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试课在周六,时间有点紧,虽然只是高中数学,但还是要备课。
钟渝最擅长的事情是学习,甚至他高中时的笔记本和资料书都有人花钱买,为此他干脆整理成了电子档,下载打印出来就行。
学校打印店挤满了人,闹哄哄的,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打印机旁边,沙沙声中,一张张印满文字的A4纸被打印机缓缓吐了出来。
肩膀被撞了下,接着便是东西落地的声音。
披着长发的女生抱着一摞装订好的资料,路过时不小心撞到他,资料落了一地。
“对不起啊。”女生满脸歉意地说。
“没事。”钟渝说,蹲下身帮她捡散落在地上的资料。
从打印店出来,走了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叫他。
“钟渝!”
他循声扭头,杜少恒抱着书,嘴里啃着煎饼果子,大步地跑了过来。
“吃了吗?”杜少恒问。
钟渝:“吃了。”
杜少恒又问:“那去图书馆不?我占了座。”
这可就新鲜了,杜少恒从开学到现在,课余时间大部分都在打游戏,用他的话来说,拼死拼活卷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考上T大,他卷够了,打算先玩两年。
他的表情多少有些讶异,杜少恒耷拉着眉毛:“你别这么看我嘛,这不是后天考试?我可不想挂科啊,说出去多丢人!”
“……也是。”钟渝说。
他们一起往图书馆走,杜少恒边走边唉声叹气,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平时不努力期末泪两行……那痛苦悔恨的模样,让钟渝想起他之前打怪2小时,最后关头操作失误痛失极品装备,抱着脑袋咣咣撞铁床,特别逗!
寝室连钟渝总共四个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城市,钟渝很少在寝室,也不爱说话,所以和另外两人关系很淡,见面顶多点个头。杜少恒性格外向热情,他们床又挨着,关系便熟稔些。
杜少恒终于吃完了煎饼果子,勾着钟渝肩膀语重心长:“草啊~~学习固然重要,但也要享受大学生活嘛,咱先从搞好舍友关系开始,所以笔记借我拜读下?”
钟渝疑惑地偏了下头:“草?”
“你可是咱建筑院草!”杜少恒对他一挑眉,“你不知道?”
钟渝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和兼职上,根本没空关注其他事,听杜少恒说这个,心里也毫无波澜。
“可以。”他说。
话题跳跃太大,杜少恒没反应过来,“可以什么?”
钟渝:“笔记。”
杜少恒喜笑颜开,“好哥们儿!”
到了图书馆,钟渝从书包里拿出笔记递给杜少恒,自己则开始看那叠高中数学资料。
杜少恒特意占了俩座,就为了跟学霸一起复习,沾沾学霸的光。此时见他特别认真,还以为是在看什么往年试题,凑过去一看,三角函数圆锥曲线,高中数学?
他了然,钟渝经常兼职,应该是要去做家教。
临考试了还要兼职,大佬!
晚上10点,图书馆里的人陆续离开,钟渝有些疲倦,捏了捏眉心。
杜少恒恶补了一晚上知识,脑子倒是塞满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拖着钟渝就走,说是为了感谢他的笔记,一定要请他吃宵夜。
两人吃着热乎的汤锅,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备注名是舅妈。
钟渝眉头皱起,瞥了眼正对手机傻笑的杜少恒,起身走出店门,接通电话。
“舅妈。”
“小渝。”舅妈说,“现在有空吗?”
钟渝:“嗯。”
“房子挂出去了吗?”
钟渝垂眸,“挂出去了。”
“那就好,如果凑不到钱,你舅舅大半辈子的心血就都毁了,现在也只能是先想办法。”舅妈顿了顿,“早年你爸欠债,你妈前两年又生病,全靠你舅舅接济才走过来,这钱也是该你家还的,何况那房子你以后多半也不住,别怪舅妈狠心……”
“我明白的。”
寒冬腊月的晚上,钟渝衣服不够厚,手指冻得发麻,嘴一张就冒白汽:“有消息了我跟您说。”
挂了电话,他站在原地发呆。
他爸钟展庭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在他初中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
那时家里刚买了新房子,钟展庭的事业似乎也有了起色,原本以为一家人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谁知一切都是假象。
钟展庭带着从亲戚们那里借来的巨款,忽然搞了个人间蒸发,所有人都联系不到他。一开始母亲以为他是遭遇了不测,心急如焚地赶到外地——钟展庭做生意的地方,才知道原来钟展庭在外面一直有女人,这是卷钱和外遇跑了。
而他所谓的生意,居然是赌.博!
母亲也是硬气,卖了新房,又拿出所有的积蓄,还了亲戚的债。但是很快,赌.场那边的人找上门来,说钟展庭欠了很多钱,现在找不到他人了,就要他们母子还。
那是一段很难忘的经历,泼油漆、半夜砸门、去学校里闹……他们每天心惊胆战,后来是舅舅从中斡旋,又花了钱找人打点,才逐渐平息。
从那以后,母亲就憔悴了很多,常年郁郁寡欢,身体也垮了。
癌症晚期,折磨了一年多,钱花了,人也没留住。
钟渝当时已经高三,为了照顾她休学了一年,家里早就没钱了,还是舅舅帮着掏的医药费。
现在舅舅的生意出了问题,急需资金到处筹钱。可钟渝只是刚上大学的学生,上哪去找那么多钱?只能先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
“怎么了?”杜少恒奇怪地问。
“没事。”钟渝吸了口冷气,“接了个电话。”
——
周六很快就到了。
钟渝根据安女士发的地址,换乘三趟地铁后,在地铁口坐上了来接他的车。
车开进了本市寸土寸金的豪华别墅区,在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别墅有宽敞的草坪和小花园,这样的场景钟渝只在电视里见过。
进门后,一位美丽典雅的女士迎过来,约莫三十多岁:“是钟老师吧,你好。”
钟渝微笑:“你好。”
安珊打量着他,很年轻,样貌出挑,气质从容淡定。
第一印象很好。
她直接带钟渝去了贺云舟的书房。
“云舟。”她敲了下门,“是我。”
门过了一会儿才打开,男生脸上戴了副黑框眼镜,个头挺高。
“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钟老师。”安珊介绍道,“一会儿你好好跟他学,不要闹脾气。”
贺云舟一句话没说,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钟渝,转身就坐到了电脑桌前,继续打他的游戏。
安珊无奈地叹了口气,“钟老师,麻烦你了。”
钟渝点头,“应该的。”
安珊走了,钟渝走到贺云舟身后,也不说话,安静地看他打游戏。
贺云舟全神贯注地操作着鼠标和键盘,这副本是新出的活动,难度非常大,他已经打到了最后一关,只差BOSS了。
紧要关头,忽听身后人说:“BOSS掉到1%血的时候会暴走,要先走到BOSS攻击范围外开盾,否则会直接被秒杀,通关失败。”
贺云舟冷不丁听他这么说,烦躁道:“你懂什么?”
钟渝语速平稳:“我室友昨天刚过这关,是副本的隐藏机制。”
贺云舟动作一顿,眼见快到1%了,果断按钟渝说的做。
果然,BOSS突然暴走,其他玩家瞬间被秒杀,贺云舟等着暴走结束,上前补刀。
钟渝不太懂游戏,但看爆出来的东西金光闪闪,应该就是杜少恒说的极品,只是贺云舟面色淡淡,也不像高兴的样子。
贺云舟转过身来,“你就是钟渝?”
钟渝找了个椅子,坐在他对面,“是我。”
“听说你是T大的。”
“嗯。”
贺云舟露出个意味深不明的神情,钟渝觉得那应该算不上赞赏。
“数学是吧?”贺云舟从电竞椅上起身,走到书桌旁,“啪”一声将数学书甩到桌面上,“那开始吧。”
他看似配合,实际上眉梢眼角充斥着不耐,接下来的教学不可能顺利,钟渝沉吟片刻:“或许我们可以先聊聊。”
贺云舟挑眉,“聊什么?”
钟渝:“什么都可以,比如刚才的游戏。”
贺云舟双手抱臂:“没什么好聊的,打发时间而已。”
钟渝并不是第一次遇见不配合的辅导对象,针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应对方法。
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宽敞的书房,布置得很符合这个年纪的男生喜好,墙上贴着球星海报,墙角立着一把吉他。
目光落在高高的书架上,钟渝微微一笑:“你喜欢科幻小说?”
贺云舟“嗯”了声。
钟渝起身,走到书架旁,征询地问:“我可以看看吗?”
贺云舟:“随意。”
钟渝抽出一本书,格雷格·伊根的《修尔得的阶梯》,他随手翻了翻便放回原位,接着又拿了另外一本,《三进数世界》,翻了翻,又放回去。
贺云舟拧起眉,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些书会不会有点难懂?”钟渝温声问。
被说中了短处,贺云舟语气有些冲:“你看得懂?”
钟渝摇头,“看不懂。”
贺云舟轻嗤,便又听钟渝问:“知道P进数理论吗?”
《三进数世界》故事里的游戏世界,便是基于P进数理论所构建,为了更好的阅读体验,贺云舟特意查了相关理论知识,但对他一个高中生来说还是太深奥了。
书房里有教学用的白板,钟渝拿起黑色记号笔,举了个特别简单易懂的例子。
混沌的思路一下就清晰了,贺云舟嘴唇微张,不可思议地看着钟渝。他记得钟渝是建筑系,建筑系怎么可能学那么复杂的数学理论?
钟渝盖上笔帽,坦然地说:“只是一点浅显的理解,再深入的我也不会了。”他以前竞赛的时候,涉猎过很多数学理论,只是时间精力有限,并没有深入研究。
这样也挺厉害了,贺云舟心想,他来了点精神:“学好数学的话,我就能看懂那些书了?”
“我不知道。”钟渝如实说,“但总能保证你上一个好大学,才有机会接触到更高深的知识。”
他们围绕着贺云舟那堆复杂深奥的科幻小说聊了起来,时间过得很快,好在还是留了点时间讲课,钟渝的课没白备。
安珊中途借着送水果来看过,见他们相处融洽,便也放下心来。
试课快结束的时候,贺云舟问:“考上T大是什么感觉?”
钟渝被他问得一愣,仔细回想,别人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但他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很……平静。
可能是他在知晓高考分数前,就已经接到了T大招生办的电话,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
也可能是……他所有激烈的感情,在相依为命的母亲离世的那一刻,就也跟着逝去了。
“大概是激动吧。”他答。
贺云舟笑起来:“你比之前那些人有意思多了,希望还能见到你。”
钟渝松了口气,看来是通过了。
与此同时,贺云承正一脸烦躁地开着车,往别墅区赶。
“谁又惹我们贺总了?”耳机里高彦磊不着调地问。
贺云承懒得说话。
“行吧。”高彦磊也不追问,“不过那天那个调酒师,你真不感兴趣?金发佬回美国前要我一定要把人找出来,我这边帮你捂着呢!”
贺云承脑海里浮现出那人沉静的脸庞,以及那句毫不犹豫的拒绝,他撇了下嘴角:“他要就给他。”
“确定?”高彦磊尾调意味深长地上扬,不等回答便转了话头:“那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后天。”贺云承说,下周就是圣诞节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回去陪他亲妈过节。
前面有人加塞,贺云承骂了句脏话,踩油门加速超车。
老头子一定要他今天回去吃饭,他真是腻味去看那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每次都食难下咽。
他把车停在别墅门口,随手把车钥匙扔给佣人,刚进门就对上了迎面走来的两人。
青年穿着白毛衣,臂弯搭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正侧过头,微笑着和安珊说话。
他嗓音轻而温和,唇角笑纹牵动五官,整张脸便愈发生动好看。
烦躁的情绪莫名消散了。
紧跟着心头一热。
安珊看见了他,“云承,你来了。”
青年转过头来,认出他的那一瞬,笑容逐渐消散,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感觉实在太新奇,贺云承笑了,“安姨,这位是?”
安珊说:“哦,这是钟渝,云舟的新老师。”
老师?
贺云承笑容愈深,伸出手去:“原来是钟老师,你好。”
青年只好跟他握手,手指修长掌心干燥,但微微有些凉。
被他深邃的眼神盯着,钟渝不太自在,掩饰性地看了眼时间,对安珊说:“我先回学校了,明天见。”
“好。”安珊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贺云承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他虽然讲究你情我愿,但既然这样一而再地撞上来,就别怪他忽然想强求一下了。
他拿出手机,快速打字:帮我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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