿下徒增麻烦。”

燕恪眸间掠过一丝心悦,却也只道:“等你伤愈,再从长计议吧。”

又行了一会儿,白凝向外观看,燕恪便掀起车帘,风吹进来,白凝看见了外面的的栈道密林。

“殿下,前方便是涿邑了吧?”

“路途遥远,殿下和手下人也难免疲倦,”白凝拉住燕恪的衣袖,慢慢说道,“殿下,不妨停下来稍作休整吧。”

燕恪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不会有事的。”白凝似乎猜到了他的隐忧,哑声道,“陛下即使不虑父子之情,也会顾及殿下之功。”

“况且陛下若是反悔,你我人困马乏,又如何能逃脱?不如坦荡光明,让陛下知道殿下离京的路线,不妨去官驿歇息。”

白凝说完后,又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得攒足力气才能说出这么一长段话,脆弱得像一片三春的雪花。

燕恪望着他的模样,终是点了头。

到了涿邑驿站,通禀过姓名之后,驿丞陆澄迎了出来。

“白大人!”

拜过溱王后,陆澄望着被两名侍从扶着的白凝,惊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怎生来到此地!”

白凝勉强笑着点点头,对陆澄道:“陆兄,别来无恙。”

陆澄正是前世力挺新政的官员之一。尚在微末之时,与白凝便已结识,大有一见如故之意,此番相见,陆澄更是又喜又忧。

陆澄赶忙将一行人让进上房,并未注意七皇子有些异样的脸色。

等安置下来后,重伤的白凝仍旧侧卧在榻上,燕恪瞥了一眼陆澄,道:“本王在此处陪白大人用膳。”

陆澄识趣地施礼,令人将圆桌食盒抬入屋内,屏退出去。

燕恪并不在意身侧人退与不退,大马金刀坐在白凝身边,如习惯般喂给白凝饭菜。

白凝看着还没掩好的门,略略苦笑了一下,任凭燕恪喂小鸡似地给他喂吃东西。

“殿下不必如此亲力亲为。”纵使身体不便,白凝还是推拒道。

“师父是病人,自该听本王的。”

等半桌残席被撤下,白凝只觉肚皮都已被撑圆了,被燕恪横腰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殿下也去休息吧。”白凝配合地露出倦色,轻声地对燕恪道。

燕恪离开片刻后,门外传来轻响,陆澄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白凝慢慢撑着力支起身,默默点了点头。

陆澄即刻会意,慢掩上门,低声急问道:“白大人!此处消息闭塞,尚不知发生何事!莫非是京中有变?”

白凝摇了摇头,“只是我一人犯禁,无关太子殿下。我拂了皇上的意,遭到贬斥,不过,陆兄,还要拜托你一事。”

“烦劳陆兄,代我向太子殿下传讯。”白凝压低了声音,附在陆澄耳畔交代一番,陆澄蹙眉沈思,后而点头。

“殿下不决之事,可经昔日收拢的江湖势力递至边关,我自会将心中所谋如实传回。”

“下官都记下了,只是……”陆澄微微露出忧色,“有一事,下官想多说一句。”

“七殿下勇毅非凡,绝非池中之物,此时他搭救白兄,不知……”

白凝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忧虑,浅笑磊落道:“陆兄岂不知,白凝此心匪石、绝不转易,七殿下那边,我自会谨慎行事。”

白凝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太子两生都将毕生信任付于他,即便是在改革最艰难的关头,这份知遇之恩,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

陆澄听得微微怔住,他并不知道那是出自两生的托付与愧疚,只低头道:“抱歉,大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大人所交代之事,下官必如实禀报太子殿下。”

随后抬起头来,“还望大人多多保重!边关路险,前途难测,只盼他日再会!”

白凝拱拱手,陆澄悄悄开门向外扫视,屋外一片寂静,燕恪显然还未回来。

白凝挥手向陆澄示意,后仍旧独自在床上闭目养神。

再次上路时,已是傍晚。

此时路上便不再如昨天沉重,燕恪时而与白凝语笑相谈,时而静静地望着车里的月光,不觉时光流逝,已行出山水几程,迢遥万里。

房舍与村镇逐渐在眼前消失,面前之景逐渐荒寥。终于,车马在一道数十丈的险峻关隘前停下,夕阳拂照在高楼上,描绘出赤红如血的“雁门”二字。

出此关后,便是春风不度、万里黄沙漫漫,亦即溱王燕恪之封地。

侍从下马叩门,车轮驶入关外。

随着戈壁向前延伸,百里之外,拔地而起一座军镇,门口军士披坚执锐、列队森严,城外巡防之将忽见溱王来归,登时翻身跪地,不顾身上甲胄,拜道:

“末将盛朝安恭迎殿下!”

城楼上人似乎瞬时耳闻,纷纷在数丈墙上、遥隔甚远的地方就地行礼,宛若参见神明一般。

白凝微微侧过头,望着燕恪淡然的神色,金色朝晖照耀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丰神俊朗、英姿斐然,他微微颔首:“都起来吧。”

随后转头对白凝道:“随我来。”

到了边镇,燕恪更无需顾忌谁的眼光,于是拉住了白凝的手。

白凝此时伤已愈大半,燕恪脚步放慢,携着白凝缓缓走上城楼,盛朝安紧随在背后,几列卫兵各司其位、秩序井然。

这里是溱州近内地的一道关隘,由于狭长难守,战乱时成了兵家必争之地。而在大肃一朝,吐浑、沙陀、柔然等部族崛起,此地数次岌岌可危,直到燕恪受命镇守此地,将它修筑成了一座钢铁营垒。

白凝不由在心中莫叹:燕恪果真能力超拔,不仅有治军之才,还能将混乱的边镇经营得井井有条,若他并非皇帝厌弃的庶子,说不定……

燕恪忽然微微勾起唇角,拉住白凝的手走下城楼。

城楼外,已有新的车架等候,这辆车帷上雕琢华美,车架轻盈,却不见有人驾驶。燕恪将他推至车中,却亲自挥鞭执马,“走!”

随着一声马嘶,车轮开动,身后几个亲兵都已呆住——虽然七皇子在军前没什么架子,可给一个毫无身份的文士驾马,也太尊卑无序……

白凝也深觉不妥,俯身向前,手扶车轼,“殿下,此举不合规矩,你……”

“有何不妥?”燕恪回转过头,西风吹过他飞扬的鬓发,“这里不是皇宫,本王便是规矩。”

白凝无言以对,被猛烈的颠簸逼回车内,只能无奈地坐下。

过了许久,车行已越过边镇,来的内城之中,只见店铺、装束虽与中原有异,却人流如织,一片繁华。

车停在溱王府之外,燕恪下马来时,门外守卫在一瞬间有些面面相觑,只见王爷虎着脸,依旧不敢怠慢。

只见他一转表情,春风满面地掀开车帘请一人下来,并一把握住里面探出的纤白玉指。

守卫们心知是贵客,只见那人一袭布衣,墨发流肩,眉目透了几分疏冷凉薄,却难掩清显卓绝之色。

只道是位中原美人,却听燕恪喊了一声“师父”。

几个西北军汉登时一愣,面面相觑,边漠之地,从未见过这样眉目如画的男子。

“愣着做什么?”

只听溱王冷声道。

几个汉子慌忙答应,门适才缓缓打开。

燕恪拉着白凝走进去,穿过樨台和几道殿门,指向一间正房,“师父就暂住此处。”

眼前是间古朴典雅的院落,梧桐青砖,槐杨落叶,重檐斗拱,幽意非常。

“谢殿下。”

白凝欲拱手相谢,却被燕恪紧紧攥住,就着这个姿势,将他一路携手送至屋中,叮嘱道:

“你在此安心休息,我还要去掖州前线巡查一番,随后便来陪你。”

然而当燕恪准备离开时,白凝却没有松开手。

白凝定定地看着燕恪,自那盼顾神飞的灰眸中觑出一丝焦躁来,白凝问道:“殿下,可是有事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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