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易献离再一次梦到了某天夜里的片段。
他现在只要睡着,必定会做同样的梦,每次的片段不同,但时间地点人物全都一致。
原本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人,竟渐渐地有了些模糊的轮廓。
于是,肉眼可见的,接下来的几天,易献离的起床气越来越重。
段宁蔚还以为他是因为上次公然“出柜”的事,虽然皇帝封锁了言论,可现在时不时就会把他叫过去促膝谈心。
估计是还没放弃,想把儿子给拉回来。
弄得易献离一个划水党都恨不得驻扎猎场了。
这天早上,易献离起床后照旧很不高兴,段宁蔚低着头候在一边,也不在这个时候顶上去当靶子。
易献离独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知不知道怎么恢复记忆?”
段宁蔚惊讶抬头,“恢复记忆?”
易献离像是很不耐烦似的,皱着眉点了点头。
这种医学难题就连现代医学都无法解决,更别说古代了,不过小说和电视剧里倒是提到过一些“偏方”。
段宁蔚想了想,挑了几个能说的,“这个要看怎么失忆的,若是碰着了头,过段时间说不定就好了,或者再碰一次。如果是别的,再经历一次当时的事兴许会有帮助。”
不知为何,段宁蔚总觉得易献离听他说完脸色更难看了。
半晌,易献离对段宁蔚勾了勾手,待段宁蔚小心凑过去后才低声道:“若是酒醉呢?”
易献离刻意压低的声音十分性感,再加上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味,段宁蔚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愣愣地重复道:“酒醉?”
等到对上易献离深黑的眸子他才陡然意会过来。
酒醉?!
难道是……
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殿下是酒醉后忘记发生的事了么?”
易献离站起身,走到窗边,自己把挡着的帘子给拨到了一边。做完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是语气虽淡,背影却紧绷着,一看就知道内心绝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不过段宁蔚比他绷得更紧,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生怕自己下一句说得不合适被易献离瞧出了端倪。
好在易献离也没等他回答,他转过身来,道:“算了,问你也白问,跟我去找太医。”
“……殿下,用过早膳再……”
“不吃了,直接去!”
这一大早上,一个皇子就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太医住的厢房,自然是把太医吓个够呛。
太医饭碗都还没放下,便忙不迭跪下给易献离行礼。
易献离把太医扶起来,然后随便抽了张椅子坐下,抬抬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段宁蔚刚要转身就听到他下一句,“小段留下。”
段宁蔚:……
其实他也很想走的。
其他人都出去后,太医才开口,“六殿下,这么早过来,可是玉体抱恙?”
易献离摇头,道:“钟太医,您是父皇最信任的太医,想必医术在太医院是顶尖的。”
钟太医立刻谦虚道:“不敢,承蒙陛下抬爱。”
“殿下可否让臣替您把把脉?”
“我今天来不是看病的,是有事问你。”
“是,殿下尽管问。”
“太医可知,酒醉以后忘记发生的事,如何能记起来?”
钟太医面露迟疑,酒醉后忘事实属平常,从来没听人说要记起来的。
“殿下,这……当时可有其他人在场,兴许可以问一问。”
易献离脸色一沉,再开口时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就是想找那个人。”
段宁蔚直接吓了个哆嗦。
钟太医也有点惴惴的,他看着易献离,小心道:“殿下,如果再醉一次,说不定会想起一些。”
易献离不太满意,“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钟太医摇头。
走出钟太医的厢房后,易献离一脸的若有所思,而段宁蔚却是满脸的警惕。
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天了,易献离居然还没放弃。
“你刚才说,再做一次当时的事?”
段宁蔚有点后悔,他说这话时只当是单纯的失忆,若是早知道是这事,他肯定一个字也不说。
万一易献离真想起来了,那他还有命么?
于是,他谨慎道:“殿下,酒醉伤身,万一一直想不起来,您岂不是要一次又一次的醉?”
易献离愣了一下,他这几天天天做那种梦,都被气得失去理智了。
他只想着找人,倒是忘了这茬了。
回到住处,瑞王已经在等着了。
一见到易献离,他就紧张地走过来,问道:“听说你去找太医了,哪里不舒服?”
易献离摆摆手,“没什么,有点事去问问。”
瑞王上下看了看,见他真的无恙,才松了口气。
两人一起进了书房。
瑞王一进去就看到角落里被团成一团的画像,他捡起来看了一眼,笑道:“你之前说不想娶正妃,我还当你说笑,没想到你居然能想出那种法子。”
易献离朝他手里看了一眼,冷笑道:“想来贤妃那边不痛快了吧?”
瑞王丢了画像,敛了些笑意,“那可不,据说又吵又闹的,还找皇帝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可惜都被挡回去了。”
易献离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瑞王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弟弟对丽夏宫有感情,他又何尝不是呢?可是身为皇子,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
“你想搬出宫么?”
易献离顿了顿,才道:“有什么想不想的,人都不在了,留恋一座空荡荡的宫殿有什么意思?”
瑞王故意笑道:“其实你搬出来也好,我们兄弟以后见面也方便,还不用见到太子那张脸。”
易献离知道兄长是在安慰自己,也笑道:“那哥哥可得帮我争取个好住处,要离你近些。”
兄弟俩说笑一番后,话题便到了正事上。
“秋猎马上要结束了,等回去后,很快就是万寿节了,今年不同往日,咱们的礼物可得好好准备才是。”
“是啊,还不能压过太子和庄王的风头。”
今年瑞王办差办得好,被皇帝赏了好几次,所以万寿节必定不能跟以前一样,随便送送了事。
易献离思索片刻,道:“哥哥可有想法了?”
瑞王点头,“父皇近年沉迷养身之道,太子和庄王为投其所好,给他找了不少丹药,身子都吃垮了。我给他找了一瓶解毒的药丸,不过肯定看不出什么用了,无功无过吧。”
皇帝吃丹药吃了好几年,瑞王这一瓶,哪怕全吃了也解不了全身的毒,虽然看上去花了心思投皇帝所好,却也不会太惹眼。
易献离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易献景。
自家弟弟自己了解,易献景一看就明白了,“这莫不是你给父皇的贺礼?”
“是啊。”
易献景尚存一丝希望,接过打开,结果马上两眼一黑。
其实易献离本是个活泼灵动的性子,他的聪明才智连易献景自己都自愧不如。
只是这几年为避锋芒,在外一直表现得随心所欲,甚至有些喜怒无常,做事也毫不讲章法。
年年万寿节,易献离送的礼都很离经叛道,看似挖空了心思,却每次都让皇帝很无奈。
易献景手里的这份也是同样的风格。
字是极好看的,笔锋劲道,潇洒恣意,只看一眼就让人心旷神怡。
可再一看内容,就要吐血了。
满篇都是对皇帝的歌功颂德,偏偏马屁拍得十分不高明,言辞间仿佛一个在向父亲讨糖吃的小孩子。
易献景没敢再看,迅速把纸合上,劝道:“这……会不会太过了?”
“不会,我学问一向不好,父皇是知道的,这份正合适。”
而且不把皇帝气到,他怎么好趁机提要求呢。
易献景见他自有打算,也没再多说什么。
正事说完,两人又喝着茶,开启了聊天模式。
“对了,你刚才说,你去找太医问点事情,问什么了?”
“我问他,怎么记起酒醉后忘掉的事。”
易献景了然,“你还是想找那天晚上的人?”
“嗯。”
“查了这么多天,可有线索?”
易献离摇头,“没有。”
“其实……没有线索也是好事,说不定人家也没想怎么样呢。”
易献离皱眉不说话。
“你那个侍卫,查了没有?”
“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他可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易献离泄气地哼了一声,“什么也没做。”
易献景不解,“他是唯一有可能的人了,居然也不是他?”
易献离只摇头,看不出是否认还是什么。
易献景只好换了个问题,“那钟太医怎么说?”
易献离扶额,无奈道:“他让我再醉一次。”
易献景:“哈哈哈哈哈哈。”
易献离翻了个白眼,他也意识到自己找太医问这种事很愚蠢了,都没好意思告诉哥哥,自己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过尝试。
临走时,易献景向弟弟发出“战帖”,“明日就要回程,要不要跟我比一次,你这几日也清闲够了吧?”
易献离挑眉,“你真要跟我比?”
易献景失笑,他知道自己比不过弟弟,但还是想和弟弟玩一次。
想看他恣意张扬的模样。
“当然。”
“行,下午猎场见!”
*
下午,猎场。
皇帝听说他们兄弟俩要比试,特地跑来看热闹。连带着太子和庄王也来了。
最后直接弄成了一场大型比赛。
赢的人可以讨一个彩头,只要合理就会被满足。
皇帝说完就盯着易献离,道:“不许提过分的要求。”
说完还意味不明地瞥了段宁蔚一眼,摆明了是在警告他。
段宁蔚默默翻了个白眼,不着痕迹地离易献离远了一步。
易献离却一把把他拉过去,在他耳边问道:“想要什么?”
段宁蔚心想,我想让你别再找人了。可也只是想想。
“属下没什么想要的。”
易献离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有好事还不赶紧抓住?再给你一次机会。”
段宁蔚坚决摇头,易献离也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吧,那你想要什么猎物?”
段宁蔚知道再拒绝易献离就翻脸了,只好随便说了一个,“狼。”
“行,你在这里等着!”
他们在这里“打情骂俏”,皇帝那边脸色自然是越来越难看。
他现在一见到六儿子,就会想到这一茬,连他以前那些出格事都全忘了。
贤妃趁机凑过来小声道:“陛下,依臣妾看,不如早点让小六出宫去吧,省得您把他留在身边看着生气!”
皇帝瞥了她一眼,没答应,只模棱两可道:“再看看吧。”
他还是想等等,万一小六突然想开了呢!
气归气,到底还是没气到那一步。
约定的比赛时间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四位皇子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这下子差距简直一目了然,易献景还好,可太子和庄王却是彻彻底底地被比了下去。
易献离的战果高高地堆成了一座小山,衬的太子和庄王的那两个小土坡看起来十分寒碜。
也不知道易献离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匹健壮的狼,即便倒在了地上也还是能看出身形有多高大。
皇帝围着那匹狼转了好几圈,高兴地夸了好几遍。
段宁蔚赶紧去看易献离,生怕他又故意说些惊世骇俗之语。
好在,易献离总算还有点眼力见儿,没往皇帝的兴头上浇冷水,甚至还很懂事地把那匹狼献给了皇帝。
可段宁蔚这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到他说:“父皇,既然我把狼送给了您,那这比赛的彩头就送给小段吧!”
段宁蔚:……
皇帝:……
后来这彩头还是还给了易献离,因为段宁蔚宁死也不要,毕竟顶着皇帝怒气冲冲的眼神,谁还敢要啊!
段宁蔚实在搞不懂,易献离为何这么喜欢搞事情,简直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皇帝的底线上蹦跶。
神奇的是,皇帝眼看被他气得脸都红了,居然也没把他打死。
本来太子和庄王被易献离比下去,心里很不痛快,可一看皇帝的脸色,便只剩下高兴了。
还纷纷站出来给易献离说好话,夸他孝顺,有情有义什么的。
比赛的乌龙很快就被揭了过去。
但段宁蔚想跟易献离聊聊。
吃完晚饭,趁着易献离散步的空档,他赶紧道:“殿下,属下有个请求……”
易献离侧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道:“哦,不行。”
段宁蔚:……
易献离逗弄他一番,觉得颇为有趣,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等过几日就好了,不用忧虑。”
段宁蔚见他不想再说,只好将信将疑地闭了嘴。
此时,猎宫另外一处的厢房里。
皇后和一名男子相拥着坐在床上,姿态很是亲密,可若是有人凑上去细看,便能发现这名男子压根不是皇帝。
皇后偎在男子胸口,话说得柔顺,可脸上的表情却全是厌烦。
“明日我就回宫去了,委屈你在这里多留几日。”
关如闻言,皱紧了眉头,不满道:“你好不容易出宫一次,我们才见了两次,卓儿更是一次也没见到,他毕竟是我的儿子,让我见见他吧。”
皇后立刻捂住他的嘴巴,警告道:“不要在卓儿面前乱说!”
关如更为不满,“为什么不能说?卓儿天天叫那个狗皇帝父亲我都忍了,可为什么连告诉他真相也不行?”
皇后放轻了声音,哄道:“不是不告诉他,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卓儿登了基,你可就是太上皇了,为了那一天,再忍两天吧。”
关如顺着她的话,好好畅想了一通,然后美滋滋地笑了,“行吧,你别忘了就行。”
皇后偏过头,低低道:“不会的。”
关如是皇后的青梅竹马,也是当年和丽妃传桃色绯闻的那个侍卫。
当年丽妃风头正盛,连生两个儿子不说,还又怀上了第三胎。
大家都在说,只要丽妃再诞下皇子,就会被封为贵妃,他日必能和皇后比肩,甚至取而代之也不一定。
光看皇帝对丽妃的宠爱程度,这话倒真是有几分可信度。
皇后慌了。
她让父亲把关如安排进了宫,给丽妃做了局,丽妃百口莫辩,为自证清白,一气之下索性自杀了。
这些年皇帝虽然没忘了她,可这事已经成了一根刺,时不时地就会出来扎一下。
说到底,皇帝心里终究是有些疑虑的。
可若是关如和皇后的关系被发现,那皇帝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没有了,日后怕是会加倍地疼宠易献景和易献离。
更别说藏在这背后的、关于太子身世的真相。
到时候,他们萧家被灭门恐怕都是轻的。
当年丽妃一死,关如就被送出宫藏了起来,皇后念着往日的情分没杀他,再加上关如也识时务,从来不提要求,再加上他也帮萧家做了不少事,所以便被藏了这么多年。
可现在易献卓大了,到了继位的时候,关如就冷静不了了,他不止一次提出想见易献卓。
这次秋猎更是直接跟了过来。
皇后现在想杀他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关如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人,他握着萧家的把柄,难保没有后招,到底是个变数。
现在又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半点差错也来不得。
关如睡着后,皇后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
越看越后悔,为什么当年她要顾念旧情,没狠下杀手。
现在却成了这么大个威胁。
不过她杀不了,不代表皇帝也杀不了。
如果能把关如杀了,还能顺带着挑起皇帝心中的芥蒂,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半夜,易献离从睡梦中惊醒。
他现在的梦越来越清晰,那人在他身下,皮肤的触感、疼痛时的闷哼都好似重回耳边。
窗外的月光柔柔的在床上铺开,易献离伸出手,怔愣地看着。
这双手刚才还在那人身上游走,掐着那人劲瘦的腰身,指尖细腻的触感竟叫人有些留恋。
曾几何时对他来说的噩梦,渐渐地居然变了味道。
可是,那张最关键的脸却始终不够清晰,模模糊糊,半点都看不清。
易献离心情有些复杂,他突然拿不准,如果现在找到这个人,他还会不会像之前说过的那样,直接弄死。
好像感觉变了一些。
易献离侧过身,看着床边熟睡的段宁蔚,怔怔出神。
他每天被梦境折磨,活在水深火热里,这人倒睡得香。
今天更得多,所以晚了点,明天还是21:0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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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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