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秋抬起头看向宋酒尘。
宋酒尘的眼眸中满满的担忧与温情,程野秋在一刹那间险些真的要相信宋酒尘是真心在关怀他。
程野秋只恍惚了一瞬间便清醒过来。
他看着宋酒尘的眼神,内心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便低声道:“我的父亲是个畜生。”
宋酒尘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而冷冽。
“他抽我的血做酒、割我的肉做肴。”程野秋手指在袍袖中不动声色地收紧,“还试图把我整个人丢进丹炉中炼丹。若非我的母亲拼死阻拦,我也没有能力逃出来,再到宗门内。可惜我的母亲却被他……”
说这话的时候,程野秋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宋酒尘的表情。
饶是宋酒尘心机过人,听到程野秋的话,脸上端庄的表情面具依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让程野秋感到奇怪的是,宋酒尘的脸上除了震惊、愤怒之外,竟然还有一种诡异的……悲伤?
这种悲伤甚至比前面的震惊愤怒更加深沉,让宋酒尘的肩膀都跟着颤抖了一瞬,手腕打翻了一旁的茶盏,唇痕茶泼开,浓烈的茶香弥漫在画舫中。
程野秋是了解宋酒尘的,宋酒尘在伪装的时候,永远要求自己伪装得完美无缺,情绪、动作不能有半点差池,怎么会在现在的他面前这么失态?
宋酒尘随手一点案几,茶盏自动复位,泼下来的茶水也蒸发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尚未散尽的茶香。
宋酒尘微微叹息:“我长这么大,竟头一次听到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抱歉,程师弟,触到了你的伤心事。”
程野秋善解人意地道:“难怪宋师兄震惊,我至今也想不通,怎会有人做得出这种事?”
看着宋酒尘的表情,程野秋已经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宋酒尘确确实实早就知晓了他的天星骨,并且已有将他囚禁下来当作活“药材”的打算。
这么一想,程野秋更觉得前世的自己悲哀。
他被囚禁的时候,是宋酒尘已经修炼到金丹后期,修炼速度不知为何停滞不前,因此在宋酒尘第一次强行掠去他的心头血时,程野秋还存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妄想:宋师兄只是因为修为停滞一时冲动,等宋师兄突破这个门槛,就会放他出来,好好地向他道歉……
那时候的他哪里想得到,早在宋酒尘尚未结丹、修炼速度在整个修真界也一定一的好的时期,就开始谋划他身上的天星骨了。
这一世的宋酒尘甚至比前一世更加迫不及待——现在就打探到了他的家人,是想借母亲胁迫他、还是说……
程野秋抿着唇,内心做着各种猜测。
其实他并不是很相信自己的母亲真的还在人世。
刚才对宋酒尘说的话虽然有些添油加醋,但事实也**不离十。
程野秋确确实实亲眼看着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盛怒之中一剑刺进了母亲的胸口。献血如瀑涌出,至今仍然是程野秋的梦魇。
母亲连修真的入门练气层都未达到,哪有活下来的道理?
到底还是要看看宋酒尘玩的什么鬼花样。
……
画廊在天上飞行了约有半个月,才抵达目的地。
这半个月中,宋酒尘对程野秋无比热络亲切,灵茶灵果拿出来不少,听说程野秋在用培元丹修炼,还送了程野秋满满一储物袋培元丹。
自然,程野秋不敢用,只推脱出门在外没有修炼的心思。
而且他总觉得宋酒尘的温柔背后带着一点奇怪的感觉,与其说是师兄对师弟的关怀,倒不如说……像补偿。
这让程野秋愈发警惕马上要到来的是不是鸿门宴。
但画廊的目的地,竟然真的是他的家乡,一个名叫“远程州”的地方。
程野秋站在画舫边缘,看着下面已经有些陌生的城镇怔忡了起来。
远程州就是远山程家的地盘。
修真界除了各大宗门之外,还有一个个的大小家族,不像门派一样广收弟子,只代代嫡系家传。这些修真家族中大的能跟中等宗门相媲美,小的就只摸到修炼的门槛。
远山程氏就是一个不大的修真家族。程野秋记得他在家的时候,家中修为最高的就是他的父亲程壁,也不过借他的血勉勉强强突破到筑基初期。
但是现在……
程野秋眺望了一下程家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惊讶地发现那里竟然已经没了灵气盘绕的修仙世家,反而成了个兴旺鼎沸的凡人小镇。
程家搬走了?
宋酒尘让画廊慢慢降下去,忽然有些古怪地提醒程野秋:“你的母亲现在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等程野秋见到自己的母亲谢若荷,忽然明白为什么宋酒尘这么提醒他了。
母亲确实是他的母亲,眉眼和他当年离开家时相差无几;只是现在的谢若荷一身珠光宝气的华美衣衫,画着艳丽的浓妆,坐在雕梁熏香小画楼中慢悠悠地数着算盘,门外则是各种女子和男子打闹**的娇媚声。
时不时有几个同样花团锦簇的妇人笑眯眯地进门,恭敬地向谢若荷请示事务。
青楼的……老板娘。
程野秋差点以为这是宋酒尘弄出来的假象。但谢若荷举手投足间偶尔流露出的小动作,依然是刻在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更令他惊讶的是,谢若荷竟然已经踏入了练气期。虽说看起来气息不稳,但到底也算是入了修炼的正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酒尘施了隐匿身形和声音的咒术才带着程野秋直接进了谢若荷的房间,现在用眼神询问程野秋是否要现身。
程野秋内心挣扎了一会。
那边谢若荷已经处理完下面几个鸨母禀报上来的事情,不耐烦地挥挥手:“今儿个别来烦我了。”
“是,夫人。”
等人都走了,谢若荷眼波流转,忽然扫向了程野秋和宋酒尘站着的位置,掩口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贵客,非要偷偷摸摸进来?”
程野秋一怔,看了宋酒尘一眼。
宋酒尘略微蹙眉,随后手势一变,收起咒术。
程野秋的身形出现在谢若荷眼前的时候,谢若荷画了精致眼线的双目骤然怔住,旋即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娘。”
程野秋的声音刚出口,一阵香风袭来,谢若荷已经紧紧地将他抱在了坏了:“秋儿!没想到娘还能再见到你!”
程野秋有些尴尬地僵在那里,不知道该回抱一下谢若荷还是怎样,只等谢若荷哭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还有别人呢。”
谢若荷用帕子擦擦泪水,破涕为笑:“瞧我,欢喜得都忘了。”
她打量了一下宋酒尘,“这是你的道侣?”
程野秋怔了一下,想也不想立刻道:“只是我师兄。”
谢若荷顿时捂住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瞧你这个师兄一表人材陪你过来,还以为……这位前辈,您不要见怪。”
宋酒尘笑得十分温和:“没什么。您是长辈,不必跟我这么客套。”
随后他转头对程野秋道,“我到附近买些东西,你们好好叙旧。”
说完与谢若荷颔首,转身飘然离开。
没了宋酒尘,程野秋稍微放松了一些。
谢若荷拉着程野秋的手到茶桌旁边坐下,上下端详程野秋,掌心轻轻抚过程野秋的头发,带着一点亲切和欣慰:“长这么大了。”
程野秋抿了抿唇,低声问:“娘,我一直以为你已经……”
“死了,是不是?”谢若荷的笑容收起来,语气稍稍冷了些,“只是不杀了那个畜生,我怎么甘心?”
这样的谢若荷让程野秋觉得格外不习惯。他记忆中的母亲,似乎一直都在低声下气、唯唯诺诺,不论是父亲要割他的血还是肉,谢若荷都是一脸心疼地安抚他,却从来不敢反抗父亲。
而唯一一次反抗,就是父亲要将他整个炼成丹药的时候。也就是那次反抗,让程野秋以为谢若荷彻底身陨。
程野秋一怔:“他死了?”
谢若荷勾了一下鬓角的发丝,冷笑道:“死得不能再死,尸身都被我烧了喂鱼。”
程野秋震惊地看着谢若荷:“娘杀了他?怎么做到的?”
谢若荷沉默了一下,才道:“用了一点小技巧。”
程野秋听出谢若荷不想提这个,没有继续追问,只觉得心头一些郁气慢慢地散开。
他当初逃离家中的时候,就想着将来若能修炼有成,一定要回去杀了那个所谓的父亲,替自己和母亲报仇。然而直到重生现在,他才真的回到了这个小镇。
“不提那些没意思的。”谢若荷又笑了起来,“我瞧你是拜入什么宗门了?”
“嗯,清尘宗。”
谢若荷惊讶地捂住嘴:“那倒是个大门派!难怪你这都快到练气中期了……等等,你莫不是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了?”
程野秋知道谢若荷说的是天星骨,摇了摇头:“我没告诉任何人。”
谢若荷放下心来:“那就好。纵然要说,也只能说给可信之人。”
程野秋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随后收起,问道:“娘,你怎么现在在做这个?”
提到现在的身份,谢若荷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只笑道:“你别看我开的是个青楼,其实这里面的女儿们都是我的徒弟。”
程野秋微讶。
“你定然好奇我是怎么修炼到练气的是不是?”谢若荷道,“我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按理说,天道留一线,纵然我们天生难以修炼,也不会彻底绝了道途,总该有些法子才对。好在从前在程家我就开始思索,后来又在这收了这些女儿们,教她们功法进行试验,总算叫我摸到了一点门路。”
谢若荷同样是天星骨,但谢若荷的天星骨不纯,不能提供太多的补药灵力,但修炼同样十分缓慢。
程野秋记得小时候谢若荷永远在她的药房里研究各种灵药的搭配,好像那就是她毕生的使命一般。
听到谢若荷摸到了天星骨修炼的门路,程野秋禁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娘真的成功了?”
谢若荷脸上流露出一丝骄傲的神情:“那是自然!我本想着等几年这法门试验稳妥了,就去找你教给你,既然你先找来了,那我就顺便告诉你吧。”
程野秋内心忍不住窜起一丝希冀的火焰。
两世为人,天星骨有多难修炼他再清楚不过,难不成这次真的有法子?
谢若荷神情庄重了些:“你尚且年轻,或许知道,修真界中常有大家族择有先天灵气的子弟培育成炉鼎,与之双修,便可掠夺炉鼎中已经培育、沉淀好的灵气化为己用。”
程野秋点点头。
某种意义上说,天星骨这种体质也可作为炉鼎,只是没有直接取血剔骨来得方便。
“天星骨的特质便是能吸纳任何形式的灵气纳入骨中化作精华,其中自然也包括他人体内的灵气。”谢若荷微微一笑,“我这门功法,便可将任何人都变成炉鼎,直接掠走他们的灵力!到时候凝练天星骨之外,尽可有剩余用来提升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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