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大牢的烛火亮了整夜,直到天色启明才熄。
裴宴临二人在惠民的尸体前端详片刻,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
“如何,二位可是有眉目了?”
“如今看来,不外乎两种可能,”高瘦少年与宋宛辛对视一眼,淡淡开口说道,“一,惠民和尚在猪肉下砒霜之毒后,被他毒死之人的亲友恨他入骨,连夜进来杀了他,那么此案贼人就有两个;剩下的第二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陷害惠民,将砒霜下在猪肉上,害惠民入狱,事后又迷倒众人将他杀害。
因为怕死去的香客和惠民和尚会回来找他,所以才将寺里膳房和大牢举行超度仪式,贼人就只有一个。”
沈雄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嘴角勾笑。
“好、好!不愧是梵城的兄弟,能找到猪肉上砒霜这条线索。不管是哪种可能,真正的贼人必定与惠民和尚结仇,咱们兄弟只需要把此人找到,这案子就破了!”
随后召来身边捕快,就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出去抓人。
“等等,”少女仍旧觉得不对,她蹲在惠民的尸体旁边,用手轻轻抻了抻裴宴临的衣角,“我不相信惠民师父会下毒,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所以有没有可能,下毒的是一个人,杀惠民的又是另一个人?”
“管他几个人,都抓来问!”
沈雄哪里是这么较真的人,直接挥手将所有捕快都派了出去。
只要沾着点边,定罪结案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
见天色微亮,案子也有了进展,沈雄将裴宴临二人打发走,让他们出去等消息。
两人正准备走出衙门,裴宴临忽然瞧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衙门口。
沈青来雍城几日,早已安排好回京复命的替罪羔羊,只是问遍了城里所有的当铺,裴宴临身上丢失的鱼符却始终没有找到,让他伤透脑筋。
此刻来衙门,也只是想再找沈雄查一查这枚鱼符的下落。
“是他?”
六年前,三哥裴宴和遇刺的消息传来,他匆匆赶回之时,在裴宴卿的身后见过这位沈大人几次。
他此刻出现在此,怕是冲着自己来的。
忙了一夜,少女肚子空空,正准备去早市里进些早点,脚还没跨出衙门,就被身后人一把拉住,躲到一旁。
“裴兄……”
“嘘,别做声。”
两人挤在大堂一侧狭窄的走廊暗角,裴宴临用手捂住少女的嘴,眼神紧张地盯着沈青从外面走进来,穿过大堂进了内室。
从侧面看来,裴宴临面容俊美,眉骨与鼻唇间的线条有棱有角,精雕细刻,让人感叹世间还有这万里挑一的容貌。
想起这一个多月的同床共枕,他虽然霸道毒舌了些,对她却也有温柔小意的时候,宋宛辛忍不住轻抿嘴唇。
待沈青一行人消失在视线,少年安心叹气,手心里忽然传来温软的触感,他猛然回头,见宋宛辛的脸近在咫尺,自己的手还捂在她朱唇之上,急忙撤手。
昨日两人佯装亲热之时,宋宛辛脱了裹胸的白布,心里想着反正亮了女子身份,她索性也没将裹胸布穿回。
此刻两人正面相贴,少女丰盈的柔软抵在裴宴临胸膛上,若有似无的撩拨着他的心弦。
再开口,少年的声音多了一丝局促。
“抱歉,方才那个是太子身边的人。”
说着就要侧身走出来。
此刻内堂又传出一点声响,少女顺势把裴宴临拉回来,倾身将他搂得更紧。
“那便再躲一会儿,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了。”
躲什么躲,分明就是故意要抱他,宋宛辛此刻完全贴了上来,双手搂住他脖子,还不忘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裴宴临反倒有些接不住,光天化日的,心里生出一丝羞耻。
内堂里走出来一个衙役,手里拿着书信快速穿过大堂,出了衙门。
他赶紧推开身上的少女,跨步走出去。
宋宛辛见他这副模样,实在好笑,忍不住捂嘴说道:“沈捕头若是瞧见夫君这么用力把我推开,怕是要怀疑你我夫妻二人身份的真假了。”
听听这话,分明是骄纵又痴缠,占尽了他的便宜,反倒还成了他的不是。
裴宴临无语,大步朝外走去。
雍城此刻已日上竿头,早市上买早点的小贩都已出摊多时,街头巷尾弥漫着蒸包和烧饼的香味。
想起那个可怕的猪脑袋,宋宛辛闻到猪油的气味直作呕。
裴宴临在一旁斜眼瞧着,没有作声。
走出去一段,他忽然看见一个算卦的老叟正在街边摆弄他的摊位,一个箭步走上近前,坐在老叟面前。
“这位郎君,可是要算姻缘?哎呀不是老朽自吹自擂,这条街上,谁人不知我俞半仙占卜算卦最是灵验,俏郎君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抑或是要考取功名?可说出名字与我算上一算?”
“半仙大师可是师从茅山道教一派?”
说着,宋宛辛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展开来,正是昨日从妙法寺后厨膳房里揭下的符纸。
那黄纸上的符号也是用朱砂画成,少女歪头瞧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见他将黄纸递给算卦老叟,说道:“大师可否帮忙看看,这上面所画是何符咒?”
老叟接过细瞧,捻须片刻后,将符纸递还给裴宴临道:“好说好说,这是拘魂所用的亡魂咒,就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作法之人要将亡魂拘在一处不得挪移,或是向恶鬼献祭有罪的生魂时才会用的。
一般人可断不敢使用此符,不知郎君是从得来的?老叟我奉劝你,赶紧还回去,不要沾染才好。”
“拘魂?不是超度吗?”
少年心中生疑,贼人布置的这两场仪式,不为超度,却为拘魂?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身后少女忽然拿起小桌上的毛笔,在一张白纸上画起了图案。
这图案与黄纸上的符咒有七分相似,细看,后半段的字符和花纹却完全不同。
“大师,你看看,这又是什么咒?”
俞半仙瞧了一眼,笑得合顺:“是了,这才是超度亡魂所用的清音咒,敕救等众,急急超生,小郎君这一笔稍微画偏了些,不过老叟我慧眼如炬,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少女笑得顺从:“大师果然厉害。”
接着又抛了个眼神给裴宴临。
“你这符咒哪里看来的?”
“猪脑袋上面,”告辞了俞半仙,少女抵在裴宴临耳边低语,“你说,会不会是贼人一时疏忽,画着画着就把这清音咒画错了?”
画错了还能刚好错成亡魂咒?
两人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回头看去,几个捕快押着一个面生的和尚快步越过他俩,朝衙门走去。
宋宛辛与裴宴临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临了到了衙门口,少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裴兄怕碰到太子的人?”
“不是,”裴宴临脸色平淡,挥手示意她先进去,“你先进去瞧,我一会儿就来。”
进了内室,沈青一行人早已不见踪影,宋宛辛瞧着方才被带进来的和尚此刻跪在沈雄脚下,身子正止不住地发抖。
沈雄抿了口茶,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
“说吧,你是怎么下毒和杀了惠民的?”
“冤枉!贫僧没有杀人啊!”
见宋宛辛走上前来,沈雄眼神示意她看向地上的和尚,说道:“喏,抓到了,妙法寺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叫惠白的和尚与惠民结怨已久,事情一发生他就躲起来了,难怪咱们之前都没见过他。
抓他的时候兄弟们还在他房里找到了剩下的毒药,这下可算是能破案了。”
一个捕快将搜到的药包递给少女,她打开略闻,摇了摇头。
“这不是砒霜,只是寻常的巴豆粉。”
惠白见状,立刻抢话说道:“是啊是啊,沈捕头高见,贫僧看不惯惠民受香客欢迎,经常从他们那里私要好处,所以昨日在饭菜里下了巴豆,只是想给惠民一点教训,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绝没有动杀生之念啊!”
此人瞧着与惠能和惠民截然不同,一看就是世俗未了,心境不定的,宋宛辛看他也不像是藏得了多深之人,便低声问道:“没有在他房间搜到砒霜和迷烟吗?”
见捕快摇头,沈雄一个挥手,语气十分不耐烦:“用完了或者扔了吧?不重要,这人既承认下毒,也承认与惠民结怨,必是凶手无疑了,这两日辛苦你们,改日我到梵城,再请几位喝酒吃肉!”
“不是……”
“还不给我把这个和尚带下去严刑拷问,必定要让他把所犯的罪行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不可!”
沈雄有意驱赶,宋宛辛一时陷入为难。
这时,身后一阵米香飘来,少女回头,裴宴临已经回来,抬手将一个纸包递给她。
“这是……”
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块小米花糕,白花花的米糕上嵌了一颗红枣并些许陈皮,清香四溢,还暖烘烘地冒着热气。
他是去买早点了?
裴宴临见她咬了一口,满意地笑了,也拆开自己手上的纸包吃起来。
“米糕没油,陈皮清淡解腻,我猜你应该吃得下去。”
只知道自己方才的模样被他瞧去,却没想到能被他记在心上。
少女只觉得嘴里的米糕灌了蜜似的,又甜又香,她一口接着一口,才发觉自己饿得不行。
少年三两下吃了早点,起身又去牢里看了看。
宋宛辛正准备跟过去,却见他已经走了出来,表情一脸凝重。
“怎么了?裴兄可是发现什么了?”
“错了,”裴宴临掏出怀中黄纸,在手中逐渐捏成一团,“我们想错了,贼人不是要超度亡魂,而是要杀人祭天。”
解释一下:宋朝时期,女子自称奴并非低人一等,而是谦称!谦称!女主小名奴奴也非贱称!宋宛辛乃嫡出独女,一直都是宋府一家人心尖尖上的公主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人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