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 江廷就乘坐航班离开了云城。
他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太久，其实早在五天前，他就该离开的, 但是却一拖再拖。
在飞机上，周晁递给他一份文件，又在他耳侧低声说了几句，江廷点了点头, 看着放在桌面的文件，却没有急于打开。
他想有个好的睡眠, 而一旦打开这份文件, 或许就会扰乱此刻的心情。
他在飞机上睡了一会, 到达津城时正好是八点,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外面还下了点小雨，雨声淅淅沥沥的, 听得人心烦。
邹成浩大约是闲着没事来接机，看到江廷走出机场通道, 主动朝他招了招手, 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
邹成浩笑了笑, 没个正行，油腻的话张口就来：“哎，这么久不见，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说着, 就从周晁手里接过江廷的行李，又和周晁打了声招呼，示意他可以先离开了。
直到坐上驾驶座, 邹成浩才开始正题，他仔细观察江廷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中间停顿了许久，大约是有些紧张。
江廷不明所以，靠在椅背上假寐。
“我能有什么事？”
“我听说，你见到她了？”邹成浩尽量装作语气轻松，一边说着扭转方向盘，“就那个谁。”
“徐慢？”
邹成浩啰啰嗦嗦半天不敢提起这个名字，没想到江廷这回倒是不避讳了，主动点明。
“嗯，我是见到她了。”江廷睁开了双眼，窗外霓虹灯的光映在瞳孔里，“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顾前几天不是去云城那个招商会么，刚好碰见她了。”不知想到什么，邹成浩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说话时都有些咬牙切齿，“说真的，徐慢除了长得好看点，其他的，真的一无是处。”
“铭锡和你说什么了？”江廷百无聊赖地望着车窗上滑下的雨。
“那天老顾遇到她，对她说你找了她三年，他本以为徐慢会有些感动的，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邹成浩想起就觉得气愤，在红绿灯路口，他猛地踩下刹车，重重地砸了下方向盘。
“她说，她躲得可真他妈累的。”
邹成浩还没说完，下一秒，他听到坐在旁边的江廷低声笑了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发自真心实意地觉得好笑。
“确实是她会说出来的话，”江廷弯了嘴角，“挺可爱的。”
“可爱？”邹成浩瞪大了眼睛，“你说徐慢？”
“嗯。”
“……”
邹成浩彻底无语。
不过邹成浩也算是放下心来，他现在除了觉得江廷有些精神不正常以外，其他的倒是个好迹象，起码他听到徐慢的消息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他们的见面没他想得那么糟。
送江廷到家门口，邹成浩就离开了，走之前还从车上给江廷拿了瓶酒，说是特意带过来给他尝尝。
外面还下着雨，室内的空气异常闷热，江廷坐在大理石台前，打开了邹成浩带过来的酒。
桌面上放着的那份文件，是他让周晁去调查的资料。
他本想明天醒来再看，但始终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
那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
他曾去过那么多地方，调查了那么多人，却始终没想过调查沈斯远，没想到去他的学校看看。
可能是潜意识里，他就不愿往那个方向去猜想。他本以为，徐慢即使不爱他，也不会爱上别人。
而这份文件里装着的，可能是相反的答案。
撕开封口，许多照片滑落在桌面，江廷忽然不敢往下看，因为在最上面那张就是徐慢和沈斯远的合照。
大约是徐慢毕业那天抓拍到的，她穿着黑色的学位服，手里捧着一束花，笑得阳光灿烂，旁边站着的是沈斯远，他的目光没有看向镜头，而是看向徐慢微微笑着。
连江廷都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江廷仰头喝了一口酒，窗外的雨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些。
许多照片看上去都是从社交网站上截取下来的，他看到徐慢和沈斯远一起去露营的照片，他们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比着愚蠢的剪刀手，笑得是那样开心；以及，他们在一起在学生公寓里看春晚，照片中央是一顿做好的年夜饭，餐桌上摆着的全是徐慢爱吃的菜；还有看起来像是沈斯远偷拍的一张照片，徐慢正趴在图书馆的桌面上睡觉，旁边还放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
……
江廷意识到，他缺席的这三年，徐慢都过得不错。
沈斯远似乎是真的很爱她。
江廷听到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反复拷问自己，那个声音在对他说，江廷，如果你是一个有道德感的人，就应该成全他们。
喝完剩下那半杯酒，江廷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
他是一个没有道德感的人。
报应来得很快。
这天凌晨，江廷突然无端发起了高烧，额头滚烫，全身发热冒着冷汗。
他想给周晁打个电话，但仅存的意识很快就被吞没。
就像是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里，浪潮一次又一次将他拍打上岸，却又一次一次地将他卷入海里，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他唯一能听到的是窗外的雨声，这是他唯一能辨认出来的真实世界的声音。
在那个无意识的世界，许多细细碎碎的片段一下涌入脑海，他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徐慢，可是他却感到有些陌生，因为他总觉得画面中的徐慢不是现在的徐慢，里面的他也不是现在的他。
因为那些事情他和徐慢从未做过。
他看到在医院的走廊，徐慢小心翼翼地从身后喊住他，年轻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紧张。
她挠了挠头发，说得有些支支吾吾：“我第一次搭讪别人没有经验，其实我是想说，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
他看到在日料店，徐慢哭得眼睛通红，却还强装着轻松，对他说，既然是最后一次见面，那你可以陪我吃完这顿饭么？这顿饭好贵的。
还有在电影院门口，他们偶然遇见，她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站在海报旁朝他招手，她兴奋地对自己说，你看，我就知道上次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而在他身后站着的就是他当时的相亲对象。
……
他看到圣诞节那天，徐慢在别墅里装饰圣诞树，树枝上挂满了红包，她把他从书房里拉出来，说，江廷，你抽一个嘛，每个红包里都有奖品的，抽中的我都可以帮你兑现。
虽是觉得无聊，但他还是随手拿下了一个。
打开，里面是一张纸条：【和好券x10】
“十张，应该够用了吧，”徐慢对未来似乎充满了憧憬和信心，“一年用一张的话，都可以用十年了，然后十年后，你再抽一次。”
“无聊。”他把纸条重新折了起来。
“恭喜你，你这句话触发了本次抽奖的隐藏彩蛋，额外奖品是一条围巾。”徐慢突然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条围巾套在他脖子上，“不可以嫌丑，我可是织了一个星期的。”
……
还有在暴风雨的夜晚，他风尘仆仆地回来，徐慢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终究还是开口说出了那句伤人的话：“我要结婚了，我们分手吧。”
当天晚上，徐慢拉着行李箱走出别墅大门，他站在楼上看着她撑伞从雨中离开。
一个星期后，他接到了徐慢喝醉酒后打过来的电话，他冷漠地挂断：“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徐慢，你知道‘结束’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
而江廷记忆中最后一幕是，他在警察局拿到了徐慢的遗物。
一个手镯和钱包里的一张照片。
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那一年，徐慢死于登山途中。
他记起，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天，徐慢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可他却没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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