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断绝

林清对小时候的记忆,已经不是很清晰了。

在他记忆深处,他的父母似乎关系一直都不融洽。

父亲经常在外面跑生意,带着酒醉的味道,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母亲总是和他吵架,让他滚出去。

小小的林清,躲在楼顶上的角落里,睁着眼睛看着衣衫凌乱的父亲,被母亲抓得满脸都是指痕。

父亲破口大骂,说了一些泼妇之类的话,拿着行李出门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再后来,小林清的外公去世了。

母亲在短暂的时间内,苍老了很多。

小林清感觉到她的难过,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用小小的手,试图去握母亲的手。

可母亲在看见他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相貌时,一脸厌恶地挥开了,只吩咐保姆抱他回去睡觉,别出来碍眼,她有很多事情要忙,没功夫哄孩子。

小林清想说。

他很乖的,他不会惹事的。

他只想陪在母亲的身边。

可是母亲,从来没有耐心听。

她只愿意和父亲吵架,只愿意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找父亲的小三上。

可等她的父亲去世之后,她似乎对这些已经失去了兴趣。

在葬礼上,小林清终于见到了很久没有归来的父亲。

他被母亲和父亲牵着手,第一次有了一家人齐整的感觉。

小林清想假装自己听不到也看不到两个大人之间的交锋,互相阴阳怪气,互相伤害。

也似乎是母亲在外公的葬礼上展示出来的脆弱,让父亲终于想起了他这里还有家,勉强在家里住了几天。

可这勉强的平静之下,很快就被外面的女人找上门而被打破。

那一天,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摔碎了。

父亲母亲大吵了一架。

小林清躲在阁楼里,离得他们远远的,拼命堵住了自己耳朵。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之后,只剩下一片狼藉,还有消失不见的大人。

保姆请假没有来,林清一个人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过了一个月。

他记忆力很好,知道零钱在哪里,也记住了保险箱的密码。每天靠打电话,让店家把一日三餐送上来。

他靠这些过了一个月,直到保姆归来。

她大惊失色地看着地上的垃圾和瘦弱的林清,上前一把就抱住了林清。

6岁的林清却冷静地告诉她,这里发生了什么。

保姆很生气,给父亲和母亲打了电话,却一直都打不通。

要是能打通的话,小林清也不必一直这样了。

保姆安置好了小林清,出门找去了父亲的公司,才终于把两个大人找了回来。她本就是被聘请的工作人员,不好对雇主说什么。

小林清已经不对他们期望什么了。

没有人能保护自己,只有自己。

这世上只有自己。

林清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两个大人果然开始推卸责任,母亲一脸疲惫地说,离婚吧。

父亲反唇相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怀了孽种,别指望我会认下这个不三不四的孩子,不守妇道的女人!放在古代,你该被浸猪笼了。

母亲也疲于应对,懒得应付他,只说孩子归你。

父亲也根本不愿意带一个拖油瓶,两人针对这个问题,又吵了几天。

小林清只在阁楼上画着画,楼下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背景音而已。

足足协商了一个月,两个人终于扯皮结束,母亲一眼都没有来看他,拖着箱子离开了这里,听说第二个月就和她的男朋友去了国外。

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林清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

而父亲,把他扔给了保姆照看,很少回家。

在一天回家后,小林清看着父亲招呼人,把他的所有东西都收拾了出来,装进了一个小箱子里,他画了很久的画册,被粗暴地塞了进去。

父亲耐心不多,只跟他说,送他去老家住一段时间,很快就接他回来。

但小林清知道,父亲又要结婚了。

他应该是回不了了。

小林清把那本画满了一家三口的画册,又拿了出来。

“这个不用带走了。”

不要我的,我也不需要了。

小林清住在乡下的第一个月,每天晚上自己打水洗澡,被蚊虫叮咬,细嫩的肌肤肿了老高,整晚整晚都痒得睡不着觉。

第二个月,已经可以跟着村子的其他孩子一起下水玩了,衣服穿了又穿,破了动,勉强用针线缝住,又可以穿。

半年后,已经可以半夜偷溜出去,偷了隔壁家的鸡蛋,炖了吃。

给他做饭的阿婆节约了林宏远打过来的钱,贴补自己的家里人。

林清每天都吃不饱,他很饿。他试图上山采一些野菜,可是他不认识,吃了一次上吐下泻之后就再也不敢了。

再次偷鸡蛋被发现后,林清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屁股上挨了好几个棍。

林清咬着牙忍着,一声不吭,忍到半夜发高烧。

阿婆在隔壁房间里睡得死沉,根本不知道。

林清整个人像是浸泡在滚烫的水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

他觉得自己快要烧晕了,他高声呼救,可发出来只有微弱的声音,连这间房间都没有传出去。

林清那时候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里了。

他开始怨恨这个世界,愤恨于世界加在他身上的苦难,他内心有一团火,在那一刻,他在祈祷。

如果有一场大火,可以焚烧全部就好了。

一个冰凉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引导出他内心的火焰,在黑夜里,发出了一道闪电。

那是他后来的师父。

给他温暖,让他重新活下去的师父。

师父又给了他一个家。

而他的亲生父亲呢?

对此却丝毫不知。

直到这么多年后,却依然想凭借自己血缘上的儿子,为自己牟利。

可是他并不知道,林清后来的生命,是师父给予的。

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亲缘线,已经快淡的看不见了。

林宏远快步走了过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大概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屁话罢了。

林清冷漠地看着他血缘上父亲,他亲缘线另一端相连的人。

这条线,因为林宏远的再三挥霍,已经快消失不见了。

不尽扶养之责,不尽教育之责,只想坐享其成,只讲亲子当做他向上爬的工具。

现在,只需要林清在这头轻轻一扯,这条线就可以完全断掉,再也没有重新连接的希望,或者是必要了。

“林宏远先生,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林清歪头,问出了小时候的林清一直想要问的问题,“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林宏远脸色铁青:

“我是你的父亲!你说你是什么!你是我的儿子!我生下来的!你的所有东西,只有我可以给你,你才能拿,你居然敢违抗我的命令?”

“即便让我会变得不幸?”

“我给你,你应该感恩戴德地接着,钱权都有了,你还有什么不幸的?”

“所以,我对你来说,其实和钱,是一样的东西,是吗?”

林清叹了一口气,“我就不应该问的。”

“真是……自取其辱。”

他声音轻轻的。

司南闻着林清散发出来的味道,只觉得现在的林清,好脆弱,好脆弱。

他好像上去抱一抱。

“既然这样的话,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了。”

林清的气势猛然强烈了起来,他的双眼好似在发亮,头发无风自动,他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林宏远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了。他张嘴,这么多年过去,他正才第一眼看向自己陌生的儿子。

他想问,你要干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到底是谁?

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仿佛整个人被冻住了。

林清手里夹着一张符,手起手落,念了一句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紧接着:

“斩!!”

他手指落下的瞬间,那条淡的看不见的线,忽然绷直了线条,“啪”的一声,断裂的声音同时在两人的心中响了起来。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两人耳边想起来:

“今日起,林宏远、林清两人之间亲缘断绝,往后两人之间,生死各论,再不相干。”

在那一瞬间,林清看见了林宏远身上的因果线,一条一条,和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相连着,除了他和司南之外,其中有一条浑浊不堪,红黑相间的姻缘线,从林宏远身上引出来,连在了站在身旁的,他软弱的后母身上。

他扭头,看向司南。

司南身上的线条更多更复杂,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开,其中一条又粗又红,颜色鲜亮的姻缘线,只露出一个头,顶端是齐整的切口,却从里面延伸出一条细小的红线,红线在空中飘来飘去,努力地朝着林清的方向探过来,用自己细小孱弱的身体在林清身体的周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却被某种力量而逼得不能靠近。

林清盯着那些细小的线,沉默片刻。

一件一件关掉了二师兄给他赠送的所有护身法宝。

细线欢呼雀跃地扑了过来,在林清的身上翻翻找找,把隐藏在林清体内的那半截姻缘线吃力地拉了出来,在上面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结,安心地不动了。

林清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也不管周围有那么多人在,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司南。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眼泪慢慢滚落下来,滴在司南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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