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特使之友

青岚才思泉涌,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又喜滋滋地装进信封里封好。

因不知道地址,她干脆只写了“冯谦亲启”几个字,又交给纤竹。

掐指头算日子,此时送信应该刚刚好。

“找人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师左通政李大人府上。”她将信交给纤竹。

纤竹认不全这信封上的字,也不多问,领了差事就飞跑出去办了。

青岚理了理脑袋里装着的事,基本上都是照她的预想按部就班地进行,唯有一样,她一想起来心里就又别扭又膈应,还是得尽快完成……

天色如墨,夏风吹低了杂草。

黑灯瞎火的时候,青岚带着纤竹回到了墓地。两人挥着铁锨,吭哧吭哧一通挖,把白日里才放下去的棺材又挖了出来。

那棺材本就沉,里面还躺了个人。主仆二人虽都比一般的女孩儿力气大,却也实在抬不动。她们只能先拆下棺材盖,把躺着的尸首小心翼翼地抬上来,再把棺材底拖上去。最后还得另挖一个坑,把棺材埋下去。

新坑还没挖,青岚就已经撑不住了,把手里的家伙什一扔,倚靠着棺材瘫软到地上。

“乖乖......”她胸前一起一伏的,拉了袖子把脸上成股的汗截流,“真是要了命了……要不是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真该多带几个人来。”

她正念叨着,不远处灯火一晃,有人朝这边走来。地上的干枝烂叶被踩得簌簌做响。

主仆二人吓得一激灵,眯着眼睛朝灯火的源头望去。

一盏绉纱的小灯笼开道,挑灯的人中等身材,步子迈得又稳又大,一张脸被灯火映得黄里透白。

“小姐,小人来帮忙。”那人道了句。

青岚二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山上一时寂静,晚风钻进脖颈子,吹得青岚脊背发凉。

那人正是家里的刘管事。

他不仅来了,还穿了身短打,神色极是认真。

一看就是来干活的。

青岚下意识地不想承认,就告诉他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然而那深坑就在脚下,棺材盖就翻倒在一旁,她们二人手扶着棺材,旁边还横躺着一个人。

……

刘管事虽已过了年富力强的年岁,却到底是个男人。他一加入,主仆三人很快完成了移坟。

青岚从小没干过这么重的力气活,回去的时候往车上一躺,觉得从屁股往上没有一处不酸的。幸好她休息了一会,到家之后才能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刘管事料到她会有话告诉他,便也随她到了前厅,此时正坐在她对面。主仆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这事吧……”青岚干咳了一声,起了个头。

这事就是,夜里挖自家坟还被人撞见……她须得展现她超乎年龄的定力,引刘管事先开口。

然而灯火摇曳了许久,那点豆油都快耗干了一半,屋里依然安静。

“我是觉得把他留在那不合适,只能给他换个地方。”

罢了,定力这东西可以慢慢培养,她现在真是腰疼。

“这个小人明白,”刘管事点头,那本是给老爷夫人准备的合葬之地,自然不能把个外人塞进去,“小姐放心,小人若是想把这事张扬出去,方才也不会一个人去找您。小人只想求小姐一句话,咱们家老爷是否尚在人世?”

青岚叹了口气,他说得有理。何况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住了。

“我自然希望我爹此刻是平安的……”她便将此事的原委大致讲给他。

刘管事凝着眉,边听边点头,看样子是在认真思考的。

青岚说罢,顿了顿,反过来问他:“……所以刘管事一直在跟踪我?”

不然如何逮到她掘坟。

要说这刘管事,真不是一般人。自她记事起,他就统管前院的各项庶务,沈家有哪间铺子出了问题,也是他帮着解决。有两家京师的商号连着几个月亏损,掌柜一直报说年景不好,父亲让他去查看,他到了京师十来天便揪出了监守自盗的掌柜和账房,那两家商号也很快恢复了盈利。

刘管事被青岚这么一问,连连作揖:”小姐恕罪。小人是觉得自从老爷出事之后,小姐就有诸多的不寻常之处。小人跟随老爷多年,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实在担心小姐出事,所以就多留心了些。”

青岚挠了挠脸颊:“是不是纤竹把那些家伙什搬到车上去,让你发现了?”

刘管事摇摇头:“这只是其一。最初,小人是觉得小姐看上去虽然忧心却并不十分悲痛,便觉得有些奇怪。

“此外,小姐特意嘱咐小人等出殡之后再给祖家报丧,还让紫雪去库房找些陈年的宣纸,又请荣宝斋裱字画的匠人来家里问话。小人后来问过那匠人,他说小姐是问他,如何把字画做旧……”

青岚:“……”

到底是父亲信重的刘管事,也的确是心细如尘了。

“……我没准就是好奇,想做些仿古的画呢?”

刘管事莞尔:“小姐您何曾喜欢过这些?而且自从您接管了家里的事,事事都分个缓急,您那日还生着病,怎会有心思研究字画?……况且,小人手里有些东西,小姐一看便知。”

他回前院取了个匣子来,那里面是厚厚一沓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青岚展开最靠左的一张,上面用工整规矩的台阁体写了字,这字迹与父亲的字迹颇有几分相似,笔力却明显稚嫩了许多,一撇一捺似是刻意描摹而非水到渠成——

“刘管事,支予小姐五两银子以捐法藏寺。”

青岚的太阳穴猛地跳了跳。又从右边抽出一张,这张的运笔则是熟练多了——

“刘管事,支予小姐十两银子以购唐刻金刚经,此刻本文字古拙遒劲,实当收藏。”

她连翻了几张,都是类似的内容,越是靠右,运笔越是纯熟,有些字已经称得上劲秀端庄,得父亲七八分的神韵了。

陈年旧事,她都差点忘了。她年幼时为了骗银子花,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了不少这样的条子,刘管事竟然还都存着。

“……那我爹也看过这些咯?” 饶是她脸皮厚,此刻也觉得脸颊烫得厉害,“他可有……说过什么?”

可有生她的气?

她那时屡次骗银子得手,还自以为高明,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刘管事笑了笑:“老爷说难得小姐能踏实下来练字,让小的将这些存好,隔一段时日就给他看看。”

青岚点点头,鼻尖竟稍稍泛了酸。

父亲大概是想不到旁的办法,才出此下策了。

其实也不只是练字,父亲让她做些什么,她常常都是表面顺从,背地里却总是耍些小聪明,一切按自己的来。父亲一人带两个孩子,又要管卫里的事,因着她,他这些年一定多操了不少心。

“我估计刘管事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她想着刘管事还在看着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聚敛了心神,“那我也不瞒你了。我的确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了份遗言,不过这也是出于无奈,稍后我会解释。现在另有一事,我想请刘管事帮忙。”

刘管事深揖一礼:“小姐请但讲无妨。近来老爷出事,您又病倒了,小人猜想您想做的事或许有些困难,早就想助您一臂之力。”

青岚很是欣慰,因刘管事不是卖身到沈家的,她一直对他有所保留,不过有了今日这一回,她倒是多了个好帮手。

“我记得刘管事从前帮我爹安排过接待朝廷特使的事,你和官驿的人可相熟?”

*

转眼已是五日后。

骄阳似火,地面上热浪一层层地蒸起来,涌进屋子里,惹得人心烦意乱。

蓟州卫驿馆的后厅里,大景新特使李得琳心情焦躁。驿馆的伙计接连给他换了好几盏茶,他不是嫌水太烫就是嫌茶味太淡。

倒也不是他太过挑剔,只是这趟出使的差事实在让他心烦,那些随之而来的事情居然更烦。

先不说旁的,此次随行并充作通事的师爷冯谦竟然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前脚他们刚到蓟州,后脚冯谦的悍妻就差人来叫冯谦回京师。可恨这冯谦无比惧内,竟立马就要回去。不论他如何劝导,甚至威胁冯谦说要解雇他,冯谦依然是义无反顾。

他气得再三逼问,才得知了原委。原来他们刚离开京师,就有人去冯家给冯谦送信。冯谦的妻拆开信一看,竟是冯谦的相好催他来蓟州相会。

她盛怒之下让人给冯谦带口信,命他马上回家交代清楚,否则她便要到蓟州来,亲自会会他这个相好的。

李得琳看着冯谦那副软骨头的样子,恨不得啪啪给他两巴掌,让他立起个爷们样。可最后看冯谦惶惶不可终日的,他到底还是心软了,放了冯谦回去。

皇差不可误,他只好叫驿丞帮他在本地找个精熟贺族语的汉人,充作通事。

他原以为此地贺族人众多,让驿丞这个地头蛇办这点事应该很容易,谁知两日过去,递进自陈来的竟只有一人。他不信邪,让人写了招通事的启示贴在驿馆外,才终于又有了一人前来应征。

一想到这些糟心事,他就觉得是老天要跟他做对,此行必定不利。谁知烦来烦去的,他嘴角上居然还起了个泡,一碰就疼。

坐在小几另一侧的许绍元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升任左通政又做了特使,还不高兴?”

“自然不高兴,”李得琳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谁乐意去北颜谁去,我反正不乐意,我还没活够呢!”

许绍元笑着道:“你这就有些夸大了,北颜数年前就已臣服。”

李得琳一听他这么说,两只小圆眼瞪得老大。

“你就别假装不明白了。那贺族人恨不得打娘胎里就跟亲兄弟干仗,能真心对咱们臣服?人家不过是等个机会。你看前些日子蓟州卫不就死人了!虽然听说也没抓到确凿的证据质问北颜。但我就怕我这一去,正好撞到人家砧板上,让人家拿我开刀!”

许绍元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容稍淡。李得琳虽是有些夸大,却到底不糊涂。

北颜的确野心不小。依据线报,北颜的康郡王在其封地发现了一条铁矿脉,已经在开采之中,却一直瞒着大景不报。他才将此事报给太子,太子极为在意,或许过一阵就会遣他去北颜核查。

“……反正,你此行多加小心便是。我不是把卢成借给你了么?有他在,保你平安归来。”

李得琳拧到一处的眉毛终于稍稍开解了些:“还算你讲义气,”他又腆着脸往许绍元那侧凑了凑,“不过我怕他一个人不够用,要不你再借我一个?”

许绍元笑着看了他一眼,饮茶不语。

李得琳吃了闭门羹也不尴尬,嘿嘿笑着摆了摆手:“唉先不说这个了。蓟州卫沈指挥使的事你听说了吧,有几个兵部的给事中弹劾他通敌……这是咱们首辅大人的意思?”

许绍元微微点头:“近两年,刘大人透露给我的事比从前少了许多,不过此事确实像他的手段。”

“那太子呢,也觉得沈邦彦通敌?”

许绍元笑了笑:“太子虽是代皇上理政,却并不了解蓟州卫的情况。”

李得琳斜睨了他一眼:“所以我才问你呀。他不了解的事不就问你的意见,你打算怎么说?……说不定他已经让人传信给你了?”

许绍元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你找我来就为了这事?”

李得琳叹了一声,他也早猜到许绍元不愿回答,但就是忍不住要问。

他这人自来清高,朋友极少。虽然他在学、为官也有多年,同门同僚积累了不少,但他不是觉得人家学识差,就是嫌人家目光短浅。许绍元虽比他小七八岁,却曾是他在国子监的同窗,是他难得能看得上眼的几人之一。他平日里对朝堂上的事有什么看法,就喜欢拉着许绍元探讨。

“哎呀,咱这不就是随便聊聊嘛。反正我觉得这事蹊跷得很......”他瞟了许绍元一眼,许绍元却没什么反应。

他便又啧啧地叹了几声:“可你又是刘大人一手提拔的,也不好跟他唱对台戏。唉,我都替你觉得难!”

许绍元笑吟吟地喝茶,不置可否。

锯嘴葫芦,没意思!李得琳暗暗牢骚。

不过他即刻又想到另一件令他更为好奇的事。

“诶,你每年都来一回蓟州卫,到底为了啥?”李得琳挑了挑眉毛。

“这里风光好,我自然是来这游山玩水的。”

李得琳一个字也不信。

不说算了,憋死他。特使大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许绍元此时却已经起身:“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一步了,在此地还有些事要处理,咱们回京再叙。”

李得琳一惊:“我自然是有事的。今日招通事,你倒是帮我长长眼,”他伸手塞给许绍元两张纸,“这是两个人的自陈,你帮我看看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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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纵大小姐重生后发现了古板哥哥的隐秘情愫......伪g课故事

——

上一世,沈初月尝够了求而不得的苦。

她是制丝皇商“沈半城”的嫡长女,倾国的容貌更是名动金陵城。

上门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鲫,她却偏偏只爱那个少言寡语却温润无双的吴世恩。

虽然吴世恩似乎更喜欢她的庶姐,但她自小千娇万宠地长大,连星星也要得,心上人怎就要不得?

那一年,她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吴世恩,还带去了沈家一半的产业做嫁妆。

父亲却自此与她断绝了来往。

她对吴世恩掏心掏肺,也把吴世恩的温存体贴当了真。众叛亲离之际,她以为她只要有他就足够了。

直到有一日,沈家骤然破败,双亲近失,她从云端跌落,连死都没有葬身之处,才真正认识了这个枕边人。

可笑,她以为她终于捂热了他的心,却不知人心才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一世,她看破了那些无谓的情与爱,要以一己之力挽起沈家这座将倾的大厦,补偿那些疼她护她却被她所伤的亲人—

也包括她的兄长沈昀。

她亏欠兄长的实在太多。上一世他为家里的事所累,终身未娶,此生她要为他寻一位贤惠美丽的妻子,与他恩恩爱爱,一生一世。

她为此费尽心思,但他却总是很不上道,让她白费苦心。终有一日她忍无可忍,想问问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沈昀那一日极少见地醉了酒,苦笑中望着她,显得绝望而痴迷。

“我想要什么?枉你活了两世,竟还是不明白......即便我说出来,你敢听吗!”

沈初月被他说得糊里糊涂,终于有一日,她从门缝里瞥见吴世恩与沈昀剑拔弩张地说话。

“我再次警告你,收起你的龌龊心思,离我妹妹远一些。”

“我龌龊?”吴世恩狂笑不止,抬手戳了戳沈昀的胸口,“咱俩谁更龌龊些,还未可知!”

注:男女主其实无血源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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