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庚是故意的。
什么大婚,什么迎娶,自古以来哪有婚宴上直接把新娘抱走去里间洞房,让在席的所有人听着的道理?
这分明是打他们大凉国的脸,让他们这群打败仗的将士们看着——
这是巨大的耻辱!
如同被人一巴掌拍在脸上,还只能憋屈忍着的耻辱!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封嘉赐捏碎了酒碗,碎片划伤了掌心,他却不管不顾地直接掀翻几案,厉声道:
“我们身为将士,怎么能让一个弱质女流受此侮辱?陆副将,随本将杀进去!”
若是连一个小小女子也护不下来,谈何家国天下,谈何大义?
他们堂堂正正的热血男儿,战败的后果应当自己吃下!
封嘉赐拔刀,红了眼睛要杀进去。
他一拔刀,动乱突起,殿上虎视眈眈的守卫登时纷纷拔刀,一时间刀光四溢,杀机毕现!
陆仁抬手拦下封嘉赐:“将军!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军代表的是身后整个大凉国,切不可冲动行事,洞房是正常的……”
“司南庚,你放开我!”
顾九命的声音隔着木门沉闷地传出来,砸在凉国将士的心里,险些砸歪了陆仁的脸。
封嘉赐拳头紧握,一股气直冲上脑门,他浑身一震,一口心头血喷出,紧接着一个想法十分突兀地在脑海里出现:
谁让把主上送到司南庚手里,他定宰了那人的头,马上去把主上救回来!
他绝不会再把主上弄丢!救她!去他的家国天下大义是非,上一世的苦还没吃够吗?他顾全大义,得到的是什么?是元阳尽失,修为倒退,若不是主上,他早命丧黄泉!
蠢货!愚蠢至极!
封嘉赐如当头棒喝,顿觉悲愤欲裂,他再也忍不下去,一脚踹开挡路的陆仁,提刀猛然踹开里间的木门,厉喝一声:
“司南庚!拿命来!”
司南庚顿时翻身掐了衣衫凌乱的顾九命脖子,在床榻上歪头望着封嘉赐:“封将军看来是要美人不要命了?”
呼啦啦的一下,守卫紧紧将封嘉赐围住,拔刀相向。
陆仁等人跟别的守卫对峙,一时间气氛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九命满脸的泪水,头发凌乱,望着封嘉赐不知是喜是悲,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那一滴滴眼泪砸得封嘉赐发狂,刀尖寒芒一闪,他一身凛然威势,扬起刀直取司南庚!
身后守卫瞬间缠上来,拦了封嘉赐的路与他搏斗起来。
“杀了他!”司南庚狠声道。
封嘉赐杀红了眼毫不退却,血溅满脸却丝毫动摇不了他的决绝,他俨如修罗死神,刀下毫不留情,一刀封喉,越杀越凶。
一时间大殿内,里间内打得人仰马翻,血光四起。
顾九命望着沐浴在刀山血海之中的封嘉赐,热泪盈眶,就在她感动得无以言表之时,她那个侍女不知何时混了进来,手里捧着玉碗跪伏在她的身旁:
“公主,该喝药了。”
顾九命:“……”
这侍女有什么疾病吗?现在什么情况?都打起来了,还喝什么药?
司南庚顾不得身边的人,他持剑而坐,紧张地关注着战况,生怕封嘉赐真的能从他的守卫中突围而出,取他狗命。
“公主,喝药。”侍女把玉碗送到顾九命面前,一副逼迫的架势。
顾九命望着侍女,侍女望着她,两人静默了一瞬,她忍不住开口问:
“本宫不喝药,本宫从小不喝药,本宫从来不会生病,本宫是阴煞……”
不对!
她突然似有所感地狠狠一顿。
侍女幽幽望着她,不依不挠:“公主,该喝药了。”
顾九命的脑海却突然感到撕裂般的疼痛,随后意识开始清明,一直以来迷茫的地方开始清晰,她听不见侍女的声音,只知道无数的信息忽然出现在脑海里。
一幕一幕、一桩一件。
一直被禁锢的意识开始苏醒,属于她的灵魂在呐喊、在挣脱,最后完成魂体合一的结果——
她并非什么凉国公主,她是顾九命,也只是顾九命,她是一个孤儿,被一个不知姓名的老道士收养的孤儿。
是刚刚进了文肃帝帝墓的文殷国平民,是在墓中引气入体的练气修士。
她是阴煞之体,从小便百毒不侵、诸邪不扰,也从不会生病!
所以她根本不需要喝药!
顾九命扭头直勾勾地望着侍女,目光清明透彻,一抬手打翻了侍女手中的玉碗,沉冷道:
“我从不喝药。”
侍女被顾九命的变化弄得怔住,忍不住试探地问:“公……主?”
眼神!是眼神的不同。
一瞬间,总是哀愁满脸的公主变成了一个清冷至极、颇为孤高的女子。
这是一个跟公主截然相反的人,若给她一把刀,她能杀到把她卖了的洛稳皇帝面前。
侍女在她的身上看到一种风骨,一种宁死不屈不只是说说而已的风骨。
玉碗清脆地碎了一地,苦味冲天的药洒落。
这时候一个被封嘉赐砍翻的守卫死在他们的榻边,目眦欲裂,死得面容扭曲。
然而侍女看着她一直侍奉的、弱不禁风、一根手指就能推倒的扶颐公主突然反手抽了那死人的刀,而后极为自然的、仿佛早已练过无数遍似的——
一刀捅了身边毫无防备的下戎单于……
封嘉赐拿着刀,杀得极为沉重。
不对,有什么不对。
他手里的刀不对,不顺手,极为不顺手,可这分明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宝刀,不应该如此陌生。
偏他就是感到不对劲,仿佛他空落落的左手也该握着一把什么,跟他一同杀敌才对。
还有,他刚刚为什么叫公主为主上?
他再一刀,掀翻了冲上来的守卫,一侧头看见了生得体弱多病、一副弱不胜衣之身、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一刀捅了司南庚。
这一瞬,他感觉到一种畅快,是一种“本该如此”的畅快。
本该如此?
公主怎么会本该如此?
直到公主扭头望过来,不过一个眼神,让他醍醐灌顶,浑身如触电:主上本该如此!
“主上,这是幻境!”他幡然醒悟,反手制住杀来的守卫。
什么守卫,全都是修士。
这里的都是十绝门的魔修,那群眉清目秀的土匪都是各门各派的修士。
然而幻境可以不破,司南庚必须死!
他丢开手里的魔修,就地一滚,把手里的长刀一丢,从尸体中拿了两把剑,双剑到手,顿觉浑身舒畅。
九转步、三清剑诀启。
虽无灵气,但剑诀本就有攻击性,封嘉赐毫不担心地直奔司南庚而去!
顾九命只是微微一顿,把刀从司南庚体内抽出,他痛得面容扭曲。
她面容平静地道:“我不是那只会哭的公主,你该死了。”
然后在司南庚不可置信又愕然的目光中,顾九命提着血淋淋的刀准备砍他狗头,谁知道刀还没落下,她身影一晃,若隐若现地闪了几下,突然在这片空间中彻底消失。
原本顾九命手里的刀凭空没了依靠,直接插到他大腿上。
“……”
司南庚嘴角一抽勉强吐了一口血,大脑一片混沌,另一边刀锋紧随而至,他僵硬地扭头,看着封嘉赐双剑以破万钧之势扫来,已然绝望。
然而封嘉赐却忽然也如同公主一般,身躯猛地几闪,倏地一下消失,双剑擦过他的衣袍,剑意划破他的皮肉,噗地炸出了血。
他逃过一劫……?
但,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
望乡台上。
顾九命猛地睁眼,第一个反应便是翻身提刀砍向身旁,但手上落空,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望乡台。
她目光一抖,望着身旁一众昏迷不醒的修士,还有——大半的尸体。
她甚至看见原本躺着好好的修士,忽然颈上突然多出一道刀痕,血喷涌而出,瞬间死绝。
顾九命震惊至极,猛地望向那坐在蒲团上,佝偻着背的老者:“到底怎么回事?!”
老者巍然不动。
顾九命冷然一笑,拿着刀旋身而上,当头便给他一刀。
本以为这老者定会躲开,谁知道他一动不动,直接迎接了顾九命的刀。
刀入肉——
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血肉的感觉,下一瞬便在顾九命颇为惊讶的目光中,化作一滩透明的流体,吧唧一下糊在蒲团上。
顾九命:“……”
什么东西?
她抬手捞起那团流体,触感冰凉,透明如无物,若不是亲眼看着这团东西从一个老者变成一滩流体,定看不见这里有一滩东西。
干净得如清溪。
她回想了一下萧千易的记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寒玉肌,防护型极品宝器,催动可贴附全身,可改变容貌体格,可防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实在是一件好宝贝。
她沉吟片刻,从储物袋里拿出玉盒把这团寒玉肌收起来。
“咦?居然有人能在话本幻境中醒来?”
路过的黑无常吃惊地看着顾九命,然而下一秒他就不敢吃惊了,他望着颈间那把沾了煞气精血的刀,两股战战:
“这位鬼魂,冷静。”
“到底怎么回事?”顾九命冷声问他。
陆仁他们还陷在幻境中,她断不可以见死不救。
黑无常与白无常对视一眼,无奈一笑:“你们不过进了一个话本幻境罢了,我看看……”
他翻开手里的册子,继续道:“哦,一个公主和亲,将军亲送,中途郎情妾意灵肉合一,然后违抗圣旨跟下戎打起来,最后同归于尽的故事罢了。”
顾九命漠然,灵……什么合一?
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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