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有些乏累。”林夫人摇了摇头,轻咳了两声,说道:“今日真是多亏了曲公子,你去找找他,娘这里你不用守着了。”
林月裳点了点头,煎药的事总也不能全劳烦曲浩荣,“那你再歇歇,等药好了我端上来,你喝了再睡。”
“去吧。”林夫人倚在床头,心中思虑着,看月儿的言行不像是知道她病情的样子,那么,曲公子呢?
刚出门,林月裳就看到站在门前的沈弘卓,微微惊讶,“你怎么在这?”
他是一直在外面站着吗?
“林夫人醒了?”沈弘卓温言道,看向她的目光略显复杂,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先弄清楚林夫人的用意再说吧。
“刚醒,我正要去看看药怎么样了。”林月裳看向他,话刚说完,就听见屋子里的咳嗽声,她又折回进屋,“阿娘。”
林夫人连着咳嗽了好几声,似乎是咳的太过用力,原本苍白的脸色被呛红。
眼前递过来一杯水,林月裳看了眼沈弘卓,接过来递给林夫人,“阿娘,喝点水缓缓。”
“劳烦沈公子了。”林夫人语含歉意,她知道自己这一晕倒,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林夫人身子为重。”沈弘卓回了句,同林月裳说道:“你照顾林夫人,我去看药。”
“好。”
“月儿啊,今晚已经很麻烦沈公子了,这点小事就别劳烦他了,你去看看,我这里没事的。”林夫人轻声道。
林月裳看了看她,虽是担忧,但想了想还是听话应道:“好,那我很快回来。”
待林月裳快步离开后,林夫人轻咳了一声,出声道:“沈公子,你等一下。”
沈弘卓驻足,他原是打算在屋外等的,闻声,礼貌道:“林夫人。”
林夫人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郎中是如何说我的病情的?”
沈弘卓浓墨般的眼睛微抬,已然明白了她的试探,顿了片刻,“她还不知道。”
林夫人心中沉重,却也有一丝庆幸。
“林夫人此行,是为了什么?”沈弘卓主动问道,他有过一些猜测,但都尚未定论。
屋子里很安静,静到能清晰的听到街上传来的声音。
林夫人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答反问道:“沈公子可知承国公沈毅兴?你也姓沈,与他是什么关系?”
沈弘卓情绪不明,目光微暗,随即轻笑了下,很淡的一声,“林夫人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林夫人微微笑了下,即使面色憔悴,也未曾影响她的容貌气质,她的语气温柔而平和,“算起来,你该喊我一声姑母。”
“从第一次听到你说自己姓沈,我便想到了沈家,后来季勇派人满城寻你的下落,想要取你性命,而你也想杀他,若非公事,便是私怨,那时我对你的身份隐隐有些猜测,真正让我确定的是你醉酒那日,你的玉佩掉了出来,我认得那玉佩。”
沈弘卓看着眼前的人,她的脸上挂着温柔慈和的笑容,自见了那碎玉,他也曾猜过她与沈家的关系,敛神后,他礼数周全的行了礼,喊道:“姑母。”
顿了片刻,他又道:“那她岂非成了我表妹?”
林夫人表情更显凝重,摇了摇头,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先不要告诉她。”
她讲起往事,沈弘卓听完,默了良久,答应了她。
“你和你母亲的性子很像,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她深谙经商之道,曾是徐州最大的富商。”林夫人忆起往事,心中感慨,当年她未离京时,见过他母亲几次,“你很好,你母亲也会感到欣慰。”
沈弘卓瞳孔紧缩,这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从故人口中听到这般夸赞他母亲的话,“姑,姑母,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些年来,他听过不少流言蜚语,但他都不信,他母亲光明磊落,绝非他们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自然是真的。”林夫人很轻的笑了下,她没什么理由去骗他,继而又道:“你是沈家人,我的事你或许听说过一些,数十年来没有联系,也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更不知他们还愿不愿意见我。”
“他们……挺好的。”沈弘卓淡言道,他虽不在京城,但沈家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我余下的日子不长了,月儿一个人,我又如何能安心的走,同时又忧心他们不愿见我,亦不愿接纳她,便想着到了京城,我先去探一探他们的态度,若是不行,便另寻他法。”林夫人说道,她想着此事若行得通,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行不通,也不会给林月裳带来压力。
原来如此。
余下的日子不长了……
在屋外听到这话的林月裳浑身僵硬,手上端着的药晃了一下,洒出了一些,她蓦然回神,问向身旁的曲浩荣,“那郎中也这样说过吗?”
曲浩荣不知如何作答,他仰头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就是不愿与她对视。
林月裳心中一沉,推开门走了进去,面色僵硬的从沈弘卓身边走过,同林夫人道:“阿娘,药好了。”
林夫人有些心虚,她不知道她在屋外站了多久,也不知她听到了多少,“月儿,娘自己来。”
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刚才沈弘卓听的认真,也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门口。
“其实,阿娘不用瞒着我的。”林月裳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很轻,仔细听似乎还带着点哽咽。
她一直都对将要去看的神医报有很大的期望,她希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方郎中不能治好的病,或许有其他人能治,如今希望破灭,她难以接受。
“月儿,娘陪你走的这最后一程路,只想让你快乐一点,再快乐一点。”林夫人也曾想过要不要告诉她实情,但都被自己说服了,不告诉她,至少进京的这一路上她能更开心一些。
“你这般为我思虑,可曾想过,我现在有多难过?”林月裳的眼泪从眼角打转,她极力压抑着,终究是没有掉下来,她能明白她的顾虑,但却又难以接受现实。
“阿娘为我往后的日子铺路,甚至愿意放低姿态求人,可若是能选择,我更愿意和阿娘一直生活在苍河县,这外面的世界宽阔繁华,于我来说,远远不及阿娘重要。”林月裳很希望自己听到的是假的,阿娘并非是无人能救。
“月儿……”听她这般说,林夫人心生愧疚,这些年来有她陪着,她的日子也有了很多乐趣。
“既然没有神医,这京城不去也罢。”林月裳气道,也不要她去求人。
“胡闹。”林夫人轻咳了一声,态度坚决,说道:“已经走到这里,哪有说回便回的道理,月儿,你听话。”
“阿娘喝了药早些歇息,我出去透口气。”林月裳害怕再待下去,眼泪会不受控。
“弘卓,劳烦你去看看,顺便劝劝她。”林夫人道,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嗯。”沈弘卓紧接着追了出去。
“曲公子,今日真是麻烦你了。”
“林夫人客气了。”曲浩荣犹豫了会儿,还是说道:“她很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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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方郎中那得知她娘的病无法痊愈时,那种绝望和无力感一直挥之不散,后来得知有神医能治时,她十分激动和喜悦,如今那种绝望和无力感再次倾压而来,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月裳并没有走多远,出了客栈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小段路,就在路边的台阶坐着,眼睫微垂,压抑的眼泪顷刻间滑落,她埋头于双臂,轻轻哭泣,肩膀微颤。
沈弘卓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抬步走过来,他明白这种痛苦,眼睁睁看着亲人的离去却无能为力。
他在她旁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是弥足珍贵的,人生几十年,会经历各种聚散离合,若是无力挽救的事,不如珍惜眼前。”
林月裳抬起头,脸上眼泪湿润,眼角红红的,她很想逃避,想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梦,梦醒了,还是和从前一样。
可理智告诉她,这不是梦。
“我不想阿娘离开我。”人有生老病死,难以掌控,这些道理她明白,可真正经历时,还是会很难过,会发现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豁达,看的通透。
“哭吧。”沈弘卓心疼道,情绪一直压抑着,只会伤身伤心。
林月裳不知哭了多久,眼泪湿了一个帕子,到后来哭累了,倚靠着他的肩膀,目光空空的看着远处的夜空,最后,困意涌来,她竟睡着了。
沈弘卓望着那张小巧漂亮的脸,眼尾处还悬着一滴泪珠,他轻轻用帕子擦去,似乎是被打扰了,她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醒来,呓语道:“阿娘……”
他怜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弯身将她抱了起来,步伐沉稳的往客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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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看到他们回来才放下了心,看着她的脸色,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和沈弘卓说:“我是不是不该瞒着她。”
“林……姑母。”他的称呼一时间改不过来,习惯了叫她林夫人,突然要改口,总是有些生疏奇怪。
林夫人察觉,慈和道:“你若是不习惯,就还叫我林夫人。”
“她总是要面对的。”或早或晚,她总会发现端倪的,沈弘卓想起他母亲的死,发生的很突然,他和往日一样等他母亲回家,却只等到了母亲遇害的消息。
她与他不同。
林夫人看向他,据她所知,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这些年来他独自一人,想来日子过的孤苦。
“日后,你有什么事,若是愿意的话,可与我说说。”林夫人温柔说道,那是一种来自长辈的关怀和善意。
沈弘卓微愣,这些年来,他早就习惯了独自承担,如今温暖的关怀竟令他有些无措,良久应道:“是。”
“今日也晚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林夫人说道,今夜忙活一场,已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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