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的最后一场骤雨过后，天气转凉，渐渐入了秋。
荆南贪腐案，随着钦差的归来总算是尘埃落定，一群人被定罪，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可以预见不久之后，胡同口会被染红几遭。
这群人死的对，死的好，百姓都这么说，然而更高一点的地方，众人之间的交流中，总掺杂了一点耐人寻味——
这次是不是，处置的太重了？那群倒了霉的人里，甚至还掺了一个王爷——货真价实的亲王，敬王。那可是皇帝的亲叔叔，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虽未被处斩，却也受了重罚。那个人骄横至此，是否有些过了？
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正如秋蝉，恨不能随着渐凉的天气一同销声匿迹。
在这一片肃杀中，唯一得利的，仿佛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朝丞相温静曦。然而知道点内情的都在暗笑，温静曦应当比他们更难受一点。
原因无他，人人都传温静曦本是仗着爬床上位，他命好，又有手段，趁着天子当年十五六岁年少无知时上了天子的龙床，才有了今日的荣华富贵。可惜他为人太过骄横，没有半点分寸，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连敬王都敢招惹，迟早有一天得遭报应。
且这还不是头一遭呢，以前他作的那些死，加起来怕是三日三夜都说不完。
要是原先说，这迟早遭报应是多早，谁也说不清楚。那温静曦似是对皇帝用了什么妖术一般，对他死心塌地，由着他胡闹，偏生这回，总算是让他们给看见了。就在那平平无奇的一天里，不知谁家在宫中的眼线暗暗传出了信，那不知死活的温静曦，与皇帝起了争执。
皇帝拂袖而去，径自去了嫔妃宫中，留温静曦在御书房里罚跪了一夜，第二日便一病不起。他们都说，这人的报应快到了。
深处于惊涛骇浪中的丞相府，却并不如人想象中的那般，仿佛萧瑟秋风中的蚱蜢，惶惶不可终日。
但温静曦确实是病了。
就是从御书房出来那天病的。相府管家还记得，温静曦前一日入宫时前一日黄昏时入宫，隔日清晨踩着开宫门的点出来，本还说要继续上早朝，却不料一进轿子坐下，人就烧得没了知觉。相府中的老管家忙得脚不沾地，赶忙遣人去请了最好的大夫，又亲自动手料理他膝盖上的伤痕，还要请人去帮温静曦告假——丞相缺席早朝，总得有个说法。
温静曦病重这消息，必是能上达天听，可以往对他宠爱有加的皇帝，这回却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是彻底忘了这个人。
温静曦本人对此却没什么反应，或者说，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应。一场风寒下来，头三天烧得连人都认不得，好不容易醒了，却也没说话的精力，本就瘦弱的身体仿佛更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走上两步就要散架似的，能活下来已然是不容易，至于外头的波浪，更是无从理会了。
又过上几日，苍白的脸颊上总算是能看出些活人气了，面对照顾他长大的老管家那担忧的眼神，温静曦浅浅笑了笑，说：“我没事。”
他是真的没事。
这些日子里，卧病在床，没有别的事可做，他脑子里就一遍一遍的回放着他与裴默过去的事情。
说起来，这已经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七个年头了。
裴默是皇帝，温静曦是他的丞相。
他们从十四岁时就认识了，至今温静曦三十四岁，掐指算算，已有二十年。
他们少年时是皇子与伴读，后来先皇欲立太子，裴默与兄弟起争斗时，温静曦一直坚持着站在他这边。从年少到如今，几多艰险后，关系从挚友最终变作了情人。
是情人，也是君臣。皇帝与丞相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在大部分人看来都不是件好事，甚至在多数情况下，那个臣子总会被冠上佞幸的名头。做皇帝的也仿佛心知肚明，总要给些什么做交换。但温静曦一直觉得，尽管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可裴默那样待他好，他是该知足的。
时至今日，他也是知足的。
窗外起了阵风，呜呜吹过，声音低沉。天阴得厉害，侍女进来，点起了一支蜡烛，对他担忧道：“您病没好全呢，还是莫要吹风了。”
温静曦温和的笑了笑，说：“好。”
由着她关了窗子，温静曦走到桌边，拿起碗补药，忍着口中的酸涩一饮而尽。
侍女在一旁服侍，瞧着桌上放着的小碟子，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帮小丫头，越发不用心了，您吃着药，怎么没配金丝梅子送来？”
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住了嘴。温静曦惯常吃的金丝梅子是宫中御厨所制，而温静曦病得这几日，宫中竟连问一句都没有，更别提送什么东西来。
温静曦不是傻子，自然是也能注意的到，闻言不怎么放在心上的笑一笑：“宫中不送，就让府中厨子做上一些，有甚大碍……”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一个声音尖刻道：“那异族王子当自己是什么身份，只仗着姐姐在宫中受宠，就敢来咱们府上撒野？也不看看皇上与我们相爷是什么关系，他姐姐一个来和亲的，能受宠到多会？”
温静曦咳了一声，身旁侍女急忙出去，对外面的小丫鬟呵斥：“谁教的规矩？如何敢在主子跟前喧哗？都给我滚出去！”
小丫鬟似是不服，还要与她争执，略有些暗的屋里，温静曦却只是无力的笑了一笑。
不知是不是他病得糊涂了，一闭上眼睛，好像就回到了裴默宫中那个御书房里，裴默坐在御座之上，面容冷硬，直接将一本奏折扔到他面前。
温静曦想要分辨，却听裴默道：“温静曦，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朕的枕边人，朕就会纵容你。”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瞬间，许是周围的烛光太过耀眼，他竟是有些睁不开眼睛。
后来呢，外面有人给他解了围。裴默身边的大太监江平顺进来禀报了句什么，裴默就大踏步离开了。
禀报了什么来着，仿佛是……舒贵人身体不适，想让皇帝过去看看？
他一时恍惚，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他似是还能听清那人对他说的那句话。
“给你这样多的权势地位，荣华富贵，还不够吗？”那个人脸上的笑，是他熟悉的冷淡：“你还想要什么？”
胸中有口浊气，怎么也吐不干净，只得忍着罢了。
又过了几日，丞相温静曦消了假，开始上朝处理政事。皇帝表现得若无其事，仿佛传言中他与温静曦的那一场争执从未发生过。
秋季里的日头高悬，阳光毒辣的叫人睁不开眼睛，暗地里的一切，便都淹没在里面了。
或许我应该提前声明……渣攻的身体是清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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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皇帝是个渣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