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漆黑的寝室响起刻意放轻的动静，是睡在我上铺的黎生。

他隔三差五就这样蹑手蹑脚地踩着上下铺的扶梯，跑到厕所或者某个角落跟他喜欢的那个网友打电话。

准确来说，是他求着那个人跟他打电话。

偶尔外放的语音条充满对方的不屑、厌恶，但他似乎不在意，依旧为了对方想要的名牌球鞋省吃俭用。

虚掩的寝室门被寒白的月光趁机钻入，我翻了个身，看着那束月光，猜测黎生大概就站在门外。

果然，没一会，他便轻轻推开门，有些沮丧地走进来。

我出声问他：“被拒绝了？”

未反应过来的黎生下意识回了个“嗯”。

后半拍的他赶紧关上寝室门，轻手轻脚走到我床前，边爬扶梯边问我：“你不是睡着了吗？是不是我刚刚开门吵醒你了？”

不等我回话，黎生自顾自地说：“肯定是我吵醒你了，对不起。我明天早上给你买早餐。”

爬到上铺的黎生弯着背脊探出脑袋看着我，小声问道：“季唤冬，你早上喜欢吃什么？”

“两屉徐记小笼包。”

徐记的小笼包一屉十块钱。

每天只吃泡面、食堂一块钱米饭的黎生挠挠头，笑着说：“徐记有点远，不过没事，我起早一点去给你买。”

“季唤冬、季唤冬……”

耳边传来的熟悉声音使我抽离梦境，掀起感受到外界光线的眼皮，看见了额头薄汗的黎生站在我床前。他手里提着一个装有白色塑料餐盒的白色塑料袋。

见我醒了，黎生抬起手向我展示他买到的小笼包，笑道：“还是热的，我给你放桌上然后你起来吃吧。”

在他转身之际，我坐起身穿鞋，走到我的书桌前拿起那两盒小笼包，当着黎生的面将他起早买来的早餐扔进垃圾桶。

愣了几秒的黎生皱眉看着我，他刚想说什么，我已经先开口指责：“你闻不见自己身上的味道吗？”

顿时茫然的他低头揪着蓝色格子衬衫衣领，用鼻子仔细嗅了嗅。

再抬头时，黎生已经一脸歉意地看着我说道：“对不起，我刚刚跑回来出了点汗……真的对不起。”

紧皱眉头的黎生又看了看垃圾桶里的小笼包，他抿了下唇，掏出裤袋里的手机说道：“你不吃早餐是不行的，你会饿的。我给你发三十块钱，你自己去买早餐可以吗？虽然我想给你买，但是我要洗澡的话，去学校就要迟到了。”

六人寝室里现在只剩下我和黎生，我慢条斯理地穿好牛仔短袖衬衫，转身看着频繁看门口的黎生，微笑道：“你无法兑现自己的承诺。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浪费了我的时间。然后拿三十块钱来打发我？难道你觉得我缺这三十块钱？还是你觉得我被你浪费的时间只值三十块？”

不知如何解释的黎生只能一个劲地道歉。他焦急地凑近两步想让我原谅他，又想到自己身上有汗味的事情，于是又默默退了回去。

他此刻如同一只愚忠的狗，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在我的责怪下真的心虚到认为自己有罪。

在看过手机显示的时间后，黎生着急道：“我现在去洗澡然后去给你买小笼包，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现在已经6点52分了，你得快点去学校才行，不然要迟到了。”

我的嘲笑被黎生理解成开心，他认为我笑了便不会再对他生气。

转身去衣柜翻找毛巾的黎生再次催促我：“你快去学校啊，到时候迟到了要挨骂罚站的。”

7:58分。

黎生顶着湿漉漉的短发站在教室门口，被英语老师指着鼻子训，罚他站在走廊半个小时。

进教室放书包时，黎生刻意绕远路经过我身边，偷偷打开书包拿出一盒餐盒递给我。

他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过去的时候，就剩下一屉了。”，便快速走到自己的课桌前放书包，然后低头走出去罚站。

将黎生小动作尽收眼底的英语老师冷哼了一声。她虽然没有说话，却一直用刻薄的神情盯着黎生的背影。

在英文课快结束时，黎生终于被允许进教室。

像约好了似的，黎生刚一踏进教室，许多同学便安静下来。

“跟从河里捞上来似的。”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道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不小的议论声。

快步回到座位的黎生低着头翻出英语书，他看着课本书页上的内容，假装听不见周围的指指点点。

到了课间时间，我看见黎生拿着手机走出教室。他低头用右手大拇指敲着手机屏幕，像在打字发消息。

同寝室的齐犀坐在我身旁，边喝汽水边说道：“两个大男人天天聊天，他不嫌腻歪吗？”

话音刚落，意识到自己也同样天天找我聊天的齐犀连忙起身，摆手说道：“你不要误会，我找你是因为把你当朋友。我不喜欢男人，我真的不喜欢男人！”

“我知道。”

见我表情无异样，齐犀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落座。

但转眼间，齐犀又紧张兮兮地用手指着我，问道：“唤冬，为什么你不谈恋爱？你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我微笑反问他：“你觉得呢？”

陷入纠结的齐犀思考了半天，捏着汽水塑料瓶身皱眉谨慎说道：“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因为我没看见你对哪个男的献殷勤。而且上次有个学弟给你写情书，你扔垃圾桶了。一定是这样，你眼光太高，周围找不到合适的女孩。”

此时上完厕所的张霖已经回来，齐犀连忙起身将位置还给他，回了自己座位。

将卷纸塞进课桌抽屉里的张霖一脸心事地看着我，说道：“黎生跟你是同一个寝室吧？你要小心他。”

我目光投向挤在人群中走进教室的黎生，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曝光了。

藏不住话的张霖凑到我耳边把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那个黎生是基佬！我刚刚在厕所都听见他跟男朋友发语音了！真是恶心，吓得我躲在隔间连大号都不敢拉。”

见我没什么反应，张霖瘪嘴抱怨道：“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亏我有什么好事第一个想到你。翻了，友谊的小船翻了。除非你中午给我买鸡腿，不然我不跟你好了。”

注意到黎生的目光飘向这边，我拿出抽屉里已经冷掉的那盒小笼包，递给了嚷嚷要吃两个鸡腿的张霖。

拿到没温度的包装盒，张霖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八只小笼包，说道：“这都冷了……算了，我中午去食堂用微波炉热热。谢谢～唤冬哥哥～不行，我被自己恶心到了。呕……”

忽视张霖那古怪的腔调，我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黎生。

见他扭头避开我视线，我就确定他刚刚全都看见了。

知道自己的真心被人无理由的践踏后，黎生你会怎么做呢？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跟我做朋友？还是默默疏远我？

你的处理方式会让我知道你可以忍受哪种程度的欺负。

让我看看你的底线在哪里吧，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