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慢仍旧没有站起来, 江廷落在地上的阴影将她笼罩。

地上的编织篮子里装满了色泽鲜艳的草莓，徐慢盯着它们，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大写的直女, 该有的好胜心都用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上。

江廷见她没有动作, 也跟着蹲下身, 凑近看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徐慢心里发憷，还以为是脸上沾了泥点子，但现在戴着手套也不方便擦干净。

江廷笑着摇头，凑到徐慢面前将她耳侧的头发夹在脑后, 轻声说：“比赛只是个形式, 不用太认真。”

摘草莓的速度变缓, 徐慢小小声为自己辩解了句，“我想着这是个比赛，得拼速度, 我不想让你输。”

“徐慢, ”江廷说完顿了顿, 还没开口忽而自己又笑了, “我还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孩，真是——傻得可爱。”

傻得可爱，这四个字，在江廷的语境里绝对是褒义词，但听在徐慢耳朵里就不一样了，她还以为江廷是在嘲讽自己蠢。

万千句脏话堵在喉咙, 徐慢努力将它们咽了回去, 她别开脸避开他的视线，也不理会江廷，继续埋头摘草莓。

不能怪徐慢这么想, 只能怪上一世江廷造下的孽。他以前常常骂她笨，说她没长脑子，大概这就是报应。

江廷察觉到什么，问：“你生气了？”

徐慢依旧没理。

江廷戴上手套，看样子是准备和她一起摘草莓，徐慢立刻制止他的动作：“我来吧，地上太脏了，我在家里干农活习惯了。而且以他们的速度，我一个人也能赢。”

她知道江廷有洁癖，但是更重要的是，得给江廷营造一个善解人意的形象，得让他看到自己小白花的那一面。

“不是因为想赢，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完成这件事。”

江廷说话时，眼尾都带着笑，徐慢也发现了，这一次旅行江廷似乎很高兴，那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喜悦，走在他身边都能察觉到那种愉悦的氛围。

徐慢不知道他的快乐是否源于自己，事实上，眼前的江廷让她感到陌生，这个带着黑色手套半蹲在地上做农活的男人，裤腿边儿上还沾着地上的泥。

原来，他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可以做到这个程度的，他甚至愿意陪着她一起做这些又脏又累的活，不是板着冷冰冰的一张脸，而是眉眼带笑，似乎乐在其中。

隔了一条走道的邹成浩还不到二十分钟就累得气喘吁吁，他把手套扔到一旁，刚抬起头，就瞧见江廷和徐慢这说说笑笑的模样，尤其是江廷，这幸福的笑容和平时的冰山脸简直判若两人。

他忽然想到此前的猜想，若是他的推断是正确的，那江廷已经回不了头了。他已经彻底陷进去了，就别想着还能全身而退。不过，他也不能就此认定徐慢就是那样的人，最起码现在看来还是挺乖顺的。

邹成浩对着他们的方向，随手拍了张照片，想着晚上发给江廷好好嘲笑他一番。但是拍完后，他认真仔细地瞧了瞧，发现自己拍得还真不错。

顾苗苗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艳羡地说了句：“哇，师姐和他男朋友真的好恩爱啊。”

邹成浩不置可否：“看着是像那么回事。”

“江廷对女朋友一直都那么温柔吗？”

“那是你没见过他以前人渣的时候。”

留下这么故弄玄虚的一句话，邹成浩就跑到休息区抽烟去了。

原定比赛时间是一个小时，但还不到四十分钟，邹成浩就彻底没了这份闲情逸致，提前终止了比赛。

毫无疑问，徐慢和江廷是第一，邹成浩和顾苗苗垫底。

邹成浩大手一挥，言语间是暴发户的阔气：“行，我愿赌服输，那今晚大家的开销都算我头上吧。”

蒋昕玥已经换好衣服出来，挽着顾铭锡的手和大家寒暄了两句，最后又看向江廷面前编织筐里的草莓：“看来还是慢慢的手比较巧，就这么一会，都摘了这么多，手都变粗糙了。”

所有人的视线突然聚焦到徐慢手上，她从小干农活留下不少老茧，中指处还有道划痕，徐慢皮肤白，更显得这道伤痕突兀。

徐慢自知自己的手没有她的精致，也明白蒋昕玥此举不过就是想让她难堪而已。

“这些都是以前留下来的伤和老茧，不要紧的。”

徐慢也配合地装作难堪，刚想把手揣回兜里，熟料江廷突然牵过她的手，秀了对面的蒋昕玥一脸。

徐慢感慨，论杀人诛心，那还是江廷比她强。

服务生已经把洗好的草莓端了上来，顾苗苗给邹成浩喂了好几颗都是酸的，眉头皱得跟一字眉似的，徐慢也主动给江廷拿了一颗，放在他唇边，江廷其实并不爱吃草莓，但还是吃了一颗。

蒋昕玥瞧着他们的互动，越发不是滋味，说：“那江廷你是不是得给慢慢点奖励啊？”

徐慢心里一沉，不知道蒋昕玥又想使什么坏。

江廷转过头问她：“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徐慢迅速摇头。

蒋昕玥说：“上回我看徐慢就挺喜欢我们家那花园的，她说等以后你给她买房子，她也要选这种带后花园的，一年四季，每天都能闻到花香。”

徐慢当下是真的被气到肝疼。

原来爱而不得产生的嫉妒心，可以这么可怕。刚才她还寻思蒋昕玥为什么会提起这茬，原来是在这挖好坑等着她。

江廷眸色暗淡，看着徐慢不知道在想什么，眉毛上挑，问她：“你喜欢带花园的？”

“昕玥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单纯喜欢你们家的花园，没有别的想法。”

这番单薄的解释也不知道江廷是否能相信，他就算把自己当成拜金女也不出奇，因为连邹成浩看向自己的表情也变得讽刺，看来她清纯小白花的人设真的要被蒋昕玥这三言两语给毁了。

徐慢靠近江廷，努力挽回自己的形象：“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奖励的话，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蒋昕玥撑在沙滩椅上，一副看戏的表情。

江廷问：“什么要求？”

徐慢再次熟练扮演单纯小白花，伸出一根手指：“你能不能陪我换一次情侣头像，一天就行。”

情侣头像？

邹成浩笑得差点把自己噎着，别说邹成浩，连顾铭锡都忍俊不禁，他之前在大学里担任过外聘教师，知道在学生群体里貌似很流行这种换情侣头像的把戏，但是在他们这个年龄层，这种游戏实在太过幼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人会为了哄女人而这样做。

徐慢也不能确定江廷会不会答应，不过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换头像，而在于让江廷明白自己追求的是精神需求，而不是物质需求。不是要一个包包，一幢别墅，她只想要有一些和他的关联物而已。

恰巧这时江廷接了个电话走了出去，等他回来时，话题不知扯到了哪里，也没人再提起这件事。

直到当天晚上，邹成浩从外面回到房间，顾苗苗给他斟了一杯温酒，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打开微信，瞬间他经历了一次瞳孔地震。

他奇迹般地发现江廷换上了新的微信头像，紧接着他又翻到徐慢的微信。

他这回可以肯定，江廷真是疯了，哄徐慢哄得没边儿了。

—

落地窗前，月色正好，徐慢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们新换的情侣头像，越看越满意。

江廷的手机在徐慢手里，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财经新闻，视线从客厅的电视移到徐慢身上。他不清楚徐慢在做些什么，只看到她脸上满足的笑。

好一会，徐慢把手机递给他：“换好了。”

江廷承认自己心里是有期待的，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微信页面，愣了一瞬，这和他想象中的情侣头像不太一样。

幽蓝天幕，山峰高耸，一轮弯月悬挂，很有意境的一张图。

“为什么选这个？”他问。

徐慢给他看自己的头像，很显然是同一个系列的图，高耸山峰下，有一个站在山边的人，她在抬头仰望些什么，在夜空下显得孤独又凄清。

徐慢解释：“你就是我头顶上的月亮，而我是在地上仰望你的人。”

这是她上一世写在日记本里的一句话。

上一世的江廷就是那轮高高在上的月亮，而她，是后者。

徐慢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伤感和悲恸，虽然有演戏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她的真情实感，正因为不加修饰，才更加动人。

这句话听得江廷一阵心疼，轻揉她的头发，动作像在安抚一只小狗。

“你怎么会这么想？”

徐慢将身体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就是，突然间想到这句话。”

“你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么？”江廷把她的话复述了一遍，“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没有谁依赖谁，更没有谁仰望谁。”

“我只是担心有一天你会突然离开我，最后，只有我还在原地等你。”

或许是徐慢当时说得太过真挚，又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实在太美，在徐慢离开后，江廷常常回想起这个夜晚，回想起徐慢说过的这些话，他始终无法把那一刻的徐慢和后来的她对应起来。

那个一脸厌烦对自己避之不及的徐慢，那个向自己提出分手的徐慢，那个嘴里说着从未爱过他的徐慢，和现在的徐慢是同一个人吗？

徐慢怎么可能没爱过他呢。江廷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直到后来，他终于承认，徐慢才是悬在头顶上的月亮，而他是在地上仰望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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