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雪夜枯等——药庐再见

纷扬了一夜的大雪停了,晨光刺破地平线,一轮红日缓缓升高。

冷风未停,呜呜声和着细碎沙沙声拂窗而过,冷空气扭着身子挤进窗缝,送去阵阵凛冽寒气。

青纱帐中,一双眼睛兀自亮着,帐中人已经醒来许久了,早在清晨第一缕冷风挤进时,身上困倦便为冷意唤醒。

缓了会神,温竹卿披衣下床,径直走到小窗边,抬手掀起一条小缝,探目朝窗外望去。

入目一片莹白。

檐带素雪,枝覆纯白,敛去七彩后广阔天地唯余独一素白。

天空异常湛蓝,约是大雪冲刷的缘故,那湛蓝看上去比往日还要靓丽得多。

正午阳光于蓝天悬挂,热烈却淡漠地发着光。

那光看着暖,照在身上却是寒凉的,就如同被寒霜击打后不肯轻易转暖的心。

静,静极了。

静得只有鼻间的呼吸声在作响。

春昼小筑毗邻练武台,平素这个时间是最热闹的,不是练剑声,便是符咒驭行声,铮铮琴鸣声。

今日骤降大雪,免了课业,是以以往最喧嚣之处变为了最安静之处,不仅没有金石碰撞声,也没有喧闹打闹声,更没有...踌躇脚步声...只偶有雀鸟觅食而来,拍动翅膀的啪啪声。

温竹卿应当高兴,毕竟昨日分开的那般不愉快,此时相见,无论是继续对峙还是更改言辞都是别扭的。

然而心头并没有松开的快意,反而沉闷得像是压了块巨石,如何呼吸都不畅快。

无意识叹了口气,他几乎是有些负气地放下小窗,却在瞥到门前某些东西时,又生生按住了窗沿。

那是…脚印…

与其他浅薄印记不同,那个脚印深陷,中心之处不见丝毫雪渍…

陆程哲...是在那处站了一夜?

凝视目光变得复杂,眼前一阵恍惚,他仿佛看到印记旁缓缓升起阵阵余温…仿佛看到某人傻乎乎地在那处站了一夜。

陆程哲当真是傻子吧?

明知自己不会开门,却还是坚持地淋风浴雪,甚至没有示弱地敲敲门...

温竹卿是个极度封闭自己心房之人,这种人人际关系注定很差,于情绪掌控,平复紊乱却是一流。

以往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愿意,只需片刻心脏便能恢复平静。

这次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复,几次静坐,心绪都乱糟糟地冲撞着。

平心而论,他昨日确实激动了,可若论对错,也并不能一竿子打死地完全责怪他,实在是陆程哲识人不清辨错了人,才导致争端爆发。

此错虽情有可原有理可论,但终究...令人厌恶。

温竹卿占了原主身子,却终归不是原主,注定不可能代替原主给出回应。

更何况就算能代替,他也不愿意给。

至于为什么?

只能归结为别扭的复杂情绪作祟。

闭上眼睛,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捋了又捋,想了又想,最后将心神坚定在了任务二字之上。

说到底他阴差阳错来到这里,留在这里,与陆程哲产生接触种种...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离开...

既然始终要分道扬镳,便不必太牵挂中途的曲折。

左右占了这具身子,受了陆程哲那么多好处,他也不算亏就是了。

如此想着,心境自然澄澈。

可还不够,为了这心境继续澄澈下去,他麻利地给自己找着事情。

温了了寻药未归,却也可以炼制些普通草药增加魂力,既然千亭季知远已经醒了,这件事便也可提上日程了。

忙碌时光总是很快,药庐升起袅袅炊烟,眨眼间窗外晴天换了黄昏,再一眨眼,黄昏褪去月上枝头。

不断升高的火苗舔着炉鼎,几丝火花炸裂,苦涩药味漫出,温竹卿背对着炉鼎,一会手持药锥捣着药材,一会将两种药材混合在一起搅拌均匀,也幸亏神使将这些捣药炼丹的记忆给了他,否则照书学样,还不知忙到何时。

为了引炊烟外溢,偏室小门并没关严,杳杳地开着一条小缝。

月光轻洒,在门侧处打出一道暗影,暗影与烛光相会,阴影处又多几道层次。

有细碎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吱呀一声推门声,阴影之上多了双鞋子,不用想也知道,是陆程哲。

昨日之事发生的莫名其妙,又结束的糊里糊涂,他迎着风雪想了一夜,仍是不解迷津。

温师兄分明就是红衣小哥哥,红衣小哥哥分明就是温师兄,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么一夕之间就变了天?

他试图理清头绪,理来理去却不过在混沌中越沉越深,于是愁眉不展半日,心绪不宁半日,他还是鼓起勇气再次找上门来。

“师兄。”犹豫良久,一句呢喃还是脱口而出。

温竹卿愣了愣,停下捣弄药锥的手,回过身来。

对视片刻,默默无言。

“你来做什么?”良久,还是温竹卿率先打破沉默。

陆程哲抿抿唇,似乎在措辞。

“难道是来赔罪的?”温竹卿抢先一步道:“那你来错了地方,这可没有你的红衣小哥哥!”

是冰冷中带了些嘲讽的语气,温竹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开口前还告诉自己平心静气,一开口就又变成了这番捻酸的薄怒样。

面前人双眉蹙起,几乎是有些央求道:“师兄。”

温竹卿却不曾理会他的央求,继续不依不饶道:“我说得不对?你认错了人,错将那些感激感谢给了我,便是要赔罪也该向你的那位红衣小哥哥赔罪才是。”

许是因为任务最终目的是增加心碎值,面前人伤心如斯,是以神使并未发出警告。

陆程哲自知再以赔罪为切入点只会更加步入穷巷,他静了片刻,改变说辞道:“师兄,我想见你。”

“见我?”

唇边勾起抹笑,漂亮脸蛋看起来纯良无害,眼底却隐隐透着讽刺,“为什么想见我?是因为我也爱着红裳,还是因为我与你那位红衣小哥哥容貌相似?”

温竹卿总是这般无情刻薄,他如此并非记恨昨日之事刻意为之,而是他本来就是个说话做事极尽薄情之人。

未出车祸前,不知多少人在他手上嘴上吃过瘪,更是不知直来直去得罪了多少人,要不一场追悼会也不会开成啼笑皆非的批判大会。

换言之,眼前这个刻薄温竹卿才是常态的,真实的。

以往在陆程哲面前展颜一笑,眉带浅意的那个才是伪装的,虚假的。

从前,在原来世界时,每次与渣男前任发生争执后,温竹卿都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久而久之,争执内容已经不重要了,高人一等的态度成了比争执问题更显眼的存在。

为此渣男前任甚至问过,“温竹卿,是不是面对谁你都能这么不可一世?”

事实证明,并不。

只要对方做得够过分,该失态还是会失态的,比如偷走游戏的源代码。

更可笑的是在源代码被偷走前,温竹卿曾认真生过反悔改正之心,甚至还私底下练习过如何随和说话,直到看到那间狼藉的卧室。

回忆涌上脑海,出现的不是渣男前任,而是那个高冷总裁陆哲的脸。

为什么呢?

大概因为他是温竹卿疯癫寻找代码时,这人是唯一一个没有落井下石的。

“别哭了,他不值得你这样。”

“源代码会找到的,我一定会帮你。”

恍惚间,昨日梦中那张憔悴脸庞再次出现,催促他醒过来的话也再次响起。

为什么会看到听到这些?难道是为了后续复活卷轴的正常发放,主神更改了关于他的故事线,由车祸死亡变成了躯体暂时昏迷陷入植物人状态?

这么想来倒也合理。

受情绪影响,这个时候的温竹卿并未想太多,若是他能沉下心思多想一想,大胆一点多做假设,也许某些真相会更早一步浮出水面。

“师兄,不管如何,你别生气,我最怕你生气。”或者说最怕温竹卿冷漠。

但后一句被陆程哲吞进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口。

“生气?”温竹卿摩挲着手指,口是心非道:“你何时瞧出我生气了?”

罐中药材因为挤压散出一阵苦味,面前人轻眯双眼,目光质问。

“师兄…我…”陆程哲本就不是口齿伶俐之人,此刻面对温竹卿的咄咄逼人,更是磕磕绊绊。

忧愁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变得越发深邃,看得温竹卿心头一阵不舒服…

“你可以走了。”温竹卿转身背对,拿起药锥,再次忙碌起来。

陆程哲怎么会走?

停了片刻,他走到温竹卿身边,声音缓和道:“师兄,我帮你吧!”

“你很闲么?”温竹卿避开他伸出的手,目露冷淡,“若真这么有时间,不如去找找你的红衣小哥哥,当真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陆程哲不懂温竹卿的否认,更不懂那超出寻常状似抓不住重点的在意,他张张口,终于忍不住询问,“师兄,你...”

温竹卿耐心已然到了尽头,将手中药锥一扔,他令道:“出去!离开春昼小筑!”

陆程哲还欲挣扎,温竹卿目光却越来越冷冽,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走开!别逼我亲自动手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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