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行砚看着对方轻笑一声:“我以为,公子唤我乔小公子,便是不在意我唤你裴小将军的意思。”
裴归渡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一报还一报么?
“临舟!”
张恒的到来打破了这个难以言喻的局面,他是同刘元青一同下的楼,本就是为了看看乔行砚是否到场,结果没想到一出来却发现这儿聚了这么多人,看样子似乎还是正在交谈的模样。
乔行砚没有再同他言语,只是将视线从裴归渡身上移开,转向来的张恒与刘元青。
“韫知兄,许久未见你,怎的又消瘦了些。”张恒照旧先寒暄。
“子修兄,许久未见,你还是一样的热情。”柳仲是不喜喧闹的。
“这位便是小裴将军吧?”张恒看向正在看着乔行砚的裴归渡,后者闻言将视线转向他,微微颔首,紧接着张恒又道,“在下张恒,这位是乔家小公子,乔行砚。”
裴归渡看一眼乔行砚,正色道:“嗯,方才介绍过了,乔小公子。”
乔行砚没有回话,只是抿唇颔首,紧接着又听张恒在寒暄后介绍裴归渡左手边的黄衣男子:“临舟,这位是子据兄,巡抚之子,仇秉。”
乔行砚抿唇颔首回应。
“这位是……”张子修说到一半后才发现禮州来的他是一个都不认识,不仅是裴归渡,更有裴归渡右手边的另一位蓝衣男子。
好在蓝衣男子自行接过了对方的话:“宋云,镇远军校尉。”
“宋校尉。”乔行砚颔首道。
“歌舞即将开场,还望各位移步二楼,那儿早已为各位备好了佳酿美人,就等各位入座。”张恒侧身抬手,示意众人往二楼走,众人随着他的步伐走向了二楼。
裴归渡见众人走了自己却仍旧停在原地,他环视一圈醉君阁,心中正思索着什么,就听宋云道:“敬淮,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了,你曾是这醉君阁的常客,会做何想法?”
裴归渡偏头瞥一眼他,又看向正在往二楼走的乔行砚,没什么语气地说道:“我是办正事又并非流连烟花,况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佳酿何人不沉醉其中?我不过偶入几日,又非日日醉酒当歌,有何想法可言。”
宋云心道“你最好如此”,说出来的却是:“那还不往前走,裴小将军?”
裴归渡回头瞪他一眼:“宋校尉先请?”
“先请便先请。”言罢宋云果真先裴归渡一步跟了上去,随后裴归渡也跟着上了二楼。
“乐起——”随着醉君阁徐妈妈的一声招呼,阁内响起了悠扬宛转的乐声,而伴着乐上台的是十几位容貌艳丽身姿婀娜的舞姬。她们随着乐声舞动,弯腰时腰间的珠链摇摆晃动,脚尖点地露出纤纤玉足,面上与手指尖都透出妩媚动人,仿若摄人心魄的鬼魅。
若换作以往,世家公子必然都将心思放在舞姬身上,想着舞曲结束后将人领进厢房内沉浸在温香软玉中。可今日不同,今日他们面前的,可比台上的舞姬惊艳百倍,令他们迟迟移不开眼。
李敬成见张子修带了人来,本以为又是什么毛头小子,正欲将目光移开,就见张子修身后那人露出半个头来,再下一刻,他瞧见了身后之人的模样。
李敬成一把推开正捻着手指欲喂他葡萄的姑娘,侧着身子抬腿踢了一下同样将腿放在桌案上的郭弘:“郭德远,别看楼下那姑娘了,快看张子修身后之人。”
郭弘被踹后正欲发作,可听了对方的话却先是回了头,结果这一回头便忘了先前的事,连气都消了一半。
“那位着青衣眼下带痣的,想必就是乔家小公子了。”李敬成半点没有犹豫,仅凭一眼就确定了那人的身份。
郭弘啧一声后回头看向李敬成,讥讽道:“李敬成,你还是收敛些,别把浪荡样写在脸上,待会儿将那位尊贵的小公子给吓着。”
李敬成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挖苦,秉承着不招惹一句就难受的念头道:“德远兄,你莫不是在心中挣扎,怎的这么一位美人,偏就生在乔府,偏就生在与你户部党派相悖的礼部尚书府中,叫你想动歪心思都不敢动。”
郭弘沉下脸看着李敬成没有说话。
李敬成见状心中颇为愉悦,不仅没有收敛反倒说得更加直白:“一瞬间的神情可骗不了人,伯父倘若知道你被乔家幼子一眼迷了心神,怕是会将你一脚踹出郭府大门吧?”
“李敬成,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奉劝你立马闭嘴。”郭弘沉着声音说道,心中的想法被戳破令他感到有些许无地自容,但更多的却是被戳破后的认命,“不过一张面皮,世上貌美娇俏之人繁多,又怎缺他乔家一位?况且还是一位男子。”
李敬成不以为意,拂手道:“男子又如何?”
郭弘将神色转回原先的纨绔模样,讥讽道:“别把我与你混为一谈,你好男风就觉得我也当是如此?李敬成,休想将矛头转到我身上,反倒是你,莫要将那点癖好暴露了出去,吓坏了这位贵人。”
没等李敬成回话,那位方与其他人寒暄过的“贵人”便随着张子修一同走了过来。
“德远兄,丰岚兄,来,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今日同我一起宴客的,乔三公子,乔行砚,你们也可唤他临舟。”张子修同方才一样将原话再说一遍,“临舟这些年碍于身体原因未曾出府结交各位,是以今日想着借此机会同各位认识一下,也算结个善缘。”
张子修又看向乔行砚,依次介绍:“临舟,这位是郭弘,德远兄,户部尚书之子。这位是李敬成,丰岚兄,兵部尚书之子。”
乔行砚闻言抬手作揖,语气温吞道:“早就听闻户部尚书有一得力长子,年纪轻轻便官任侍郎,文武兼备,是个难得的良才,久仰。”
郭弘闻言顿了片刻,那卡在嘴边的话仿佛突然断了开来,怎么也说不出口。
倒是一旁的李敬成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美人,正在赏美人的朱唇,就听见了对方的一番夸赞,忍不住嗤笑出声来,心道这夸赞简直与郭弘本人毫不相干,一时之间也不知究竟是夸人还是骂人。
乔行砚瞥一眼埋头企图忍住笑意的李敬成,又看一眼同样在打量他的郭弘,随后露出了一个十分自然却又违心的笑容。
乔行砚打上楼起便注意到了这二人,注意到了二人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郭弘举止间的不自然,而李敬成一副看戏的模样,更令他确定,这位户部侍郎,心思不纯。
片刻后,郭弘揶揄道:“乔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倚靠父亲的关系才谋了个一官半职,不值一提。倒是乔三公子,久居京都却从未见过面,莫不是瞧不上我们这些纨绔子弟,不屑同我们来往?”
这话一出,离得近的世家子弟也都围了过来,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期间还能传来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乔行砚心中暗自讥讽,嘈杂的乐坊都能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他们何不直接当着他的面质问。
乔行砚眉头微皱,摆出一副可怜模样,说话的声音也带些微颤,看向郭弘:“郭兄切莫多想,我幼时身子不好,时常泡在药罐里,近些年才有所好转,若不是父亲忧心我不让我出府,我定是早早的便同各位交好来了。”
郭弘闻言讥笑道:“是么?我还以为乔三公子看不上我们呢。”
乔行砚摇头,急切道:“怎会!各位都是京都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身份尊贵,我怎会起鄙夷之心,郭兄莫要多想。”
言罢,乔行砚听见对面的李敬成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见郭弘沉下脸色,片刻后又扬起笑容,揶揄道:“如此便好。对了,听闻乔三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这琴技,连醉君阁的乐妓都称赞你的琴技高超,不知在座各位可有荣幸,能够听乔三公子弹奏一曲呢?”
乔行砚作为难状,摇头后缓缓道:“抱歉郭兄,乔某前些日子方受了伤,此刻手腕还缠着纱布,方才人多又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怕是无法为各位公子弹奏了。”
“对啊德远兄,临舟前些日子才受了伤,手腕处的伤口至今还未恢复。”张子修饶是再看不清局势也懂得帮对方解围,此刻倒是比乔行砚的语气还要急切些,急切到直接抓起了对方的手,将其袖口往上拉,堪堪露出缠着纱布的小臂,“你瞧,这纱布上还泛着些红呢。”
众人见状皆是唏嘘,早就听闻乔府前些时日有贵人受伤请了大夫,想不到那贵人竟是眼前这位小公子。
李敬成见状也不笑了,走到郭弘身后低声说道:“德远兄,你就饶了小美人吧,你瞧他那模样,你若再为难几句他怕是就要哭出来了,我可见不得美人哭。”
郭弘轻声嘁了一句,偏头对身后之人说道:“滚。”
李敬成闻言也不恼,反而变本加厉道:“你莫不是想搞强取那一套,这办法对付平头百姓还差不多,礼部尚书之子,你仔细伯父打断你的腿。”
郭弘握拳朝后猛锤,结果就见那人快速闪开,随后看向乔行砚:“美人莫要理他,各位都在京都城,来日方长,抚琴之事待你手好了之后再提也不迟。”
乔行砚转向李敬成,恭敬地行了个礼:“多谢李兄谅解,抚琴之事,来日必……”
“啊——”
刹那间,女子的惊呼与玉盏落地碎裂的声音传来,乔行砚话未说完,倏地被身后一股力撞得踉跄,幸得身旁的张子修反应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这才没撞向面前的李敬成。
“没事吧!”张子修急忙将乔行砚拽回扶好。
乔行砚戏正演一半,没注意身后来了什么,是以被撞时一点防备都没有,倒真像柔弱不能自理的病秧子。
虽然气恼,但他的面上仍是一副无辜的苦楚模样,他轻轻拍掉袖口处沾上的茶叶,又看一眼脚下破碎不堪的茶盏,以及跪在茶盏边一个劲儿磕头赔罪的婢子,道:“无碍,只是衣裳湿了。”
乔行砚不打算发作,只看着郭弘沉着脸色一脚踹在婢子身上,那婢子被踢后只得重新又爬回来,带着哭腔连忙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都怪奴一时疏忽踩空了道儿,这才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恕罪!饶奴一命——”
郭弘闻言又是一脚踢过去,将先前的怒气全然发泄在这婢子身上,厉声道:“连个茶水都端不好,留着你的命有什么用!”
郭弘正欲踢第三脚,就见乔行砚上前一步挡在了那婢子跟前,眉头微皱,温声道:“郭兄莫要生气,这婢子只是一时疏忽罢了,你若是再继续踢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今儿个这场是我同子修一同办的,还望郭兄看在我与子修的面子上饶她一命。”
李敬成见状也上前劝慰,看一眼周围窃窃私语的世家公子们,又看一眼躲在张子修身后的张策:“德远,这事就到这儿吧,你那两脚不轻,若是再来一脚她怕是真的会死在这儿。若叫你父亲知晓了,后果不堪设想。”
郭弘心中有气发不完,闻言也只能退后一步,猛甩袖子转身离开了。
乔行砚见状看向李敬成:“多谢李兄。”
“无妨。”李敬成又打量一番乔行砚,“美人不如先进厢房换身衣裳,冬日天寒,衣裳湿了可不能一直在身。”
乔行砚颔首:“多谢李兄提醒,那乔某便先失陪片刻,待整理好再同各位交谈。”
“去吧。”张子修拍拍乔行砚的肩,“这儿有我在呢。对了,你可识得去的路?可别进错了屋撞见别人的好事。”
乔行砚自然知晓对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一眼身侧依旧跪着的女子:“让她引路前去即可。”
那女子感受到目光的停留,立马抬头看向乔行砚,急忙起身:“喏,奴这便领公子去无人的厢房。”
行至无人的厢房,乔行砚跟在那女子身后,环视一眼屋内的布局,瞧见桌案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便收起方才柔弱的模样,讥讽道:“你家将军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他就不怕你被那人给一脚踹死。”
女子闻言转过身来,此刻她面上的狼狈已然消失,只笑了笑:“感念公子记挂,只不过奴训练时受过的苦痛可比那两脚要多百倍,这点算不了什么的。”
乔行砚闻言抿唇,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打算过多关心,他缓缓说道:“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
那女子倒是没料到他会说这句话,是以只得将原先备好的感念对方的话重新吞回去,悻悻然道:“喏。”
女子走后,乔行砚脱了沾上茶水的外裳,将其挂在屏风上,随后以一种极其慵懒疲倦的语气开口:“将军是想我亲自去请你才肯出来么?”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珠帘升起又落下的声音,珠帘被人放开后摇晃碰撞的清脆响声补上了屋内那片刻的宁静,随后是二人交谈的声音。
“若是如此,乔小公子愿意来么?”
乔行砚解开腰间系着的玉佩,转身将其放在桌案上,期间瞥一眼坐在桌前喝茶的裴归渡,又重新转回去将里衣理正,缓缓开口:“不愿意。你叫人来推我,撒了我一身的茶水,还想我主动相迎?哪来这么好的事儿。”
“啧,小公子当真是无情,你我许久未见,怎的连个迎接之礼都讨不到。”裴归渡拿起桌上反扣着的玉盏,又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的位置上,“不知小公子可曾对我思之念之?”
乔行砚拿起台上对方备好的青色衣裳,对着自己的身量比了比,闻言回头看向裴归渡,只见对方此刻亦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打量着自己。
乔行砚没好气地讥讽,语气却缓得悠然:“许久未见?那前些时日未经传召擅入京都,半夜摸进东禅寺与我见面的又是哪家的登徒子?”
裴归渡笑着看向乔行砚,那眼神仿若他们早就是恩爱十几年如胶似漆的夫妻,他学着对方慵懒的语气揶揄道:“那想必是小公子背着我偷偷找了个情郎。”
乔行砚挑眉:“哦?是么?那情郎可当真没礼数,佛门重地竟还想着苟且之事,将军也不惩治一番?”
“惩治,必须惩治。”裴归渡佯装官腔,凝眉道,“只是如今你那情郎寻不见踪影,若要惩治,是否先将面前这位未经传召擅自入京的将军送至御史台,由御史大夫上奏惩处。”
乔行砚看着他没有说话,转身继续将衣裳换上。
裴归渡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定在乔行砚身上,此刻正将视线移到对方那单手就能圈住的细腰上,他开口道:“届时我再将你这私下结识逆臣的小公子上报至御史大夫,让他将你我一同绑了下狱,你我也算共患难了。”
乔行砚轻笑一声:“谁要同你共患难,众人皆知乔家小公子久病成疾常年待在府中,又上哪儿去结交你这位驻守禮州的将军。”
裴归渡瞧见对方将外裳系带系上:“临舟啊临舟,你可真是将两副面孔演绎到了极致,在旁人面前一副面孔,在我这儿又是另一副面孔,怎的下了床便不认人了?”
乔行砚转身拿起桌上的玉佩,正欲佩戴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将那玉又重新放了回去,坐下后就着对方方才倒的茶饮了一口,道:“将军说笑了,在下可没有那断袖之癖,何来两副面孔,还望慎言。”
裴归渡简直要被气笑了,凑上前去看对方眼下的痣,反问道:“嗯?乔公子莫不是贵人多忘事,你我二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床榻好说也上了三四次,锦绣**缠绵悱恻的事你我皆做过,现如今你告诉我,没有断袖之癖?乔公子,你莫不是京都城最精明的薄情郎?”
乔行砚将玉盏放下,挑眉看对方,面上满是疑惑:“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何人,我又是何人,将军居于上位,不论身份还是旁的,吃亏的似乎都是在下。为何从你口中说出,却变成是我负心薄幸,一甩衣袖便走人的薄情郎?”
裴归渡看着对方被茶水润过的朱唇,闻言笑了笑:“好好好,负心薄幸是我,强人所难是我,威逼利诱亦是我,我们小公子不过是一时醉酒失了分寸,手无缚鸡之力被我这混世子给强迫的,是我占了便宜,是我吃力不讨好似的纠缠着你不放。所以临舟,如此可满意?”
乔行砚勾唇浅笑,语气不带半分怯懦:“不敢,自是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
乔行砚将桌上的玉佩推到对方跟前,在对方疑惑地低头看向玉佩时,他开口说道:“作为迎接将军凯旋的贺礼,这弦月玉佩便是将军的了。”
裴归渡面上带着些难以置信,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见对方再次开口。
“我瞧将军腰间挂着的玉佩着实好看,不知是在何处寻得?”
裴归渡抬眼看对方,结果就见对方同样看着他——腰间的玉佩。
裴归渡有些无奈,他拿起桌上的弦月玉佩:“我道是今日撞了大运,竟还能收到你的贺礼,原来辗转一番,反倒是你瞧上了我这块玉。”
乔行砚抿唇:“是你腰间的这块玉。”
“有区别么?”裴归渡明知故问。
“所以……”乔行砚将语气放软了下来,眼底满是柔情,同方才的种种神情都不同,“我想要,你赠予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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