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顾文昌还是个靠帮人写信谋生的半吊子文人,他参加过几次科举,无一例外都名落孙山,这世间发家的路子很多,顾文昌无意在科举这条路上走死,永定十四年落榜后就将四书五经都封进了屋里那口大箱子里,拿上一支笔和几沓纸就上了街。
他年纪不大,长得也俊俏,既说的了巧话也放得下面子,虽说这大街上卖字卖画帮人写信的也有几个,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因此没几天就积攒了一些熟客。
其中有位叫张三娘子的妇人,几乎日日都要来光顾他的生意,有时是拿信来让他读,也有时拿本书过来让他抄,还会提前给定金,这样大方好说话的客人不多,顾文昌很珍惜,就这样过了大约半年光景,某天顾文昌收摊回到家,媒人就上了门。
媒人说杜绛庄主看上了他,想要他入赘做自己的女婿。
杜绛是谁?
兰呈府最有钱的人。
钱庄、酒肆、客栈、绸缎、金银玉器、凡是出现在兰呈府的每一样物件,都跟杜家有关,就连知府大人见了杜老板,那也是没有过冷脸的时候。
杜庄主家财万贯,唯有一女,顾文昌出摊当日刚好被上香回府的杜小姐瞧见,一见倾心,杜绛本就想找个根基浅能屈能伸的女婿入赘杜家,就上了心,再三思虑,先派杜小姐的奶娘张三娘子试探几日。
张三娘子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酸腐文人,自认为读书为上品,满口之乎者也,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实际上兜里一粒米都掉不出来。
但她同顾文昌打了半年交道,认为顾文昌不是那样的人,就向杜绛说明了情况,觉得这个人人品尚可,可以作为杜府姑爷的后备人选。
恰巧杜小姐实在喜欢的紧,杜绛就也不磨蹭了,直接派媒人同顾文昌讲了。
顾文昌很意外,就这么愣在了那里。
媒人以为他不愿意,就劝了几句,说顾先生,你才高八斗学识不浅,是有墨水的大人物,入赘这种事自然是瞧不上的,但杜府不同,杜老爷家财万贯,杜小姐知书达理,您这事儿要是成了,可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虽说名声上不大好听,但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也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杜老爷说了,您要是答应这门亲事,以后杜家的东西可都是您的。
媒人絮絮叨叨了小半个时辰,顾文昌才从这件事上回过神,他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媒人便住了嘴,想着该怎么把这桩亲事说成,都说文人不好弄,现在看果然如此,她都说了小半个时辰了,顾文昌才堪堪要张嘴。
谁料顾文昌甫一开口就把她想好的一百八十个借口堵在了嗓子里。
顾文昌说:“李婆婆,您说的可是真的?这样的好事真能落在我头上?”
“顾先生,”饶是媒人见惯了大场面,也没见过这样实在的,这下换了她张大了嘴巴,“顾先生说什么?你……答应了?”
顾文昌已然恢复神智,笑道:“这有什么不答应的,这样大的喜事,成家立业,李婆婆帮我一回都办了,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媒人心情复杂,只觉自己刚刚那半个时辰是在白费口舌,早知顾文昌这样想,她何必绞尽脑汁在那儿苦口婆心的劝。
“顾先生,老婆子说的可是入赘,是要您去杜家住,往后生了孩子说不定也得姓杜,您当真不介意?”
顾文昌说:“那有什么的,我顾家也不是什么多光耀的门楣,传宗接代有我大哥一个就够了,至于生了孩子姓什么,那有什么可计较的,哪怕姓了狗屎,不也是我顾文昌的种吗?”
这话当天晚上就传到了杜绛的耳朵里,杜绛原本不是很看得上顾文昌,这下倒真是对其刮目相看了,他拍掌叫好,又大赞自己女儿有眼光,次日就把顾文昌请到了府中亲自商议婚事。
顾文昌不拿乔,杜老爷也不是计较的人,他觉得顾文昌有头脑,人也不俗,再加上成亲后顾文昌的确对杜小姐百般好,就松了口,说让他们以后的孩子姓顾。
顾文昌有些意外,又觉得自己不能好便宜都占了,就亲自找岳丈商议,说这不是入赘的规矩,杜绛就拿顾文昌的话来堵他。
说:“难道姓顾,我的孙儿身上就没有我杜绛的血了吗?”
永定十六年,顾暄翊就出生了。
*
卯时刚到,西厢房的门就开了,冷风吹的东卫打了个哆嗦,他关上门,把手伸进袖子里暖和,小跑着去了柴房。
这会儿天还没亮,院子里只有零星几个下人在扫雪,东卫顾不上同人打招呼,几乎是掐着卯时一刻的点到了柴房门口。
“林侍卫,少爷叫你。”东卫小声朝里喊了一句。
林枝莳刚砍好今日要用的干柴,听见东卫的话连忙放下斧子走到柴房门口,东卫有些不好意思,说:“好像做了噩梦,憋了火气呢。”
林枝莳点点头,说:“多谢。”
他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双手,直接从旁边的缸里舀出来一瓢凉水,将脸和手洗干净才同东卫说:“走吧,别让少爷等急了。”
这大冬天的,东卫看着就觉得冷,但也没办法,杜府上下都知道顾少爷不喜欢这个影卫,时常打骂折磨,别说现在才刚入冬,就是大雪一尺厚的时候,林枝莳也被顾少爷丢到外面罚过跪。
谁让林枝莳刚来那年顾少爷最喜欢的小狗就死了呢?顾暄翊觉得林枝莳克他的狗,那自然也克他。
整个府上就这么一根独苗,有杜老爷护着,谁敢对顾暄翊说一句重话?
林枝莳走得快,东卫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没过多大会儿就摆摆手让林枝莳先走不用等他,毕竟如果晚了,挨罚的是林枝莳。
林枝莳也不跟他客气,说了句多谢就加快了脚步朝顾暄翊的卧房赶去,东卫看的目瞪口呆的。
原来刚才这样的速度……已经是林枝莳迁就他之后的速度了。
东卫叹了口气,认命的直起腰继续往卧房赶。
林枝莳从柴房赶到顾暄翊寝房前只用了一炷香时间,他在门外站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跪在门前,轻声开口,说:“少爷,属下求见。”
屋里传来顾暄翊带着怒火的吼声,“还不滚进来?”
林枝莳垂眸,膝行着进了屋。
顾暄翊正在床上发火,他昨晚做了噩梦,这会儿满肚子都是气,见了林枝莳这火气就更压不住了,随手抄了个枕头就扔了过去,好巧,给扔偏了。
没砸中人,顾暄翊快炸了。
他冷笑几声,扬声骂道:“你还敢躲?”
天地良心,林枝莳动都没动一下,是顾暄翊自己没砸准,还要冤枉人家躲了。
但这会儿不能解释,因此林枝莳只是颤了颤眼睫,然后从身侧捡起枕头膝行着挪到顾暄翊脚边,重新把枕头奉给顾暄翊。
啪!
顾暄翊直接甩了他一个耳光,林枝莳被他打的头偏了下,又飞快的回正,好让顾暄翊打的更趁手。
“拿茶杯过来。”顾暄翊压着火气吩咐,随后一脚把林枝莳手中的枕头踹飞。
林枝莳低眉顺眼的从小几上重新拿过一盏茶奉给顾暄翊,随后跪着往后挪了几步,在一个离顾暄翊不近不远的距离停下了。
“咣当!”
茶杯精准的砸到了林枝莳的脑袋上,碎瓷片落了一地,林枝莳的额头顺着流下一股滚烫的血。
顾暄翊终于气顺了。
“还敢躲吗?”
林枝莳任由血迹在脸上勾勒出一条刺眼的红色,听见问话后俯身磕了个头,说:“多谢少爷教训,属下再不敢躲了。”
认错、求罚、谢恩。
或是承担顾暄翊无端的怒火,背上一些莫名其妙的罪责。
这些都是林枝莳的日常,也是他该受的。
影卫的天命就是服从,主人不会有错,那有错的就是林枝莳,顾暄翊没有道理,但顾暄翊是林枝莳的道理,因此林枝莳只能受着。
顾暄翊发了一顿火,但好歹气顺了,门外候着的下人连忙抓紧时机进了屋,轻手轻脚的服侍顾暄翊更衣,又将人哄去外间用膳。
来来往往,好像没一个人能看得见林枝莳,林枝莳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好让自己不那么碍事。
地上的碎瓷片很快被人打扫干净,林枝莳觉得额头有点疼,但幸好,幸好来的时候洗脸了,不然血迹混着汗渍印在脸上,岂不是污了顾暄翊的眼?
这样的脏污,顾暄翊会不高兴的。
林枝莳这样想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大喊。
“少爷落水了!”
“救命啊!”
“林侍卫快来啊!”
林枝莳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往外跑,果然就瞧见院外的小池塘里扑通扑通的好几个人,顾暄翊正在最中间吐泡泡。
几个下人拉着他的胳膊,顾暄翊还是一动不动,眼看着人越沉越往下,林枝莳猜测大概是池底有东西缠住了顾暄翊的脚。
他顾不上想别的,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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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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