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听过金镶玉,今日倒见识了玉嵌金,也不知萧玉成家的玉器铺的师傅用的是什么手法,用一块宝玉将两截断开的金簪重新结合到了一起,未曾损坏金簪本体半分,反而因为中间多出的一截莹润白玉,富贵之气中凭添几分清冷美感。
不愧是江南第一玉器大师,选的也是万里挑一的好料子,江枫惊叹,可见萧玉成所言非虚,他确实有富甲一方的财力,他的手抚上被阚洛捧在手中的金簪,正要细细端详上绘有的图案,阚洛却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了,迅速用手帕将金簪小心裹起来放回怀里,转头向萧玉成道谢。
他道日后重金筹谢,萧玉成却不以为意,只当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再次邀请阚洛和江枫与他共进晚餐,阚洛这次倒无从拒绝了,只闷头随萧玉成去了,先前的怨怼消泯无声。
只有江枫,跟在他俩身后气鼓鼓的,两颊因为生气鼓得像小包子,虽说颜色比前边俩位逊色许多,但到底也是个俊俏少年郎,这样一气,倒像个小孩子。
江枫想不通啊,这些年他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什么不能摸不能碰,阚洛待下人极好,把他们当兄弟朋友,从不把他们当仆人支使,有饭一起吃,有酒一起喝,甚至累了在一张床上睡觉,也正是因他不分尊卑的性子,纵有庶子之名,他却能在名剑山庄的下人堆里极受尊敬。没有那些人的暗中帮忙,他们的逃亡之路焉有如此顺利。
但就是这样待下亲和的阚洛,却有两个禁区,一是被他宝贝收起来的断簪,一是一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破剑,他是从来不让别人碰的,到了如今,这个禁忌还未打破,阚洛不是口口声声说,他们是不分你我兄弟吗,这个认知让江枫沮丧。
他承认,他是被阚洛宠坏了。
阚洛想的却是其他事。
金簪尚能修复,不知当日的人是否能平安归来?
眼见主仆俩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萧玉成本想说点什么活跃下气氛,此刻也沉默下来。
一路无话。
穿过闹市,行至一处清雅楼阁,四周翠竹掩映,倒是清净得很。
江枫一字一顿地念:“翠、竹、轩。”生怕自己念错了,他捂住嘴,又飞快看了阚洛一眼。那些年,他给阚洛做陪读,阚洛挺直腰板恨不得把夫子的每句话都记下来,江枫却在隔壁乎乎睡大觉,是以,字不识得几个。
这时候到在乎脸面来了,阚洛敲敲江枫的头,和萧玉成相视一笑,提起跨过门槛,一进门,几个面容清秀的小二便迎了上来。
“不知三位公子是住店还是打尖儿?”为首的小二声音娇娇脆脆,尾音微微上翘,像是撒娇一般。
阚洛有些惊讶,难不成这处不是萧玉成的产业。再看小二们长相,虽则打扮朴素,素面朝天,却个个面若桃花,秀美雅致,乃是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容色不输女子。
阚洛生出一丝怪异,普通饭馆那会有这般多精致小人儿,连门童都是口齿牙红的,身旁的江枫没见过这阵仗,微微红了脸,朝自家公子身边靠拢来。
环顾一圈,堂中几张有客的酒桌,酒客个个面色如常,或敬酒吃菜,或朗声侃谈,并无不妥。
只见萧玉成从腰带中取出一个玉牌,挥退其他人,对为首那位说:“请问你们东家在吗,请他到听雅轩一叙。”
小二捧着玉牌定定端详,再抬头时那份轻佻不见了,恭敬道:“你是萧公子?还请稍等。”
他唤来一位小童,与他耳语几句,打发他去,便引着阚洛一行人往后院走去,穿过各式客房,他们来到二楼一处雅间。
“还请三位稍坐,我去取埋在梨花树下的那坛女儿红,门主稍后就来。”说话间,便掩上了门,大抵是早有人交代了。
他们进了里间,拂开珠帘,梨花椅,贵妃榻,仕女古画皆在眼前,低调又奢华,淡淡幽香拂面,令人心情放松。
哪里像是食肆,更像一处供人休息的暖阁。
萧玉成引阚洛和江枫在一处小几坐下,一边布茶,一边解释俨然一副主人模样:“洛兄勿怪,翠竹轩乃是我一位朋友的产业,我平日少来,此处是他为接待我专设的小间。”
原来如此,想来这位朋友和萧玉成关系亲密。阚洛从小轩窗望去,窗外微风徐徐,竹影婆娑,下有一条潺潺小河,水清见底,确实是一处宝地。
不一会儿,一个清朗的声音随着门推开而传来:“不知是哪阵风将萧兄吹来了?”
珠帘被一只葱白削尖的手掀开,一个似笑非笑的清俊公子站在那,身穿淡青锦袍,身板如竹,温润如玉,另一只手中抬着一坛老酒,远远闻到一阵甘醇的酒香。
萧玉成起身,走过去将酒接过:“泽兰,好久不见。快来,我向你介绍,这位是我多年前的同窗,姓阚,名洛,他可是京上……”
本来捧着茶在喝的江枫假咳一声,打断了萧玉成的话,将茶碗不卑不亢的放回桌上,此举是希望萧玉成明白,不要轻易泄露他家公子的身份。果然,萧玉成止了话头。
阚洛才发现,这位公子一进来目光就紧紧落在萧玉成身上,直到江枫打断,他才的目光才带着些犀利幽幽落到恭谨坐着的江枫身上,打量一转,再看向他。
初初见他,那双眼里滑过一丝惊艳,后悉数被阚洛看不清明的情绪替代了,是骄矜吗?阚洛不知道。这个叫泽兰的男子,替萧玉成取来酒杯,朝阚洛道温和笑笑:“原来是玉成的朋友,原来是客,我必然帮玉成照顾妥帖。”
尔后拍拍手,一小童进来,他朝小童吩咐了几个菜色,又问阚洛二人是否有什么要吃的。阚洛倒无所谓,但一想江枫是个妥妥的肉食动物,这些天,跟着他必然没有吃饱,便道:“不知可有凤尾鱼翅、珍珠野鸡、绣球乾贝、花菇鸭掌、鸡丝银耳……”
话音未落,四个人都看向他,表情各不相同。江枫眼里闪闪发光,公子点的全是他爱吃的菜,泽兰眼中飞快闪过一分惊讶,而萧玉成则是满眼笑意,那个小童子,写菜单的手直接顿住。
阚洛才惊觉自己说漏嘴了,这些都是御膳,能随口说出来的,究竟什么身份一目了然,更何况,这些菜色民间有几个厨子能做的。阚洛镇定问:“能做么?”
小童呆呆摇头,他是个小人物,没听说过。
萧玉成替他解围:“想不到,洛兄独独钟意肉食,罢了,兰,让你家厨师把你们的拿手好菜都上上来。”
泽兰也是个知趣人,没有探究阚洛身份,便挥挥手让小童下去了。
四人跪坐小方几前,虽不熟络,但也能小酒谈天。
酒是好酒。烈酒烧喉,江枫喝了一口,便放下了酒杯,转而饮茶,纵然萧玉成多番劝酒,他都不肯再喝一口,阚洛都以江枫饮酒过度会起疹子替他挡了,萧玉成这才作罢,转而猛灌阚洛,和泽兰一起,大有不把阚洛灌醉不罢休的架势。
酒过三巡,阚洛才知道,原来之前拦住他的乃是上阳城另一大户的儿子,从前他爹还在的时候尚有收敛,待他爹去了,继承家产后恶相才露,欺男霸女,为害一方,但凡有点姿色的男男女女都被他抢去后宅当玩物玩弄,运气不好的,被凌虐至死也无人敢管,只因他京上有人。如今他被欢喜宗的人所杀倒不失为一个好死法,因江湖纷争而死,官府也管不着。
从另一个层面讲,欢喜宗未偿不是为民除害了。然,近期上阳城有不少童男童女失踪,也不知是否和欢喜宗的频繁活动有关。
“对了,”萧玉成饮了口酒,把话题扯到阚洛身上:“洛兄之前遭遇欢喜宗,不知可否将当时情形告知?”
事关重大,阚洛眉头微皱,开始回忆当日情景:“当时只见远远屋檐上三俩白衣人飘过,待眨眼细看去,就瞧不见了。”
江枫点点头:“得亏公子眼尖,我什么都没看见。”
酒力不胜的泽兰早已到一边弹琴,听到阚洛的话,一手停在古琴琴弦上,琴音乍停:“倒也没错,常人皆说欢喜宗门人神秘,喜着一袭白衣,行如鬼魅,来去无踪。”
但这并不是什么有用的线索。
萧玉成沉吟:“洛兄可还有其他发现?”
阚洛迟疑一霎,不知当说不当说,最终还是将心中疑惑道出:“当日混乱中,我似乎撞上一人,但待我回头时,一个人也没见着,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时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浅淡的香气。”
他的目光投向江枫,江枫无辜摇头:“公子,我什么都没闻见哪。”
难道真是他出现了幻觉去,那一切是不存在的?
“不,我觉得你的感觉是对的,我看过庄大富和他一众家仆的尸体,他们死时眼睛瞪大,朝向一个方向,分明是看到了什么。”萧玉成给阚洛斟满酒,推到他身前:“记得起来是什么味吗?”
阚洛摇摇头,小小的抿了一口酒,回味到:“甜甜的,像中药,有点涩,甘中带涩....”
“是这个味道么?”泽兰解下腰间香囊,递到阚洛身前,阚洛拿到鼻间嗅闻,浮动的暗香让阚洛确认了,就是这个味道,那天他闻到的比这个浓郁些许,但,似乎有所不同,总觉得那香味下掩盖的是他熟悉的气息。
“丁香子?”萧玉成也取过闻了下。
“错不了。你们可知,它的作用?”泽兰将荷包挂回腰间,一脸高深莫测地道:“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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