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仰做了个很长很久的梦。
他梦见自己如孤月,未曾揽星。是天涯之处野草一株,未曾拥花。是九天玄空中遗世独立的白鹤,连鲲鹏展翅也未曾使其锋芒削退。
他站在高处很久,从不看底层一眼,不是轻蔑,是不敢。
他怕看一眼以后,便觉得自己站在这所谓的高处不过是徒劳无益,甚至害得自己不好看明星,不敢问芳华,不敢以洁白之姿行于一隅之地。
他自己再也不敢迈出一步,他需要有人来帮助自己,助自己真正抬起高傲的头颅。
于是他开始小声询问:“有没有……有没有人呐”
见没人回复,他鼓足勇气大声道:“有没有人呐!”
“有有有,有有有,叫个鬼。”
醇厚却充满怨气的声音直接把班仰震醒了,等他缓缓醒来,果不其然看见项古满脸鄙夷地看着他,而姣陇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仿项古:“有!呦!哎呦喂!”
班仰默不作声弯着腰往后缩了缩。
结果就被项古像拎小鸟似的从被窝里提了出来。班仰装作梗着脖子硬气道:“到底要怎么样?我错了,我赎罪,完事儿以后当我没存在过,好吗?”
项古怒目圆睁,却仍然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不是说过合作么?所以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继续道:“哪个人喜欢自己被合作阵营的人差点一刀劈死?反正我不喜欢。”继而,他蹲下身靠在班仰床边,歪着脖子让他看脖子上的擦伤,“我附身信任的人衣饰上去,我信任的人却给了我致命一击,若不是我恰巧躲过,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班仰,你好狠的心呐。”
项古一点一点爬上床,将班仰逼至角落,引得床榻连连摇动。
不对,这床榻分明是姣陇摇动的!
班仰为了避免这尴尬的场景,只能分神劝姣陇,:“你一个小姑娘,看见两个男人在床上,你摇什么床?你先出去吧,让我们好好谈谈。”
姣陇没搭理他,反而一本正经回复:“话说我爹娘当年差点和离时也是你二人这番做派。”
这下,项古也不动了。
项古懒得和他二人争斗言语间的胜利,他翻身而坐,认真道:“班仰,李黎反了。”
班仰一脸与自己无关的模样,却还是道:“她谋反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姣陇好奇道:“你不问问他为何要反?”
“她自己说过了,需要我重复一遍么?”班仰撇过脸去鼓起腮帮子,正想着逃跑的方法。
项古接话道:“贤妃吐血身亡,李源也死了,是横死的,所有人都觉得是跟李黎有关。”
闻此,班仰终于不乱动了,他问:“李黎不是很在乎这个哥哥么?”
姣陇道:“是很在乎。可当时谢珏、李珥、项古、我,甚至很多护卫士兵都是亲眼看见她取出李源心脏的。”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那个画面太有冲击力,班仰不禁心脏隐隐泛痛起来。
“她将那颗心脏一口一口吃掉了……”
心脏突又像裂开了一般,班仰浑身僵直在床上,生怕别人看见他战栗而又恐惧的模样。
“偏生让我们千等万等,逮到机会一睹李源惨状时,却发现……”
“什么?发现什么?”班仰咬着唇忍着剧痛问。
“那惨白的脸分别是你班仰的。”
这下子,班仰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百蚁啮噬的感觉了。他脸上再无血色,偏偏那一片比嘴唇红得鲜艳,配在他一血气方刚的男子身上,简直是恢诡谲怪。
他撑不住自己,如高楼之上的砖瓦,摇摇欲坠。就在此时,项古扶住了他,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悄悄给他输送灵力。
班仰稍稍心安了些,捂着胸口,声音虚弱地问:“我为何会如此心痛?”
姣陇摆摆手,一脸无辜:“我可未曾使什么法术,不过相传,这淋漓的痛苦唯有自己最能有所感受。”
班仰觉得这又是二人的戏码,想骗自己继续回去赴死,可他刚要反驳,项古便用他温热的手贴近他的胸腔,轻轻慢慢地按揉起来,然后温声开口道:
“之前不是故意踹你的,李黎的造反成功了,历史的史书将由她来书写,李珥、谢珏已被我二人暗中用狸猫换太子之术替了出来,现监禁在唯我和姣陇知道的地方。只是,班仰……他们说只要你去,他们才会说实话。”
班仰在心中冷笑一声,项古与自己初见之时行的窥探人过往生平,是非邪恶的法术自己可不会忘,偏生到现在来唬起他来了。
他知道,现在自己心中所想的,恐怕也被他洞悉完全了。
班仰懒得与他费口舌,直截了当道:“你们要我去审人?
“好啊,我去。”
去问出点什么有利益的情报,总好过被困在这里被他二人折磨。
……
当班仰真正看见谢珏、李珥时,班仰开门见山:“说吧,该说的都说吧,有前因后果一点,我听多了嫌杂,听乱了嫌烦。”
谢珏见是自己要的人来了,便闷声要求随同的项古出去。
项古未曾多言,就大步流星离开了。
李珥出声道:“李黎还好吗?”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表示班仰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
于是李珥只能继续说:“班仰,我们是在演绎一出戏给你看。”
“我们从很早以前就死了,当意识都快回归混沌的时候,突然有人到访阴曹地府,要将我们带回阳间。我们信以为真,等到再次见到阳光时,我们已是一行一动无法听从本心的木偶。”
随着李珥的声音平淡地叙述,班仰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悲痛,他的眼前铺开了一场荒诞不经的画卷。
一行鬼魂,或幼或老,或健全或残缺,浩浩荡荡地跟在一个他们寄托希望的人后。他们终于回到阳间,却被要求按照自己曾经痛苦的生平重新机械地活一次又一次。他们想要改变曾经错误的自己,却无法改变,终无力改变。
他们有的人想要嚎哭一场,却被卡在喉咙里的木屑刺激得干呕在地。有的人早已乖乖任命,害怕一不小心彻底地消失。
班仰道:“你们为什么找我?”
谢珏掀起疲惫的双眸,“因为你成功看见了绑在我们身上的操纵丝线,在你之前,我们上演了千百遍,只有你,加快了我们这出戏的进程。”
“什么意思?”
谢珏道:“李黎谋反本是三年后的事情,我们眼睁睁看着她吃掉李源的心脏却无动于衷,也是因为这出戏的提前到来而被控制无法行动。”
“那你们如今又是为何可以将这些事情与我相讲?”
谢珏道:“因为我们没有下一出戏了,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意识混乱不清,堕入无边困境,直到下一次重排。”
牢房中蛆蚁四布,如他们卑微却不得不苟活的一生。
“那能不能与我讲讲你们那些年发生的事情?”班仰接着细化这个问题:“例如,为什么我在听到别人讲李黎吃掉李源心脏这件事时,会心痛不止。”
李珥皱了皱眉,随即联想到:“或许,你就是李源!因为当年我们……”
话未说完,他们二人便突然变成两具栩栩如生的木偶,“砰”的一声撞到墙壁碎成了两半。
班仰强忍心中怒气:讲了一堆自己猜到的东西,一点有用的底细都不给他透露,这操纵者可真是精明啊。
忍着怒气,班仰走出牢房,看见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的项古,他淡淡开口:“就这样吧,我去会会李黎。”
项古未回应他,只能眼神复杂地看着班仰从他身边略过,只剩衣袖经过时带起的一缕清风。
项古想着,或许让他这样去闯一闯不是一件坏事。
于是他抬起脚步转身准备跟上班仰,却发现班仰正冷漠地盯着他。项古有些惊慌失措,却还是快速稳下了情绪,正打算问他有何事,却被班仰冷言冷语呛道:“我发现你挺矛盾的,项古。”
项古舌苔有些发凉,他尝试冷静下来说:“班仰,你知不知道千百年来被一个人握在手里的感觉?”
班仰眼里的情绪明显发生了些变化,他迟疑开口:“你也是木偶,对吧。”
他没等项古回答,自己用了肯定的语气。
“反正比木偶好不到哪儿去吧。”项古道:“但是,班仰,你要记住,我拼了命地想要你在这里冒险,不是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而是想要你以后能真正的活下去。”
班仰最讨厌听道理,他直接转身就走。
可走了几步,他又转过头对项古说:“你知道先前我为何对你说我是天道的儿子么?”
项古沉默了一晌,最终还是如实回答道:“知道。”
“那就好。”班仰心中泛起一抹苦涩,他只是想好好活着,便沦落到装作癫狂君诓他人以自保,诓己心而□□了。
这次他朝远方走去,却好似把自己永远困在了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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