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命靠在一个空气不流通又昏暗的单间地上,在她的身边,还有男男女女各十数名。
个个衣衫褴褛,面色惶恐。
他们都是凡城小界的凡人,个个模样清秀端正,身材姣好,是精心挑选过的。
他们还有同一个特点,就是全都动不了,只有眼睛在紧张地乱转,试图搞清楚他们身处的环境和状况。
大概是被抓来的。
闻着空气中因为众人大小便失禁带来的腥臭味,顾九命幽幽叹气,她躲五蕴派的几人躲成了这般境地,归根结底还是实力太差。
顾九命回想起一个时辰之前,她误闯了在行男女之事的佛修寝室的事情。
当时,寝室内气氛诡异异常,顾九命感觉到五道筑基修士的神识被佛修升起的阵挡在门外。
倒是给她一息可乘之机。
说起来,那个跟佛修纠缠不清的女子她是认识的,不仅认识,大概还挺熟。
是秋菊。
当初在将军府带她去大殿见司南庚,跪在她身旁最后求司南庚饶命,测出灵根后被司南庚带走的婢女。
此时,秋菊衣不蔽体地被佛修推倒在地上,一脸麻木地望着顾九命。
那种麻木如同失去了灵魂,空洞得让人心惊。
顾九命飞快地瞥秋菊一眼,秋菊依旧望着她,目光笔直。
秋菊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匍匐到顾九命的脚边:
“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当鼎炉,求你救我……”
顾九命惊讶不过一瞬,飞快地整理清楚目前的情况,就在佛修脸色骤变、杀气顿出的时候飞身挡在秋菊身前祭出防护阵。
阵法飞快成型,可挡筑基修士一击,可佛修已经修炼至相当塑灵之境的辟谷期,一击直接把防护阵击得彻底溃散。
灵气笔直击中秋菊,直接把刚刚引气入体的秋菊打得灵气顿散,丹田崩塌,七窍流血。
“秋菊!”顾九命注入灵气,但经脉尽毁,已然无力回天。
秋菊听出她的声音,断气前死死掐着顾九命的胳膊,眼底露出一种迷离和愧疚:“之、之前……对不起,求你救我……我不想当……”
戛然而止。
顿时死透。
顾九命抱着秋菊的渐渐冰冷的身体,心情沉重。
秋菊被司南庚赦免,又得知自己有灵根能成仙的兴奋面容还犹在眼前,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
秋菊死前眼中爆发的求生欲,把顾九命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可见……
她抬眼望向那个佛修,鼎炉?
已经穿好衣服的佛修被顾九命望得发寒,他起身整理衣袍觑顾九命一眼,杀意昭然若揭,却又有些忌惮,他居高临下地一指秋菊:“你是她同僚?何人之鼎?”
何人之鼎?
这是打狗还要看主人的意思?
顾九命衡量了双方实力,以及被拦在门外的六人,她这次是成了瓮中之鳖,逃不掉了。
她还没自大的觉得自己能打得过高她两个大境界的佛修,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顾九命略微一思索,便道:“小修与秋菊是一同被少魔君带走的。”
佛修毫无怀疑,甚至说他本来就是如此猜测的,他翻手掐一诀,一簇火苗落在秋菊身上,刹那间把尸体烧成灰烬。
他宣了声佛,望向顾九命,阴冷问:“外面的修士是怎么回事?”
她收回落空的手,掌心捏得一撮骨灰:“不知。”
他沉吟片刻,弹指之间隔空击出几道灵光,灵光没入顾九命身体,他脸色严酷地道:
“姑且饶你一命,但本僧禁你言行,把你送回司南庚处,今日所见若有泄漏半句,空神域怕不介意少你一个鼎炉。”
语毕,他打开阵法,门外六人一轰而入,看见佛修皆是一震:
“打扰归法大师,这人……”
纪灵山狐疑地望着顾九命:“你身上为何有我师兄的神识印记?”
顾九命一动不动。
归法的目光在几人之中流连,闻言宣了声佛,道:“这小修妄图骚扰本僧,被本僧禁了言行,他是少魔君的鼎炉。”
纪灵山面色一白:“胡说!你这秃驴的意思难道是因为我师兄用了这个鼎炉,所以身上有师兄的神识印记?你这秃驴平白污我师兄清白!”
“灵山,休要胡言!”几个筑基的修士把纪灵山一把拽住,拉到身后,才紧张地对归法说:
“我这师侄年幼无知,望大师勿要见怪。”
归法冷淡地望他们一眼,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一拂手,以灵力把六人送出去,然后提着顾九命转身去了别处。
顾九命就这样被随便塞给一个小佛修,然后被塞回到十绝门的船上,跟那二十几个凡城小界的人待在一块,等着去往空神域。
原本她以为会见到司南庚,没想到会直接塞到这里。
她能感受到,船上最起码有三个塑灵之境的修士时刻以神识覆盖整艘船,有任何一点异动怕是瞒不过那几个塑灵之境的修士。
幸好,寒玉肌替她挡住了归法的法术,她被禁言行是装的。
顾九命悄悄翻转手腕,张开手露出掌心里的骨灰。
片刻后,从骨灰中飘出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正是死得惨烈不甘,最后化成厉鬼的秋菊。
无相之眼能看见秋菊。
秋菊跌坐在顾九命面前,凄凄怨怨地抹眼泪:“……我只是想活着。”
顾九命用传音入耳的方式说话:“怎么回事?”
秋菊一惊,猛地望向顾九命:“你能看见我?”
“嗯。”
“你是顾九命吗?”
“是。”
秋菊沉默了,半响苦笑出声:“你我果然命不同,明明都是将军府的婢女……”
顾九命打断她的自怨自艾:“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秋菊满目悲痛,流的是血泪,亦是仇恨。
苍白如纸的脸上滑出两道血痕,面容可怖,若不是顾九命从小见惯,真的会被她吓到。
“我只知道被那个少魔君带走之后,他的下属带着我去了别处,藏身等了很久,直到这些飞船从天而降……”
她没有跟着司南庚进密林,而是等到了空神域的人来,然后被关进船里,等飞船开启的短短几个时辰,陆陆续续带来了很多凡人男女。
因为她事先被测出灵根,所以十绝门的魔修便先教她修炼。
她灵根虽不怎么好,但在等飞船到来期间,那名魔修提前教了她许多修炼的内容,于是她很快便引气入体了。
一开始她还很高兴、很骄傲,那魔修说如此短时间便能引气入体,是当鼎炉的好苗子。
那时她还不知道何为鼎炉。
她只兴奋地以为她能修炼了,以为有朝一日能成为飞天入地的神仙。
然乐极生悲。
她不过刚刚引气入体就被送给了归法,然后才从归法的嘴里得知,她是什么鼎炉。
“那个秃驴!奸污了我,还把我刚刚引气入体修得的丁点灵气夺走!”
秋菊讲得声色俱厉,悲愤欲绝。
顾九命垂眼沉思,上一世的她应该也是被司南庚带走了,甚至被司南庚带进了文肃帝的墓中,所以才会得到索命刀。
索命刀需要滴血认主,一旦认主,除非主人身死,否则夺不走。
司南庚却没有因为索命刀杀她……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成了司南庚的鼎炉?
思及此,顾九命不自觉敛眉,面色冷酷。
“顾九命。”
顾九命撩起眼皮看她。
“我恨透了魔修!你帮帮我,求你了。”
秋菊挣扎着扑到顾九命面前,抬手想握顾九命的手,却捞了一空,她怔然地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男子,那双眼睛里的清冷是她所熟悉的。
将军府的多少个日夜,她都能看见这双眼睛,她曾悄悄跟身边的婢女们嚼舌根,说顾九命在将军府白吃白住。
还嘲讽顾九命,说她会成为世子的通房丫头才这么嚣张地白吃饭。
顾九命和司南庚出发去密林后,她曾偷听到慕将军跟身边的人提起,说顾九命不是会被困于四堵围墙之中的女子。
当时她还嗤之以鼻,认为顾九命跟司南庚作对没好下场。
然而……
才多少天,她们却人鬼殊途,顾九命甚至开始修炼了,或许慕将军是对的,她才是无知的那个。
顾九命再次垂眼:“我有些事情要搞清楚,你还有没有什么细节没告诉我?”
“没……”秋菊下意识地摇头,而后又一怔,脱口而出,“他们喂我们这里的所有人每人一颗丹药,说是有助修炼,但我现在觉得他们是骗人的。”
“什么丹药?”
“不知道,只觉得吃了之后浑身发痒,但是片刻后又没事了。”
“想杀司南庚?”
“做了鬼都想!”
“那跟着我。”
“你想做什么?”
“我想搞清楚一些事情,还有,我们凡城小界的儿女不是给他们这群魔修这样用的,我打算去十绝门。”
顾九命想,萧千易记忆中她跟司南庚相爱相杀怕是小道消息有误,她必须搞清楚,前世司南庚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隐藏的心魔,否则恐惧幻境中出现的应该是她自身的经历,而不该是萧千易记忆中的场面。
“你疯了?!”
秋菊觉得顾九命疯狂得紧,然而她却在顾九命的眼中望见一种执拗的笃定,一种静寂的傲然。
可以预见,顾九命的一生,定如逆水行舟,百折不回。
这是一种让秋菊自惭形秽的意气。
秋菊忍不住想,如果是她,有能力定会逃跑,若没能力怕只能天天哀怨地等着人来救。
但是顾九命不会,因为她是慕将军所说的,不会困于柴米油盐四堵墙的女子……
大概这就是区别吧。
飞船轰隆一震,提醒众人,空神域到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