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某一天感觉难以支撑的夜晚拨通了周嘉也的电话。
他给我手机号的那张便利贴我好好收着,又抄在了很多地方,因为很怕那张便利贴哪天会被弄丢,到后来甚至可以熟悉背下来。
那时候距离寒假结束还有不到半个月了,我妈妈依然在国外旅游,没有打回来过一个电话,十六岁那年的生日即将到来前,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画面就停留在那一个发狠的耳光。
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在她失望后就被她丢下,只雇佣了阿姨给我按时做饭,她给的钱足够多,只要求没事别烦她,仿佛给够了钱就可以把我甩下。
小的时候还会哭,后来我越来越麻木了,愈发平静像一个木偶,安静接受被她丢下,安静接受孤独。
我也见过她对我好的时候。
她总是给我报很多兴趣班,给我报名很多比赛,她为了让我学好那些东西就会对我很好。拿到奖项或者荣誉,能够赶得上我生父那位掌上明珠时,她就会笑容温柔的牵着我的手去家里吃饭过夜。
从前还会觉得,妈妈是因为我而骄傲。
渐渐长大以后才明白,我只是一个工具,是她想要林家面前长脸的工具,工具的感情她并不在意。
所以我不再听她的话,不再听她的安排学这学那,她想要万众瞩目的公主,我偏不如她愿,我报复性的把自己封闭起来,任由自己烂掉,然后接受她的打骂。
我把考试故意搞砸,那是她第一次把我丢下,她把我锁在房间里不准我吃饭,饿了我一天一夜,但我没有认输,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发疯,竟然有种报复成功的快感,许是我的倔强刺痛了她,她再也没有回来。
我的习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就只躺在房间里,像一具行尸走肉,除了呼吸,不想做任何的事情,也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和悲伤。
我的身体仿佛和我的灵魂是分割的,我只是占用了别人的身体,这个身体的任何体征对我来说都很陌生。
这种割裂感随着孤独的年岁增长变得愈发强烈,有时候我甚至会质疑我是否还活着,如果我还活着,那么还有多久可以死去呢。
给周嘉也打电话的那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我们家过生日习惯过农历,所以恰好在元宵节。
我没想怎么样,我其实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如果生命随时都是尽头,那在尽头到来之前,我想再见一次周嘉也。
所以紧张也忘了,胆怯也没有,很平静的,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平静的拨通了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可他接通电话后只喂了一声,没听见声音,他直接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林薏?”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低缓缓,总是带有几分散漫随性,即使隔着电话,也能从他的声音里想象到他说话时眼角带笑的模样。
我的呼吸却在那一刻骤停。
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心跳也恍惚突然鲜活起来,我开始感觉得到我的呼吸,感觉得到我的脉搏,感觉得到我犹如死亡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这一个月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得到我还活着,不是一个麻木的木偶,不是被放逐的游魂,不是一个只是机械执行身体指令的机器人,我只是躺在深渊沉睡,等待着一只朝我伸出的手。
只要握住那双手,就可以回到人间。
原来我想要的救赎,只是这么简单啊。可是就是这么简单,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向我伸出手呢。
“别不说话啊,是不是你啊林薏。”
“不说话我挂了?”
“我真的挂了啊,我数到三,你不说话我就真的挂了听到没。”
“1——”
“2——”
“2.1。”
“2.101。”
“2.1011111。”
“林薏——”
“林薏林薏林薏。”
我听着周嘉也在电话那头无限放水的倒计时,握着话筒早已泪流满面。
他不再倒计时,也不再没完没了的叫我。
但是他也没有挂掉电话,时间就这样安静在电话线上流动。
直到过去了很久,我才吸了吸鼻子,声音稳定一些,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轻笑一声,“来电显示是帝都,除了你,我哪有帝都的朋友。”
“……万一是别人打错了呢?”
“打错了不会说话啊,我喊了这么久,真要是打错了早就烦得挂电话了。”
“哦。”
“林薏。”
“嗯。”
“过年那么多天没见你给我打个电话说新年快乐,今天元宵节,年要过完了,你这是掐着点来补上?”
“新年快乐。”
“这有点敷衍了吧。”
“周嘉也,你能祝我生日快乐吗。”
他怔了一下,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了,他笑道:“还有十分钟过零点,原来是掐着点过生日。”
“不是。”我解释道:“我是今天生日,还有十分钟就过去了,但是还没有人对我说过生日快乐。”
电话里只安静了一秒,他似乎比我还急,“你怎么不早说啊。”
“你等着。”
他说完,把手机一放,我只听得到他那边放下手机的声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是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我听到了他那边响起了生日快乐歌,他把音乐放得离手机更近了一点,然后在欢快的生日快乐歌里说道:“林薏,生日快乐!”
他伴着那首生日快乐歌,说道:“还来得及,快点许个愿。”
然后继续随着那首生日快乐歌一起唱着,他唱歌没有什么技巧,全凭声音好听用嗓子直白的唱。
我突然想起来,在和周嘉也熟悉之前,听张楠楠她们讲过很多有关他的事,有天她们玩笑说周嘉也这张脸出道完全没有问题,并且开始着手给他设计一个顶流计划,但是这个计划止步于开头,因为没有见过他唱歌跳舞,不知道他唱歌好不好听。
可是他唱的生日快乐歌,明明很好听很好听。
在他的生日快乐歌里,我想到这茬,没忍住笑出了声。周嘉也听见了。
零点一过,周嘉也关掉了生日快乐歌,问我刚刚在笑什么。
他不问还好,他这么一问,我好像憋了很久一下子找不到收敛的点在哪,笑得愈发停不下来。最后笑得眼角都泛泪花,我才直咳嗽停了笑。
他吊儿郎当的语气质问:“怎么,嫌我唱得不好听。”
“没没没。”
他只是开玩笑,并不计较。他说道:“你生日是元宵节?”
“嗯,我过农历,所以恰好在元宵节。”
“行。”
不等我问什么,他又说道:“刚刚许愿了吗?”
我弯着笑,心情比这个冬天任何时候都要好,“没。”
“?”周嘉也,“刚刚不是说了让你许愿吗,你怎么回事啊。”
我仍然只顾着弯着笑傻乐,周嘉也无奈没辙,“下次记得多许个愿,把这回的补上,听到了吗。”
我连连答应。
可是那一年的生日有人为我唱着生日快乐歌,我已经很快乐了。
因为除了周嘉也,没有人对我唱过生日快乐。
那一晚我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没有失眠,也没有频频惊醒,好像从一个失重的状态回到了地面,灵魂是安稳的,而不是四处飘零。
我的食欲也开始逐渐恢复,舌尖尝到的味觉能够传达给大脑,进食不再是身体下达的指令,而是发自内心的感觉到自己好想吃东西啊。
做饭阿姨见我胃口好了,抓紧给我做了一些大补的菜,试图让我在开学前身体补回来一些。
返校前一天我回了南苔市,在南苔市依然是我一个人独自生活,但是空气前所未有的新鲜,仿佛从一座牢笼离开。
只是可惜,因为整个寒假都是自暴自弃的状态,所以并没有写多少作业。
一个题一个题自己做根本做不完,就算是全篇照抄都要花不少时间。
我能求助的人不多,有联系方式的只有周嘉也。
所以我回到南苔市后,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周嘉也。但当时他似乎在忙,我能听到他那边吵闹的声音,他在跟我说话的间隙还要应招呼,像是在他家的火锅店。
他听清我的意思,也没多说:“你来呗,我作业都写好了,我在店里,地方你也知道。不过事先说好,我没空招呼你,作业拿给你你自己找个地方抄。”
我感天动地,“不用招呼我,谢谢你,非常感谢。”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行了,赶紧过来吧。”
我装着重重的书包,坐上了去文和街的车。
南苔市是南方一座小城,远不如帝都那么拥堵,沿路的高楼大厦不是冷漠的钢筋水泥,更像是撑开的一把大伞,从天空泄露而下的只有和风细雨。
看着车窗外沿途经过的街道,明明才来到南苔市半年多,这里的很多街道我都还没有去过,但是给我的感觉却更像港湾,无家可归的游魂在这里降落。
我抱着放在腿上的书包,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晴。
我在文和街下了车。
街道上没有圣诞节和元旦节那天那么热闹,现在也不是饭点,来往的人不是很多。过年装饰的灯笼红福都还在,整条街看起来喜气洋洋。
我走到了周嘉也家开的那家火锅店,不过是离开了一个多月,此时却觉得恍如隔世,仿佛历经七难八苦,终于回到人间。
所以你看啊,明明只要有人对我伸出手,我就可以得到拯救,明明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啊。
可是人生十几年,我只遇见了一个周嘉也,也只有周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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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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