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藏夏

那晚蒋学义终究没有开口,徐任很是急切一遍遍问他见谁了。他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眺望着,窗外漆黑海岸线,浪起万丈而翻涌。只听浪花作响,窸窸窣窣。

蒋学义觉得自己酒醒了,没有酒精的麻痹,他反而比刚刚更要痛苦、更压抑。明明自己已经尽力作出正常样子,可自己的身体还是好奇怪。

“还难受么?”徐任弯腰问。

“我没事了…”

直至吹头发的过程结束,蒋学义都没有说话。过后,酒店人员送来了胃药,蒋学义吃下后,仍旧沉默不语。

徐任能强烈的感受到气氛的异样,他抿了抿干裂地嘴唇。内心深知蒋学义现在是个病人。他转过身,攥着耐心,百度床单被子怎么铺睡得才舒服,几秒后他,老老实实地去把床铺好,铺得像鸡窝。

而蒋学义似乎耳聋了也眼瞎了,内心飘渺空无,坐在那里发呆。精神叠加身体上的疲惫,快要击垮自己。他禁不住扣起自己的手指甲,挨个扣下指甲片,直到扣到肉线处,才感到丝丝的疼痛。

徐任起疑,他站在盯着蒋学义背影看了好几秒,问:“你干什么呢?”

“没事。”蒋学义底气不足,回应的声音软弱无力,悻悻地松开手。

本就喝酒的他,身子骨一软,蜷着腿双手环住,整个脖子斜倒在椅背上面。

“过来睡觉了。”徐任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床面。

蒋学义竖起耳朵,又顿时焉下,不做回应。

他自然地垂下双臂,目光呆滞。他突然想起岑敬说得话,左思右想后,带着浓重的后鼻音,轻声开口:“徐、徐任…我才发现,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问这个干什么,要提前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徐任挑起一端眉,随后轻扯嘴角,散漫一笑,懒洋洋地说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干脆当天把自己捆个蝴蝶结送我就行。”

“不、不是!”

“嗯?”徐任乐开了眼,“那还有什么更惊喜的?”

“因为我们是男朋友的关系…”蒋学义轻抿薄唇,心陡然慌得厉害。眼皮疲倦不堪,他紧皱着眉毛,脸部扭成核桃,“我想了解你…而已。”

“啊,这样啊。”徐任瞳孔微亮,点点头,“嘶…我生日啊,在一月二十七号,还早着呢。谈恋爱又不是泡面,慢慢了解呗。着什么急儿呀。反正儿,我挺喜欢这种氛围的。”

蒋学义低下头去,思来想去,组织语言突然变成一道难题。

“就是,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哪里怪怪的?”蒋学义嗓子颤抖着,撇过脸,心底很不是滋味。

徐任瞳孔微微颤动,紧接着他眯起双眸,些许警惕,“怪?哪里怪?我们很好。”

“你要说怪,我倒是觉得你很奇怪。怎么今天晚上这么不高兴,你怎么着儿了?”

他大步走过来。张开双臂,将椅子转到面前,粗壮有劲的胳膊拦着椅子,两手撑着扶手。弯腰低头,巨大的影子笼罩,吞噬了地板上的光芒。

越是靠近,蒋学义那股难受劲蹭蹭往上涨,心脏频率悬高。

委屈、难受、痛苦。

种种情绪再也憋不住!

他扬起脸,四目相对,红眼躲闪。脸色刹的苍白,抿了抿嘴,瞳孔里的泪花兀得炸开,滚落出眸框,慢慢爬到阴影处。

他下意识伸出手,放下所有伪装戒备,坦露出自己的悲伤,所求拥抱。

柔声击破防线,触碰心中感应。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情绪会随着对方调动,

“其实,我这几天好累……很累,我都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累。很想哭。”蒋学义迅速拥了上去,小声嘟囔。

徐任先是惊愕半秒,太阳穴随即青筋根根暴起,他咬紧牙关。一手环住他的腰间,一手禁锢住肩膀。贪婪地照着蒋学义的脖颈处,深吸。

“我知道、我知道你累…不憋着就行,想哭就哭。”

徐任问:“你想告诉我,你为什么心里难过吗?”

蒋学义愣出神,摇头拒绝。他两个胳膊勾紧徐任的脖子,整个人跌入怀里,贴紧那滚烫的肌肤。像只贪婪的蛇,裹紧自己的宝物。

徐任黑眸异亮,微垂眼眸,亮处蒙上一层柔情。眼前的蒋学义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偷偷露出獠牙。他轻咬着,耳垂那块儿软趴趴的肉,小心翼翼嘬了下脸侧,口齿不清地说:“我们哭完,好好睡觉。乖。”

“徐任,你知道么,我很喜欢念你的名字。因为我…我每次念你的名字,我都觉得很幸福。我好喜欢你,你真的很好。所有人都喜欢你,所有人都爱你,我也是的。”

徐任亲了亲蒋学义的额头,抬起胳膊,大手轻贴着脸侧拇指擦拭过那层泪痕。把人搂得更紧,“你也很优秀,优秀的人终究会站在同自己匹配的人面前。这毋庸置疑,所有人也像我一样爱你、喜欢你。”

“可,喜欢你的人很多,不止我一个……”

“……”

徐任说:“喜欢你的人,也很多。”

睡觉的时候,蒋学义侧躺在床的另一边,睡相很老实乖乖的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徐任斜眼睨着观察十几分钟。

确认已经熟睡。他偷偷把蒋学义的手抬起来,放到眼前看,肉线处的血迹已经干涸。徐任起身去拿碘伏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

过了几分钟,才抓起手机,发信息给了陆延文。

BBxe:尤柏锐早上跟我通电话说,他也在小岛上?

陆延文回复的很快:嗯,我傍晚海钓回来的时候在棕榈树林那边碰见他了。不过,他没看见我,看那样子,应该是在等人。

BBxe:好,我知道了。

陆延文:找着学义了么?

BBxe:在清吧喝蒙了,吃完药刚睡下。最近我得盯紧他严点,不能让岑敬那家伙靠近他半步。不然,谁知道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夜里蒋学义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撑着柔软的床垫想要起身,却没想到,徐任的胳膊沉重地搭在自己腰侧。蒋学义稍微,动弹几下,那人死猪般的睡眠,人纹丝不动。

他轻声叫唤,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戳了戳徐任的胳肉,“徐…徐任。”

“徐任?”

“……嗯?”徐任迷迷糊糊,不着调地回应,“睡吧,我在呢。”

他缩了缩身子,偷摸从被子里钻出来,徐任睡得很熟。黑灯瞎火,月光明亮。徐任眉毛微微颤动,翻了个身,可那只胳膊随主固执依旧不移。

蒋学义那双单薄的眼皮轻微跳动,睫毛上是湿漉漉的,眨了眨眼,怯生生地看着徐任,生怕自己被人吵醒。他趴在床边,盯着徐任看了好久。

看着爱人熟睡的脸庞,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他转身,打开自己那部手机。翻到某个搜索软件上,把自己最近的症状输入上去。蹦出来几个大字,硕大、醒目。

【根据用户输入内容描述个人状况分析……初期,抑郁症患者病情……】

蒋学义撅了撅嘴,撇过脸叹息。窗户微敞着,白纱吹拂在空荡的空气翩翩起舞,夜空悬月光芒暗淡,世界静谧,仿佛落下他一人。他紧握着手机,很痛苦很无力。

自己现在的状况,真的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很多麻烦。

他调整呼吸,关机把头埋入,手臂之间,精神崩溃。黑暗将他吞没腹中,缓缓集聚笼罩,夜色逐渐延伸,此处悄无声息。

-

另一端夜色明亮,古铜色的吊扇呼哧作响,妆容秀清的男人挺直腰板,修长的双腿交叠悠闲的晃悠,手中那杯咖啡久久不入口。墙上的钟表已经从凌晨一点跳到两点,他要见的人,却迟迟不露面。

男人等的不厌其烦,拿起手机,决定发消息催促对方。

“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久等。”繁响摘下黑口罩,快速走过来。他轻瞟了眼桌面上那杯咖啡,抬手将其往旁边推了推,“我不习惯喝咖啡,谢谢好意。”

他招来服务员,给自己上了杯温水。

岑敬没有怪罪他的迟到。他依旧漫不经心地拿着手机给阿泰那个小粘人精发消息。

“我让你去找蒋学义,你找了吗?”

他正眼不瞧,低眼不看。说话晃晃悠悠,不咸不淡,“找了啊,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内心有没有动摇,看反应挺彪悍的。就算你给我很多钱,我也很难办啊。哪有这样棒打鸳鸯的?即便是俩个人分开,那个人,也不会喜欢你。”

繁响微怔,食指连着中指蜷缩,随即脸色恢复如常,他边想边说:“这都不管你的事。拿钱办事才是你的本分,这些都不用过多问。”

岑敬说:“你知道吗?你现在很可怜呢。作为过来人,我觉得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爱折腾,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我也是收钱办事的,也不好说什么。 ”

“或许说,你真的很可怖。喜欢一个人,由于爱而不得,可以不惜摧毁他一切的程度。”

繁响挑起嘴角不停地抽搐,发出奇怪的笑声,他目光压抑着某种情绪,阴狠而又忧伤,“如果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那种拉他下地狱的人,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管?”

“再说,你也不一样?徐江害得你损失多少资源,你难道心里没点数吗。只要手上郑仁怀放高利贷,害死曹家的证据,盛昌集团也会受到牵连。加上年前的经济危机,徐江那把交椅,坐不坐得稳,全凭易老先生和股东们的意思。”

“这就是为什么,你选择答应我吧?”

岑敬低头讪笑,“欸,都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

_

研学最后两天大家都跟随着大队伍,参观当地博物馆。自那天起床后,蒋学义就时不时出现躯体反应。记忆性下降,精神难以集中,明明上一秒刚刚跟他说过的话,下一秒人就傻傻的看着自己。

蒋学义后面整个人情绪低迷,也不愿意主动找徐任说话。大家嘻哈玩乐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靠着墙,睡着了。

这些状况,徐任都看在眼里,眼下却无能为力。

蒋学义头疼得很,浑身乏力。没走两步,就跟方雯玥打报告说自己想要到大厅,坐着休息。

“我跟你一起,你一个人不行。”徐任不放心他,也跟着离开队伍,快速握住他的手腕,眼底藏着幽深的光亮。

蒋学义小幅度的摇头,“不…不用了。我想一个人。”

徐任拧着眉头看着他,觉得奇怪,忍不住提高嗓音,“不行!”

此时,蒋学义惊恐地看着自己,神色疲惫惶恐不安,他微微蠕动干裂的嘴唇,刚要开口,徐任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手。

“好吧,你去休息,不准走远。有什么事儿,就打电话给我,我在这里。”

方雯玥这几天,看着这孩子哪哪儿都不对劲,也快步跟着过来问:“学义呀,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我看你脸色这么白,有没有吃早餐?”

蒋学义再次摇摇头,不想让别人担心,“没事的,老师。我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我想去休息。”话音刚落,匆忙而去。

方雯玥的目光慢慢从蒋学义的背影上移开,突然间,手机上消息提示音蹦出。她点开文件看,又擦了擦眼,凝视了半天,难以置信。

大厅里吵吵嚷嚷,蒋学义找了个清闲的地儿,两手握起手机,环着背包,斜坐在休息椅上。他头脑发昏,眼神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订单,图片是只毛茸茸长相奇特的树懒娃娃。

“怎么落单了啊,小可怜诶。该不会是你和他吵架了吧?”岑敬穿着淡蓝色的衬衫,琥珀色印花丝巾系在脖子间,优雅地坐到蒋学义的旁边。他伸出手,把手中草莓味的冰淇淋递给自己,满眼笑意。

“冰淇淋,吃吗?”

蒋学义并未抬头,冷淡地说:“离我远点。”

“噗,你这人警惕性很高啊。”岑敬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收回手,舔舐顶端的奶油,慢悠悠地说:“好没意思啊你。这幅样子,怎么跟你交流呢。”

“那你滚啊…”蒋学义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无力地把手机反扣在自己书包上。

“你跟踪我,多长时间了?”半晌,总觉得岑敬此时出现的很奇怪,蒋学义禁不住才问。

“你这样说话可就自作多情了。腿长在我的身上,我怎么会特别关注你呢?博物馆是面向大众的,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在哪里,这是我的权利。”

“可以,好的,没问题。”蒋学义把脸扭到墙边,累得头疼,心里也堵得慌,说话气喘吁吁,“麻烦你离我远些…可以吗?不要这么没有边界感。”

岑敬像充耳不闻,看着他那副虚弱的样子,仍自顾自地说:“不知道徐任有没有和你说,我们约好在你们研学结束那天,见面。倒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告诉你一声。”他耸耸肩,粲然一笑,“你讨厌我。没关系,我也不是很喜欢你。过后,我们不会再见面。”

“小心点你身边的人吧。”岑敬说话变得很轻,“比方说,你的那个朋友。”

“?”

蒋学义心弦一动,缓缓睁开眼。蓦然发现阿泰从那边奔来,手上还拿着两袋沉甸甸的麦当劳,红着脖子仰脸,冲着岑敬喊。

“Ruin哥!”

“啊,我这死嘴。算了。”岑敬站起身,拉直衣衫,朝着阿泰走去,“就留你这么句话吧。免得多管闲事。”

研学结束前天晚上,蒋学义麻利的收拾完行李,闷声不吭倒在床上睡觉。还和以前一样,但凡进入深度睡眠,那些恐怖的画面接踵而来,连绵不绝。几乎每个画面,都有小姨惨死的场景。

半夜吓醒两番,他只好穿好拖鞋到阳台上去吹海风。脑海里全是岑敬跟自己说得那句话,像留声机一样循环播放。

小心身边的人。

什么意思?小心谁?

-

徐任和岑敬见面地点,是在酒店的沙滩上,岑敬独自坐在躺椅上,悠哉悠哉地端着高脚杯喝着香槟。听见脚步声,他瞬间起身,摘下墨镜。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徐任。”岑敬灿笑,起身倒了香槟在另一杯高脚杯里,递给徐任,“还真长高了不少,本人也比朋友圈里面的照片好看多了。”

徐任双手插兜,眼神冲着那杯香槟酒淡淡地瞥了眼,置之不理。他神情漠然,绷着嘴,“你这张嘴大早上就营业吗?说出来的话,你自己都不嫌恶心。

“我没功夫跟你在这里小酌怡情。不管你从尤柏锐那里打听到了什么,都别想再靠近我的生活半步。离我远点。”

“怎么你跟他都如出一辙呢?”岑敬不紧不慢地笑说:“尤柏锐能跟我说多少,你是不是忘了,我想要得到信息,都能得到。”

徐任紧抓着前面那句话,脸色浮现出阴霾。平淡的眼神兀地生出火苗来,黑着脸吼:“什么意思,你他妈去找他了!?”

岑敬眯起眼,笑盈盈地盯着徐任看,坦然承认,“我确实找了啊。我还以为那个人有什么能力,让你爱得那么死心塌地,把青莽的老巢一锅端了,还跟你爸打赌。比起你那时候对我青涩的喜欢,现在还算有长进。”

“我可是念在旧情上,对你的亏欠。好心来告诉你,这些天,你提高警惕点才不吃亏。看紧点儿,尤其是你那位。我行善做事,就算积德啦。”

“你恶心我的还不够?你能安什么好心?你行善?你作恶的时候,列祖列宗都在下面把头给磕破了,劝阎王爷别减你阳寿。”徐任冷笑着,看着他,“你要是好心,就不应该再出现。”

“你的性子还是一直没有变呐。是个极度念旧情,而又极度绝情的人。”岑敬将杯中酒饮完,半带轻笑地继续说,“和我说话,还是那么憎恨厌恶。”

徐任瞳色幽若深谭,语调上扬,压抑着怒火,“不然我能怎么样?我讨厌一个人,就是会讨厌一辈子。我还能舔着脸,哭着跟你说话么。今年七月份你来皖平,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别再来找我。你做得对不起我的事,多了儿去了。我凭什么不能恨你。”

“我来就是警告你。你要敢再去找蒋学义,老子把你人皮活扒下来,到时候,你就别他妈跟我讲旧情。”

“小年轻就是不知道言语轻重。瞬息万变吧,帮你们也是白费功夫。那你就恨我一辈子吧,对于我来说,你无足轻重。”

岑敬哼哼笑,对于徐任的恶语不予理会。拿起自己的薄外套,一边走一边说:“你知道吗?人们总是认为季节更替界限很模糊。就像,夏天总是来得轰轰烈烈,走得悄无声息。即便是到了秋天,依旧有人认为这是半个夏天,实则不然。落叶腐蚀,虫鸣消散。”

碎碎语:这几天整理了思路,猛更五千字,希望宝宝们多多评论多多支持一下吧。让小茶更有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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