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没有回去，他按照孙敏敏给的资料，来到了一处公墓。

其实按照顾父顾母的身份，他们没有资格葬在这里，这些都是权贵的手笔。

顾良在墓碑前缓缓蹲下，用手拂去上面刻字处的灰尘，露出鎏金原本的模样。

父亲死后，母亲也跟着殉情。

他们死前在想什么顾良不得而知。

他呆呆地给父亲打扫干净后，又给一旁的母亲扫墓，最后把在门口买的各色贡品一一摆放完好。

没有温度的贡品制作精美，虽然都是纸制品，看上去和实物没有任何区别。

他把一颗红润的苹果徒手掰成两半，一人一半。

“爸，妈，对不起。”

顾良低声说，他没有再哭，眉头萦绕着化不开的哀愁，嘴角向下，只有悲伤的表情。

他已经哭不出来。

公墓离市区很远，今天也不是隆重的节日，除了他来祭拜，零零散散的还有两三个站在墓前。

这里很大，能够容纳上万人的灵魂，所以说他周身空无一人也能说得过去。

安静的现实就像顾良的内心显化，风吹过，让一旁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声音。

最后，一枚松树叶掉落在顾良的肩膀上。

他没有察觉，只是顾自看着墓碑好一会，上面没有照片，只有两行冷冰冰的字介绍土地埋葬的人物是谁。

“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凭什么痛苦的只有他，他们挥挥衣袖转身又继续人生，只有他停留在灰暗的过去非死不得出。

顾良拿出手机，拍下最后一张全家福，照片中的他笑容略有瑕疵。

顾良把照片放进私密相册中锁好，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干脆上传到云盘。

云盘需要登录账号密码，他之前的绿泡泡有账号，想起来尘封已久的账号后，他果断用了之前的。

刚刚登上旧号，好几条沈洛的消息弹出来。

【老婆，你在哪？我们见个面好不好？】

【我错了，你别不理我，我不喜欢冷暴力哭哭。】

【顾良，我爱你。】

【文档.pdf】

每一条消息的间隔都是好几天，除了最后一次。

发完文件后，沈洛说：对不起。

他留下了一个银行账号跟密码，上面有几十万，都是他悄悄攒下来，没有谁能查到这笔钱，账户甚至都不在他的名下，而是另一个陌生人的名下。

沈洛说：如有来生。

顾良没有理会他说的煽情话，而是直接点开了文档，这是他上次交给沈洛的药物检测报告，报告显示这是一款精神药物，很多学术名词顾良看不懂，他直接翻到最后，看到属于违禁品五个字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说不上来的窃喜。

这份报告出自权威机构，是沈洛托关系才做出来的。

其中艰难顾良不知道，沈洛也不会说。

顾良把文档小心翼翼储存好，最后又复杂得看了一眼沈洛的绿泡泡，点开他的头像，是一直笑脸盈盈的金毛，这是他们在大学时候遇到的狗狗。

他把屏幕往下滑，没有犹豫的点了删除好友。

沈洛算计他，他也算计了沈洛，从此两清。

顾良的手长时间暴露在冬季的空气中，指尖被冻得通红，几根手指都僵硬，他像是没有知觉，低着头把弄手机。

直到把所有的信息都处理完毕，他才开车离开。

从墓地回市区要一个多小时，走在沿海的高速公路上，他撇了一眼大海。

大海不是蔚蓝色，而是青色，远处苍白的天和青如苔藓色的海平面交融，模糊了世界的边界。

大海也变得丑陋了。

顾良把车停下，走进电梯准备回家，刚刚合上的电梯门忽然又打开。

女人穿着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U领设计，领口处还有钉珠增添华丽氛围，天鹅颈上缠绕一条立体化系带，尽显优雅风情。

外面披着一件小A版型的暗夜外套，边缘的羽毛装饰，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你好。”她清脆的声音听上去就像百灵鸟般令人悦耳。

林书禾指了指电梯，说：“介意吗？”

口头上询问，但实际上她没有询问的意思，直接进入电梯，看到一旁点亮的楼层号，嘴角噙着不明意味的笑，“顶层可不便宜。”

说完，她又用目光上下打量完顾良，“不过你确实长着一张美人胚子的脸。”

“住上也不奇怪。”

她的敌意直勾勾冲着顾良来，顾良跟没听到一样，没有给任何的反应。

林书禾咬了咬嘴唇，又说了一句：“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叮——”

电梯打开，顾良先一步走出，林书禾紧紧跟着身后。

顾良打开房门，转过身对着她说：“外面冷，进来坐坐吧。”

林书禾站在原地没有动，顿了顿，踩着红色高跟鞋趾高气昂地从顾良身边经过。

她又没错！

这里只有定点上门的钟点工，平时的生活起居都是顾良自己负责，他打开柜子，拿出两包茶叶泡了红茶，又拿出两片干菊花放进去。

茶杯稳稳放在玻璃茶几上，林书禾轻飘飘看了一眼，并不领情。

“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书禾听到顾良的问题，嘴唇抿成一条线，弯月眉挑起，反问道：“你不知道？”

“你是他的未婚妻，名正言顺，还有什么问题？”

他无所谓甚至平静的语气落进林书禾的耳朵里，反而阴阳怪气。

“名正言顺？你既然知道我跟他名正言顺，为什么还赖在他身边不走？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做知三当三！”

“赖？”顾良无奈苦笑，眼角的泪痣忽的红了一瞬，“你觉得，是我不想走，还是他不愿意让我走。”

“林小姐，如果你有本事能让我离开，我现在就走。”顾良吹了吹滚烫的水面，轻轻抿了一口，还是很烫，烫得舌尖自动往后退。

林书禾毫不犹豫应声道：“当然，你现在走，没有人能拦着你！”

“沉瑜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根本就不喜欢男生，要不是你死缠烂打不离开，他怎么会把你放在身边！”

“你之前是跟陈回的吧？你的视频我都看过了，这么下贱的男人，还好意思说是沉瑜的错。明明是你勾引他！”

“一个陈回还不够，现在又来祸害我家沉瑜，狐狸精！”

噼里啪啦的辱骂打在顾良的身上，却没有让他的情绪发生变化，他还是轻轻吹着滚烫的水面，只是想喝一点水。

“说话！”

林书禾被晾在一边，冷落的滋味让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心的大小姐隐隐破防。

一个小三，凭什么看不起她？

等她骂够了，顾良指了指桌上的茶水，“肝火旺，喝点吧。”

“——你！”

林书禾拿起桌上的茶水就朝他泼过去。

顾良没有躲，滚烫的茶水大部分都洒在了衣服上，只有少部分落到脸上，泛起红痕。

他伸手捻开水珠，像捻开朵朵桃花。

他的脸变得更加艳红，更加动人。

纵然是情敌，林书禾也有片刻的失神。

如果顾良是个女生，林书禾一定会把她的脸撕烂，但他是一个不能生孩子的男人，一个对家族门楣没有任何帮助的男人，她其实并不需要在乎这个迟早都会消失的小情人。

今天上门，也是被身边的人挑唆，说秦沉瑜如何如何爱她，两人订婚的场地也都选好了，婚纱照也拍了，订婚戒指也戴了。

上流社会的混乱她不是不知道，从小家里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让她深恶痛绝，原以为秦沉瑜会不一样，可顾良的存在给她当头一棒。

一定是对方勾引的，一定是对方的错，秦沉瑜怎么会有错呢？

他那么高贵，优雅，是名门的少爷，是一堆吊儿郎当富二代中的绅士。

错的只能是这只老鼠。

老鼠没有因为她的冒犯生气，而是拿出一张纸巾，说：“消气了吗？擦擦眼泪吧。”

林书禾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泪如雨下。

空气有一分钟的安静，安静过后，林书禾感觉鼻子堵堵的，呼吸不上来，只能张嘴吸收氧气，可是张嘴呼吸的模样太不雅观，只能拿过纸巾，在脸上抹了一把。

精致的妆容也花掉。

但凡他敢露出半点嘲讽的意思，她就要戳瞎他的眼睛。

林书禾趁着丢纸巾的时候，瞅了一眼顾良，他没有笑，眼里都是苦味。

林书禾一愣。

“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顾良安慰她道：“……不过，他对你应该很好吧，你很爱他。”

“他对我来说不是好人，如果你感到幸福，就忘了这一切，忘记我的存在。”

“林小姐，你很快就会结婚了。”

林书禾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脑子还没有理清楚顾良的动机，呆呆地问：“你怎么知道？”

顾良怎么知道，他不需要知道，他只是在祝愿。

顾良的声音很轻，轻到林书禾听得模糊，只能通过前后的音节判断出他说的话。

“要是不幸福，你就走，要是幸福，你就留下来。”

林书禾的心好似被什么猛地一抓，疼的难受，比起刚刚的伤心，此刻更多的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心酸。

她竟然在心疼情敌，心疼破坏自己婚姻的第三者！

林书禾不理解自己，她没有忍住眨了眼，红红的眼眶又落下眼泪。

“你要离开，是因为不幸福吗？”

林书禾结合他刚刚的发言，神色复杂地问。

顾良轻轻笑，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时候不早了，他一会要过来，林小姐要走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林书禾当然知道，她不可能让秦沉瑜发现自己做的一切，像一个泼妇，而不是他贴心的妻子。

不愿意破坏在秦沉瑜心中的形象，她拎包就走，到了门口，又转过头看了一眼低头坐在沙发上的顾良。

他形单影只，落寞又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