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慢这一刻说没有感动, 是假的。

手机放在桌面，徐慢盯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情绪复杂。

他爱的是她, 但也不是她, 不过是由她扮演出来的一个人, 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偶尔也会想，如果上一世的徐慢遇到的是这一世的江廷有多好，或许他们之间还会有个好的结局，但是, 无论是上一世的江廷, 还是这一世的江廷, 都不会爱上真实的徐慢，所以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

宿命，徐慢再次想起了这个词。

近来她好像越来越容易被感动, 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更何况, 她现在能确定的只是江廷对自己是有爱的, 但爱得有多深，不得而知，就像以前，她不也以为他很爱她么。

上一世的江廷虽然没有现在温柔体贴，但对自己一样很上心，周晁也曾经对自己说过, 她是江廷所有女朋友中最特别的一个, 他从前不会和女人同居，也不会带女人回家，周晁告诉她, 她是那个唯一，正因为有这些偏爱，所以在被背叛时，才会那么痛彻心扉。

门突然打开，陶桃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一眼就瞥见她桌面上的手机：“哇，最新款iPhone！”

“慢慢，你啥时候买的？”

“什么iPhone？”周筱婷回过头，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原来刚才那个快递是手机啊，你男朋友送的吧。”

“嗯。”

徐慢并不想多作讨论，把快递箱扔到门外的垃圾桶里。

“你们和好了吗？”周筱婷跟着走出去，她很关心这件事，她可不希望因为自己导致他们情侣间闹矛盾，她一个人失恋就已经够惨了，没必要再多一个。

徐慢垂眸：“还没，他好像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徐慢你想，他肯定是相信你说的话，才会给你寄手机嘛，这不就是给你一个台阶下吗？”周筱婷撺掇徐慢主动去找他，一边感慨，“哎，这是什么绝世好男人，都气到头顶上了，还惦记着你手机坏了……”

也不知道是被哪句话刺激到了，徐慢沉思了几秒，拿着手机走到外面再次拨通了江廷的电话。

这次，江廷接得很快，几乎是刚拨通，就接听了。

他接得太快，徐慢都还没想好措词，她只是直愣愣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江廷。”

“嗯？”

“我收到手机了，谢谢。”

生疏又客套的对话。

“我知道。”

“你为什么给我买手机？我们明明都……”

明明都已经这样了。

“你手机不是坏了吗？”江廷说得理所当然。

突如其来的哽咽，徐慢呆滞了一会，道歉：“对不起，江廷。”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终于传来江廷的声音：“徐慢，我讨厌被人欺骗的感觉。”

“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好，”为了让自己听上去尽量真诚，徐慢开始一五一十地解释昨天说过的谎话，“我那天说去洗澡，是假的，当时酒吧声音太大，我没听到手机响。去酒吧前，我有想过要不要告诉你，但我怕你会担心我，影响到你的工作——”

江廷打断了她说的话：“我确实会担心，但如果你告诉我，我会安排人去接送你，而不是听到你编造这些可笑的谎话来欺骗我！那天，你突然失去联系，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吗？”

徐慢等待他接下来那句话，但他一直没有说出口，所以她并不知道江廷那天是怎么过来的，是怎么彻夜失眠，是怎么辗转反侧，是怎么伪装内心的情绪和众人谈笑，又是怎么在白天黑夜里一遍遍想念她。

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徐慢却听出他浓重的鼻音，于是问：“你……感冒了？”

江廷没说话。

“什么时候感冒的，严不严重？”

听到她关心的话语，江廷又心软了起来，但还是冷着声：“不严重。”

“那天出门，忘记给你多带几件厚衣服过去了，都怪我。”

“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徐慢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江廷再次打断了她，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一句：“有什么话，等我回国再说吧。”

在挂之前，徐慢缓声提醒：“那你感冒了记得要吃药。”

“嗯，挂了。”

徐慢捏着手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情况没她想的那么糟糕，但这个台阶，也没那么好下。

不过，徐慢没有多分出时间去想江廷那边的事情，在这件事上，她奉行的是顺其自然的原则，每天发几句微信过去问好，维持日常的联络就已经足够。

周三早上，徐慢去学校大礼堂前拍津海大学冬季宣传片。

这个事情还是上周辅导员突然找到她的，她也很意外，她知道以她的在校成绩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机会降临在她头上。

辅导员松口告诉她，今年学校的宣传策略有所转变，想要一些形象好的同学出镜，以迎合新媒体时代的发展趋势，争取引发二次传播，到时候官方宣传起来也有一些噱头。

他说了这么多，徐慢听明白了，其实她就是靠脸混进来的，徐慢能预想到这次的冬季宣传片应该就是各个学院系花系草的大集结。

她想，不管是凭脸还是凭成绩，能有这个机会她都很感激，因为拍摄宣传片不仅可以加学分，还能给自己的大学生活留个纪念，她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当下她立刻就答应了。

早上九点，她准时去到学校大礼堂前，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沈斯远。

见到沈斯远，徐慢一点都不意外，在场这些人，最有资格代表津海大学的就是他，无论是成绩还是外表，都没人比他更合适。

她还记得上一世，毕业后的第三年，班群里突然炸开，有人转发了一篇新闻报道到群里，内容和沈斯远有关，原来他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津海大学成立了贫困生助学基金。

在徐慢心里，沈斯远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是她活得太阴暗了，是她配不上他。

徐慢走过来时，沈斯远恰好抬起头，少年清隽的身影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两人的视线相遇，气氛有些微妙，徐慢看到他喉结动了动，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两人安静地坐在台阶上，谁都没有开口。周遭的谈话嬉闹声似乎与他们无关。

辅导员刚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开玩笑调侃了句：“你看徐慢和沈斯远多登对，穿着情侣装就过来了。”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俩身上。

徐慢这才留意到她和沈斯远今天穿的是一个色系的衣服，她穿着黑色的羊角大衣，而沈斯远今天恰好穿了一件黑色卫衣。

大家的调侃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徐慢笑着摆摆手。

而沈斯远盯着自己脚上那双洗得灰白的球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暗淡了几秒。

在学校大礼堂前拍摄了几段视频后，他们又去了操场的草地上，根据外聘导演的指令，大家都要手牵手围成一个圈，再一起唱校歌。

徐慢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学校的宣传片都要有这样一幕，不过还是照做了。

方才男女已经间隔分开，徐慢旁边是个外语系的男生，不过她也觉得没什么好害羞的，以前军训的时候大家也是这样围在一起牵手唱歌。

徐慢刚想牵起旁边人的手，忽然导演放下手里的相机，指着沈斯远说：“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同学换到这位女生旁边。对，就是你。”

然后，徐慢就看到导演领着沈斯远走到自己旁边，沈斯远坐下后，导演又从取景框里看了眼，点头：“可以了，就这样，颜色和谐多了。”

当旁边的人换成沈斯远，徐慢忽而心态变了，她的手放在草地上，地上的露水沾湿了她的掌心，冰冰凉凉，渗入心里。

不远处，导演开始催促：“我们开始拍摄了啊，大家抓紧时间——”

一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对方甚至不敢用力紧握，只虚虚地搭着。与此同时，徐慢听到旁边的人低声地说了句：“抱歉。”

徐慢转过头，发现他耳后根都红了一片。

宽阔的操场上响起津海大学的校歌，只有沈斯远知道此刻他的心跳声比这歌声还要响亮。

他想，在他的人生里，或许只有这一刻，他能光明正大地牵起徐慢的手。

—

江廷回国那天是周六，那天下午正好有兼职，徐慢特意请了假来机场接他。

来之前，她没有告诉江廷，她是昨天偷偷问了邹成浩，才知道他具体的航班时间。她想给江廷一个惊喜。

这天几乎是津城最冷的一天，她站在机场出口，搓着手等待，她今天出门穿得单薄，整个人冷得哆哆嗦嗦。没想到航班还有延误，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看到江廷出来，她不确定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她怕人还没等到，自己就先冻感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响动，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徐慢终于看到江廷的身影，一身黑色的西装，身姿挺拔，气质出众，走在人群里也是焦点中的焦点。

她留意到，他系着她圣诞节送的那条领带。

江廷从飞机上下来，周晁正和他说着这次行程的总结，布莱克先生决定在津城投资他提议的项目，这次的跨国合资无疑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刚走到机场大厅，周晁去拿行李，江廷放缓脚步，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温热的手环在他的腰间，他一开始有片刻的诧异，直到熟悉的味道萦绕。

他知道是她。

“江廷。”

他听见徐慢可怜兮兮地喊他的名字，心里忽而一动，但面儿上还是冷着：“你怎么来了？”

“你不希望我来么，”徐慢头靠着他的后背，抱得更紧，半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江廷许久都没有回答，徐慢渐渐松开了环在他腰间的双手。

“好的，那我知道了。”

徐慢转身就要走，还没往前走两步，江廷就拽住了她的手，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徐慢的手异常冰冷，也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

心融化成一滩水，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在徐慢面前故作冷漠，他本想着回国后，先减少和徐慢的接触，让她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但一遇到徐慢，什么都忘在了脑后。

“今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他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传递着他的体温，徐慢的手一点点被焐热。

“我想穿得好看点来见你。”徐慢鼻尖被冻得通红，说着这番话倒显得有些楚楚可怜来。

“会感冒的。”

明显感觉到江廷对自己的关心，徐慢顺势抱住他的手：“感冒了也没事，你感冒了，我也想陪你一起感冒。”

徐慢总是能在片刻间摧毁他所有的理智，他无法继续伪装自己的冷漠，不由得弯起嘴角：“但是，我感冒已经好了。”

“哦，原来已经好了，我还给你买了药带过来呢，”徐慢指了指自己的帆布袋，“你不回我电话，所以我也不知道你感冒好了没？”

徐慢一逮到机会，就开始恶人先告状。这几天江廷一直不接她电话，偶尔给她回个信息说自己在开会。她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直觉这是江廷在故意晾着自己。

“这几天很忙。”

江廷这话倒是真的，没有骗她。他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几乎没有空闲下来的时候。

徐慢见他缓和下来，又重新提起那件事：“江廷，你……还在生气吗？”

“如果我说我现在没有生气，那是在骗你，”江廷目光如炬，“我说过我讨厌被人欺骗的感觉，但我选择相信你，徐慢，我愿意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这几天江廷冷静下来想了很多，他有想过让人去那间酒吧调查，但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徐慢，相信自己的判断。

徐慢没想到江廷这么快就原谅了她，这简直超乎她的想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本以为起码要一周或者半个月才能和好。她知道江廷是个多疑的人，她需要给他一段时间建立信任感，才能让他相信她说的话。

她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今天来机场接机，也只是第一步，她还打算明天晚上去他公司楼下等他下班。

只是，没想到，原来第一步就足够了。

她还沉浸在欣喜里，又听到江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某种警告：“徐慢，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出现第二遍，不要被我发现你在骗我，不然——”

徐慢顿觉毛骨悚然，后背瞬间僵直，额头几乎渗出冷汗，她渐渐松开抱住他的手：“不然怎么样？”

“怎么？你想知道？”江廷眉头皱起，心里涌起一股不安，“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番问话让人心惊胆战。

徐慢说话都有些打结：“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有点好奇，再说了，我还能有什么瞒着你呢。”

幸好这时候周晁走了过来，冲破了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

见到徐慢，周晁颇感意外，心中隐约明白些什么，微微弯腰和她打招呼：“你好，徐小姐。”

徐慢点头：“你好。”

“江先生，车在门口，我们过去吧。”

“好。”

车在公寓前停下，江廷率先下了车，往里面走，徐慢还站在门口没有动。

“江廷。”徐慢突然喊住他。

“嗯？”

江廷这才发现徐慢没有跟上来。

徐慢看了下时间，说：“我晚上部门有聚会，那我先回去了。”

眼里难掩失落，江廷本以为徐慢今晚会陪他一起，毕竟他们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了。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嗯，那让周晁送你回去吧。”

临走前，徐慢走到江廷身边，欲言又止。

江廷先开口问她：“怎么了？”

“经过这次的事情，你会不会没那么喜欢我了？”

徐慢声音闷闷的，听上去颇有些惆怅和伤感。

江廷迟疑了片刻，似是在认真地思考。

“不会。”

徐慢抬起头：“不会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是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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