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香楼里的十八娘,一向是那么的洒脱自傲。然而此时此刻,江雨倾泻中她侧颜隽秀,音色低沉至极,当真令人为之心碎。
“不是!”
秦若影苦涩地回首,待见青城衣衫皆湿,忙笑着宽慰:“别想那么多,我只是有些心绪难平。”
说着她将身上的斗篷解下,强硬地披在青城身上,语带温柔:“淄阳好风光,师姐一向又喜清静,不如我在此为你添置房产——”
“你要赶我走?”青城顿时目光闪过一丝落寞,彼此僵持良久,她不由得喃喃低笑:“我自幼无父无母,被师傅带到粉香楼时,长相既不如诸师妹妩媚,本领机变也不太行……十八娘就不能像小时那样,再伴我一程吗?”
秦若影顷刻无措,她知道青城肯定误解了她,以为自己嫌其不中用。其实……跟着她不仅会颠沛流离,甚至不知不觉中还会招惹杀祸。
“师姐怎能这般想,我只是怕拖累你。”她嗓音极为暗哑。
闻声,青城扬起眼眸,不错神地瞥着她的脸庞,嘴角微动:“若我隐居世外,但江湖中有你,我照旧会牵挂啊!”
心头顿时感激到无以复加,秦若影抽了抽鼻子,孩子气地攥起身前的手:“还是师姐对我好,那日后我便如亲妹妹一样更加爱戴你。他朝有我秦若影一口吃的,绝不让师姐饿半点肚子!”
无人注意之处,青城侧脸仓促泪落,抬头牙关紧咬地点头:“好!”
轻舟万里路,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淄阳。
入城时,却见高大墙垣下人头攒动,乌压压地围了一群人。
“敢问少侠,这上面贴的什么啊?”一个满头大汗的青年,刚挤出来就被秦若影一把抓住。
“哦,是悬赏令!”
“悬赏?”
“淄阳仇太傅家的长女成婚当晚不见了,而今城内皆在议论此事。”
秦若影怔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官宦之女即使丢失,也不会在人前宣扬,毕竟于世人而言女子清誉大过天。
许是看出秦若影的疑惑,青年摇着头感慨:“贴告示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孔雀山庄的连三郎!”
未等秦若影发问,旁边的人亦小声议论不休。
“这仇太傅平时轻贱武林,此次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者抚着胡须感叹。
“老头儿说岔了吧!若真看不起江湖人士,怎会将长女嫁给那连三郎呢?”
“小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不想想孔雀山庄开矿取宝,长盛不衰地过了几代,分明是仇家高攀。”
妇人白了一眼,剔着牙啧啧反驳:“仇太傅可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哪会为烈火烹油而屈就!”
“哼,依鄙人看呐!孔雀山庄不好惹,毕竟背后站着的是——”
骑马的甲兵旋风般赶至,人群倏然安静下来,半刻后散的干干净净。
不过秦若影倒明白了,原来这张榜寻人的是孔雀山庄,揭榜撵人的是仇家。好好的一桩姻亲,竟反目成仇,当真唏嘘!
然而这些同她无甚关系,所以悠哉游哉的她在街市买好东西后,就高高兴兴地同师姐客栈汇合。
天昏色晚,店内人满为患,好不容易上了楼。手拿重物的秦若影险些叫人撞飞,一个身姿极为欣长的男人急匆匆地下楼,他长腿迈得飞快,令人四下闪躲不及。
“你这人——”
“借过!”好一把动人心弦的嗓子。
秦若影顾不上痛,立即扭头去看,不成想转瞬就不见了。
回到房间,青城已经卸好假面,欢喜地清点着她带回来的用品。
“师姐,今日可曾遇到什么印象深刻之人?”她向来敏感,总觉得适才的男子几多古怪。
青城看她四仰八叉地瘫在榻上,不由得笑嗔:“赶紧清洗,早些歇息才对!城内是来了很多江湖侠客,谁知发生了什么事啊?”
懒洋洋的秦若影被师姐拽了起来,遂附和到:“估计都是为了悬赏而来,足足黄金一千两呢!”
“找什么?”
实在震惊的青城,亦有一丝丝心动,但下一瞬却听到:“仇太傅的长女!孔雀山庄倒是出手阔绰,这简直要逼死老太傅啊!”
“我在楼中时,听其他人提到过这个仇太傅,据说为人刚正不阿,而今正悉心栽培太子,焉何要与这孔雀山庄结亲?”
“孔雀山庄有什么来历?”秦若影只知他家七小姐在姑苏妙善堂为徒,家中富可敌国,旁的一概不清楚。
“怎么说呢?孔雀山庄近年来娶的新妇多为武林世家之女,他家大郎求娶了五虎山庄的千金苏清欢,二郎据说对幽州雷震帮家的小女儿感兴趣,没成想这最受宠爱的三郎竟要聘古板迂腐的太傅之女……”
一边擦脸一边好奇的秦若影,随口顽笑:“师姐向来对此不感兴趣,这次倒如数家珍。”
“因为……此前楼主曾要我去献媚连三郎——”青城紧咬着下唇,垂眸不安地沉默。
“他有没有……”伤害你。
倍感无力的秦若影当即难受的不行,因为师姐性子文静身体羸弱,楼里一直将她培养成世家子弟最爱的那种禁·脔,自青城十五岁起先后应承过数个显贵。前岁她叛逃后,那个肥头大耳的财主之子莫不是也让……
“师姐!”秦若影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她不该向师姐问这种话。
香蕊淤泥发,亭亭散幽香。
“十八娘哭的我难受,其实真没怎么。世家子弟、贵胄男儿往往更喜轻贱,不爱玩弄。一切都过去了,当时习惯自然,如今有你在我身边,就更不觉什么了。”青城总是不争不抢,好似开在漫山遍野的山花,独自烂漫悄然枯萎。
“好,不提了。”秦若影麻利地铺好被子,腮边挂细珠地指着床榻道:“师姐请!”
月华如列,身畔人已睡熟。
秦若影却辗转反侧,久久未眠里她忍不住想殷千陌在做什么?
此刻是不是在狞山上发着臭脾气,还是照例冷着脸要挟人,她还会像对自己般逼迫旁人吗?
她的千丝万虑,自然无人解答。
相隔千里的狞山上,白衣长裳的尹千雪黑发如瀑,美的近乎神女。
窗外孤月高悬,身旁的侍女不敢高声打扰,唯有静静地宣读各地来信。
“祁阳云都公子月中第六封来信,再度邀阁主您花朝小游。见信如晤,亲亲雪妹——”
“烧了!日后他的消息不必宣读。”尹千雪纤指漫不经心地挑起身前的一绺秀发,浓睫蒲扇朱唇紧绷。
“是!下一封来自粉香楼。乃其楼主北容亲笔书,言说您杀了她的大将艳三娘,此事要向清风阁讨个说法。”
话音未落,窗前人冷哼一声,侧身睥睨:“当真以为痴长我几岁,我尹千雪便会敬她,回信直禀‘让她亲自来狞山,问问我的剑,艳三娘到底死的冤不冤。”
侍女脸色逐渐惨白,阁主下山回来后行事越发难猜,“万州扬威镖局的二公子杨奔来信,想要拜访影影女侠?”
“回信,她死了!”
满头雾水的侍女压根没弄懂谁是影影,见楼主如此斩钉截铁,甚至还有些不虞。遂躬身提笔,死就死了吧!
“姑苏那边——”
“如此废话,不必再念。过几日师姐出关了,你留给她看。”尹千雪拂袖迈步,只不过在掀帘的一刹,陡然停住脚步,音色微变:“之前交代要寻的人可有下落了?”
握着一沓信件的侍女目露遽惧,随即快手翻出一封,清嗓禀报:“此人仿佛石沉大海,但据她所花销的银钱标记,似乎在临江一带出现过。据渔家回忆,用此钱的不是什么娇媚女子,而是一对贫苦夫妻。他们中途下了船,后就不知去往何处了。根据渡口方向,淄阳和并州都有可能,阁主还要继续……”
“退下吧!”
尹千雪幽深的眸子倏地复杂,冷面注视着铜镜前的木钗,忽然掩唇大笑。
风吹云动,月黑风高。
刚有睡意的秦若影,蓦地听到房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她汗毛骤竖,整个人抚着胸口悄悄呼气。
随后麻利起身,捂住师姐的唇将其唤醒。两人借着黯淡的光线相视点头,不一会儿便各自蹲守在角落的一隅。
此刻,窗外暗影晃动,回廊里有人低咕:“就是这里,今晚狗贼难逃一死!”
来者人数颇多,青城攥着衣袖满目担忧,一侧的秦若影明显淡定很多。她觉得这群人肯定不是冲她们来的,可就在她自我安慰时,清透的窗户纸吧嗒一声被捅破,继而一股淡香飘了进来。
“迷烟?”
青城立刻蹑足扑到她身侧,抬起衣袖掩住她的口鼻,“有埋伏!咱们赶紧撤……”
来不及反应,门吱呀开了,几个黑衣人持刀闯入。
他们恣意挥刀砍杀,其中一人颇为恼恨:“床上没有!怎么同公子交代?”
“蠢货,去隔壁!”
岂料接着雨点般的棍棒从暗处袭来,再加上粉香楼独门迷药,没多久这些人皆昏死过去了。
“十八娘,要不全杀了吧!”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若影摇摇头,刺啦一声燃了灯。旋即她蹲下身挨个检查,片刻后便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到块样式奇特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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