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太平间。
岑拾跪在盖着白布的母亲前,双眼红肿,后背挺直好似一块棺材板,整个人仿佛被掏空,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四面八方漏着风,意识灵魂全无。
“是你?”
他如同生锈的机械转动头颅,爬满血丝的瞳孔微微放大,看起来异常瘆人,呆傻地看着三人走进。
连睿廷看了看床上的白布,轻声对岑拾说:“原来你是周阿姨的儿子,我很喜欢你母亲做的芋饺,出事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已经抓住了,听说周阿姨家里只有个还没成年的儿子,就过来看看。”
他冲旁边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偏了偏头:“他会帮你料理后事。”停顿了会,语气更显温柔:“节哀顺变。”
岑拾脑子里一阵蜂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他瞟了眼男人,开口如拉磨:“为什么?”
连睿廷噙起浅笑:“为了芋饺。”他朝床上的白布鞠了一躬,伸手想拍肩安慰下,想起他似乎不喜欢和人接触,遂只好作罢,“希望你能振作。”
转身前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说:“你之前进出学校是因为周阿姨吧,现在你还想留在学校吗?”
岑拾睁大眼睛:“我我还可以吗?”
连睿廷点点头:“你母亲毕竟是学校的员工,又在校门口发生意外,学校理当给予抚恤,但只能旁听,会在班上给你加张桌子,作业考试以及书本,得靠你自己,你愿意吗?”
愿意吗?岑拾回头看向床上的母亲,他觉得没必要,但这是母亲的心愿。“谢谢,我我愿意。”
“嗯,加油。”
十来天后,在男人操持大部分的情况下,岑拾料理好母亲的后事,从浑浑噩噩中挣脱出来,想请对方吃顿饭感谢一下,谁知男人推辞,说只是听从少爷的话做事。
少爷。
岑拾没再强求,一股强烈的倦怠和无力袭上心头。谈不上意外,那样一个烂漫善良的少年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按照母亲的方法做了一份芋饺,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收拾好心情回到学校。
连睿廷不在班上,他请同学帮忙放到对方位置,紧盯着饭盒和感谢信落到桌面,然后前往学校安排的班级。虽然是末班,但和他之前学校所谓的好班相比绰绰有余。
同学对他这个突然插进来的人没有太在意,许是老师提前打过招呼,许是校门口那场车祸太过触目,他们看向岑拾的目光里总带着一丝同情,简单来往同样友好。
老师找他谈话:“本来校长一开始只打算给你补偿金,刚巧睿廷来办公室打探情况,他就提议不如允许你继续留在学校学习,比只给钱更突显人情关怀。我隐约听说过你家里的情况,一路挺辛苦的吧,但你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希望你带着大家的善意,打起精神继续向前。平时作业我就不帮你批改了,每个期末你做一份综合检测,我帮你看看。”
岑拾热泪盈眶地连声感谢。
原来继续留校都是连睿廷帮的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只为一份喜欢的芋饺便给予诸多帮助,真奇妙。更奇妙的是,遇见他,生命里开始出现很多好人。
这让身无所长的他如何还得清。
岑拾就这样继续留在学校学习。虽然学校给的补偿金足够支撑他正常上到大学,但休息时间他也没闲着,会去食堂做兼职,批发些零食来卖。
尤其是大太阳上体育课,拎着一提矿泉水到操场,比食堂小卖铺有市场得多。
偶尔会遇见连睿廷。他身边总有人簇拥,笑容无忧烂漫,离他那么遥远。他望着他,仿佛望着另一个世界的人。
“嗨岑拾?”
某天体育课,岑拾依旧蹲在操场阴凉处售卖矿泉水。入了夏,温度直线上升,很快就只剩下一半的水。就在这时,连睿廷出现了。
“嗯,你还记得我?”岑拾仰面挤出笑道。
“这么有趣的名字,我当然记得。”连睿廷看了看地上的水,说:“这是你的吗?我全要了。”
岑拾一愣,慌忙站起来,手心擦了擦裤缝,语气迟疑:“你,你不用……”
连睿廷指向操场上那群踢球的人,笑道:“想什么呢,我请他们喝水,能帮忙搬过去吗?”
“可以。”岑拾微囧,自作多情闹了个乌龙。他低下头,赶忙搬起剩下的十来瓶水送到球场,分给来领水的人,听着那些人围着连睿廷玩笑打趣。
烈日把每个人晒得闹烘烘。
有一就会有二。连睿廷在一班,他在最后一个班,体育课刚好撞上,对方经常光顾他的小水摊,说的话呈指数上升。
他在操场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水没了就蹲在阴影里玩石子,时不时向人群投去目光。
那种鲜活自在的状态看了徒增烦恼,但还是想看,看那个人金灿灿的笑容,被热风吹得鼓囊囊的后背,运动幅度大时泄露出来的少年身姿。
人好像很容易被与自己相反的事物吸引,他追逐那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心魂难控。
“你在玩什么?”一道黑影落下,岑拾抬起眼眸,正对上连睿廷的眼睛,深茶色的瞳孔透出一点蓝。他拢起五个石子,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捡石头……”
“怎么玩,我没见过这种游戏。”连睿廷兴致盎然地盘腿坐下,盯着他手上的石头,眼里充盈着好奇。
岑拾会心一笑,给他示范起来:“抛出一个石头,然后捡起地上一个再接住,同时不能碰到其他石头,每次个数累加,加完再变阵,一抛一换,再撇到固定的地方。”
连睿廷认真学习,待岑拾全部演示完,跃跃欲试地接过石头。
一抛一捡,石头升起又落下,两双眼集中在空中的小小石头上。渐渐地,其中一双眼偏移了目标。
初夏蝉鸣稚嫩,风里热浪还不算蜇人,阴影下带着丝丝凉意,从他们中间穿过,额前发丝玩起跷跷板。
“还有别的玩法吗?我通关啦!”啪地一声,连睿廷将五枚石子收入掌心,扬起得意的笑看向岑拾。
视线交汇,岑拾心头一颤,略显狼狈地低下头,“没没了,后面都是重复的玩法。”
“好的,”连睿廷把石子还给他,没急着起来,手肘搁在膝盖,说:“你好安静啊,每次都一个人玩。”
岑拾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瞥向他的脸,只是嗯了声。
“猛兽总是独行,很酷。”
“怎么老是乱跑?”一只手揉上连睿廷的头。
岑拾和连睿廷同时仰头望去,薛三勾起无奈的笑,伸出手:“起来。”
“我刚学会了一项游戏。”连睿廷抓住薛三的手站起来,回头朝岑拾挥了挥:“走啦。”然后揽着薛三的肩膀炫耀起刚玩的游戏。
小臭屁的话音融进风里,扑到岑拾脸上。他看着那两道身影越来越小,拢紧手里的石头,起身离开操场。
原来一个人不是孤独,是酷。
自从母亲离世,岑闽东骚扰越发频繁。岑拾不堪其扰,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学校,走出校门就免不了要遭到围堵。
他实在难以理解:“h老大还缺儿子吗?不是会施暴吗?去找其他人很难吗?还是他已经老得不中用了?”
十多年没管没问,突然找上门说叙父子之情,可不可笑,谁tm要和一个败类叙父子情,想当个普通人怎么这么难。
岑拾抛出一堆问题,对面的人鲜见没有骂回来。他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嗤笑:“真不中用?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老天还是有眼的。”
一人叹道:“你何必呢?你回去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天上人间那么大,你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上什么学,累死累活,毕业后拿个几千块钱工资。”
岑拾冷笑,昂起头嚣张道:“行,让岑闽东跪下来求我,我考虑考虑要不要接他的垃圾。”
“你——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爹,那有老子跪儿子的。”
“现在有了,回去告诉他,除非他下跪,不然有本事直接打死我。”
岑拾撂下狠话,撞开拦路的几人。
母亲不在,家,终日死气沉沉,没有一点人气。他望着墙壁上母亲的遗照,想到紧逼不舍的岑闽东,浓浓的厌倦没过头顶,“妈,我不想活了,你就不应该生下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说完他瘫到地板,睁开眼直到天亮。阳光驱散屋里的黑暗,抛进一线金光扎向他的眼睛,他下意识阖上涩痛的眼,蒙昧混沌中闪现一张金灿灿的脸。
岑拾倏地睁开双眼,挺身坐起发了会呆,收拾收拾回到学校。他想,还是有一点意义的。
他开始越发放任自我追逐连睿廷的身影,孤独枯燥的日子里,给自己找一点赖以为继的意义。他看着他,安宁美好不由填满空洞的内心。
“这么巧?”
这回是岑拾先看到连睿廷,但他没先开口,直勾勾地把目光粘在他身上,等他发现自己,朝自己走来,向自己问好开口。
真卑劣呢,岑拾。
然后他扬起浅笑嗯了声,看了眼旁边依旧冷酷的薛三,嫉妒一闪而过,快得他来不及品味。
“你去画画吗?”岑拾瞅着连睿廷背后的画板问。
“嗯嗯,”连睿廷抬了抬眉,退后一步,打量捧着书本,坐在虬劲树根上的岑拾,边解下画板,“不错的素材,你就这样别动,我画张速写,很快。”
岑拾一听这话,全身肌肉僵硬得不知道怎么使力,表情也不知道怎么摆,该笑还是不笑?
很快一张速写递来,黑色炭铅寥寥几笔就将他的形象勾勒,重点是画上的人勾着唇角。
“擅自给你换了个表情,黄历说今日宜开心,走啦。”连睿廷收好画板,挥了下手准备离开。
“等等,”岑拾叫住,把速写递回去,“可以签个名吗?”他尝试开玩笑:“等你哪天成大画家,这幅画可就值钱了。”
“那你可得好好收藏,等着以后大赚一笔。”连睿廷龙飞凤舞写好名字还回去,“拜拜。”
“拜拜。”岑拾再一次目送他走远,低头看向纸张,三个潇洒的行楷。他把画纸捧到胸口,宛如捧着绝世宝藏,快速跑回家,小心地没有弄出一点折痕。
画上的人是连睿廷眼中的自己,附着连睿廷三个字的自己,是他又不是他。
他把画纸盖在脸上,细细地嗅,隐约闻到似有若无的花香。
听班上Omega讨论,连睿廷的信息素气味是虞美人花香,而且还是红色的,因为有次连睿廷画过一副红色虞美人花田。
无聊的猜测和讨论,他却竖耳听得很认真。听他们说着越来越放肆露骨的话,情爱对刚分化不久的少年确是说不腻的话题。
嗅着炭笔的味道,回想着那些露骨的话,一朵红色虞美人在脑子里摇曳,岑拾将手探进了裤子。
十七岁的廷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彩虹屁][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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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月亮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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