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蕲川街道两侧皆是一副张灯结彩的景象,商贩们借着最后几日将店内货品的价格提了些,打算赚完这几日的银两便关店着手准备岁暮事宜。
林氏府中的管家携三两家仆走进了一家糕点铺子,选了些上好的糕点叫掌柜的打包好,又拎着那大包小包回了府。
管家一早便领了人出门采买,奈何年关将至,每条街上的人都数不胜数,铺子内也是人挤人的,等了许久,愣是快晌午才将单子上的年货全部买齐。
管家吩咐家仆将旁的全都拿进后厨,自己却将打包好的糕点提进了内院。
现下除了林老爷,这位自京都来的小公子便是府上最得伺候的贵人,手中的糕点,就是为他准备的。
穿过一片梅林,管家瞧见亭内坐着一人,只见乔行砚着青衣,披玄色狐裘,手中捧着一个手炉,正仰头望着天边飘落的雪,像是在出神。
管家躬身将食盒递至桌上,道:“小公子,这是自秀椿街买来的糕点,都是热乎的,吃过的人都说好。老爷说你喜欢吃糕点,便要老奴备着些。”
乔行砚收回思绪,低头掀开一看,桂花糕上雕着福寿安康四字,早年他曾见林秋娘亲手做过,在乔府的后厨中。那时他闲来无事便会跟在一旁看着,等着最新鲜的吃第一口。
“外祖父呢?”乔行砚将食盒盖上,问道。
“老爷在正厅看着,府中的家仆许久未迎过岁,手中生疏,老爷怕他们处理不好,亲自盯着呢。”管家如实道。
乔行砚闻言抿唇,见管家面上带些失落,便补充道:“糕点送进我屋内吧,方才用过膳,现下腹中还是饱的,待晚些我再品品。不知这蕲川的糕点,与京都的有何区别。”
管家闻言眼前一亮,立马应和着将食盒统统拎进了小公子屋内。
乔行砚望着天边的雪,雪落至梅花枝头,点缀着那一抹红,随后又覆上新雪,叫原先落的找不到踪迹。
乔行砚的思绪有些乱,他忽然就想到了禮州的岁暮习俗,清酒落梅花,望君来岁平安。
他有些想裴敬淮了。
泰恒殿新帝登基第二年,朝中事务繁多,裴归渡奉命入京,抽不出空来同他一道回禮州,他鲜少食言,可今年想来是没法儿同他一起过岁暮了。
而他今年没去禮州过岁暮,却撺掇着乔婉承沈璟婉的情,在兰若的迎接下头一次进了裴府,想来府上应当很热闹。
夜间,林敬鸿招呼了许多以往与林氏关系好的宗族叔伯到府**宴,一来是如今自己年事已高,恐不能伴孙儿多久,借此叫其同宗族内的人来打个招呼,日后也好互相照应。
二来则是因为乔行砚最近这段时日总是出神,看起来精神并不算好,他怕再这般下去就要得病,届时岁暮都要过得不踏实,便找人来热闹热闹。
事实亦如林敬鸿所想的一般,宗族的叔伯们都很照顾这位鲜少见面的侄儿,叔伯们带来的子女亦与乔行砚相交甚欢,虽说面上仍见局促,但到底是愿意多说几句话了。
夜间比白日还要寒凉许多,乔行砚披着裴归渡留下的玄色狐裘,与林敬鸿一同送走了来府中的宾客。
寒暄祝福不止,他便强撑着在门外打着寒颤,直至将最后一位叔父送走,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敬鸿看着面前鼻尖泛红的外孙,道:“临舟,方才你叔父说的全当没听见即可,不入仕便不入仕,外祖父家底厚实,虽不足以养三代,但供你一代还是绰绰有余,不必挂怀。”
乔行砚闻言低头抿唇一笑,道:“知道了,我不会多想,外祖父不必担忧。”
林敬鸿也同他笑,片刻后在对方的催促下转身进了府。
乔行砚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除了寒风萧瑟之声便再无其他,他将狐裘收拢得紧了些,转身要往里走。
“临舟。”
忽而,伴着手背落下的一片雪花,冰凉触感激得他心间发紧,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像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慌乱中回过神,却见那朝思暮想之人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乔行砚怔了神,他站在原地不动,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只觉面上淌过两行热泪,随即他看到对方笑着张开双臂。
乔行砚几乎是立马就奔向了对方,他连跨三节台阶,奔跑时脚边的衣袂扬起,玄色狐裘随风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与雪花一起撞入裴归渡的怀中。
裴归渡被撞得往后踉跄一步,很快又站稳脚跟,收紧双臂牢牢地抱紧对方,正如对方紧紧地搂住自己的脖颈一般。
乔行砚踮脚紧紧环抱住裴归渡,脸埋在对方颈侧,落下的泪顺着对方的脖颈往里流了些,他哽咽道:“我以为你不会来接我了。”
裴归渡觉着颈间仿佛被火灼烧,心间却又如万丈冰锥直戳不止,他将对方搂得更紧了些,温声安抚道:“我答应了会来接你,便不会食言。”
乔行砚仍埋在对方颈间低声抽泣,声音委屈极了,仿佛自己就是被抛弃的小猫,痴痴地在原地等着主人归来,等了许久盼不到头了,心灰意冷将要转身之际,又听闻熟悉的呼喊声。而这声呼喊,将他这段时间的所有沉默都化为了哀怨委屈与责备。
他很少这样,可这里是蕲川,是父亲与母亲的出生之地。
乔行砚咬牙忍住哭腔,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语气,裴归渡觉着心间疼得紧,他不该离开蕲川前往京都的,泰恒殿缺他一人又如何?京都缺他一人又如何?新帝没了他便无法把持朝政了么?
裴归渡实在懊悔,他不该离开的。
他轻轻拍着对方的脊背,安抚道:“是我的错,怪我来晚了,不会有下一次了。”
乔行砚仍是低着头低声抽泣。
不知过了多久,乔行砚才终于止住哭声,只是抬首之际,依旧能看到对方眼角明显泛红,鼻尖也存一点红。
裴归渡不顾守门家仆的注视,低头在对方嘴角落下一吻,看着对方无声笑了笑,温声道:“今年打算在蕲川过岁暮,还是回禮州?”
乔行砚的睫毛被浸湿了,此刻抬眼依稀能瞧见点水渍,他道:“外祖父已经叫人准备好了岁暮的东西,不留下吃一顿饭对不起他的心意。”
裴归渡明白了,轻抚对方额间的碎发,温声道:“那我们便在蕲川过岁暮,待守岁之后,再回禮州,届时可以与父亲他们一同过上元节——或者我们将外祖父也带上,我觉得父亲母亲也想见他一面。”
乔行砚想了想,最后点点头,又踮着脚向上仰起头。
裴归渡见状笑了笑,十分配合地低头又在对方唇边落下一吻。
岁暮当天,林敬鸿吩咐管家准备了颇为丰盛的一顿宴席,虽然未请旁的宗族同座一席,但好在裴归渡与林敬鸿聊得畅快,乔行砚也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这岁暮宴才算过得舒坦。
宴席散后,乔行砚照例随着林敬鸿进了祠堂,只不过不是他一个人,还有裴归渡陪在身侧。
乔行砚替林敬鸿点上香,又替裴归渡点上,三人便一前两后地站着,看着面前摆放齐整的牌位,一齐举香躬身祭拜。
活着的人对离开的人存着记挂与惦念,可这惦念最终只得以一柱香传至那人跟前,看见与否都说不好,却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只想叫自己得个安心,有所牵挂,活着才有盼头。
这日夜间,乔行砚枕在裴归渡怀中睡着,半夜却被梦惊醒,问他怎么了,却说是难得梦到了父亲,他很高兴。
裴归渡将人搂在怀里,一边低声哄着,一边亲吻他眼角的泪,许久才将人再次哄睡着。
次日一早,裴归渡在乔行砚睁眼的第一瞬就说:“我昨夜梦见母亲了,我说的是林夫人。”
乔行砚那会儿原是还没完全睡醒,听了这话后却是立刻清醒过来,他看着用手臂枕着自己的裴归渡,轻笑一声:“骗人,母亲最喜欢的分明是我,缘何找你却不找我,你又哄我。”
裴归渡抬手抚过对方眼前的青丝,抿唇笑道:“沈夫人偏爱你,林夫人偏爱我一点怎么了,多公平,到底都是她的孩子。”
乔行砚嗤笑:“胡言乱语,母亲只有三个孩子,乔瑄、乔婉、乔行砚,你一个姓裴的算什么,凭什么入我乔氏家门?我父亲同意了么?”
“不知道,但我先前同他打过交道,估摸着对我不算讨厌。”裴归渡一本正经道,“外祖父同意了,昨夜祭祖后,他特意让我好好待你,旁的没说,我觉着那就是同意了。”
乔行砚一怔,半晌后才笑,眼睛弯成月牙,嗤道:“真无耻。”
“嗯。”裴归渡将人搂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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