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只是冷眼旁观,这些事本就与他无关。
无情道修,本就如此。
段慈再次见到沈为妙,是他受刑之后。
沈为妙从一开始就站在角落里,段慈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到她。
然而纵使失了金丹,段慈的耳朵也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敏锐。
敏锐到听到了沈为妙和剑尊的对话,听到她不想救他。
心底如水一般平静,少年道修琉璃一般的眼眸微抬,视线从女孩拧着的眉头上一扫而过。
这算是扯平了吗。
黑色大理石的地面比看起来还要冷,段慈蜷缩在地上尽量让后背远离地面。
那两个来处理他的弟子一人架着他的一只胳膊,将他拖离了这片剥夺了他一切的地方。
肆意的谈话声落到他耳朵里,段慈只是静静听着,他不懂这种恶意从何而来,也不会生出委屈和厌恶的情绪。
余光落到不远处鬼鬼祟祟的沈为妙身上时,呼吸不禁停滞了一瞬,不是说不想救他吗,为什么又反悔了。
那日的夕阳格外的红,映照的他眼瞳里一片血色,仿佛回到了母亲撞柱而亡的那天。
他被推到一旁静静的站着,许久没有宫人打理的鸦黑头发披散在肩头。
“你为什么不哭,你简直是个怪物。”他抬眼和父亲对视,却看到父亲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玩味和厌恶。
怪物……幼小的段慈咀嚼着这两个字,直到他站在师父面前,师父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发,雪白的拂尘垂落在地面上沾了灰。
他准备伸手去抓,师父却适时站了起来,“日后你就跟着我修无情道吧。”
段慈又低头小声重复着无情道这三个字,回头看向生活了十年的宫殿,一座金制的牢笼。身上的锦衣被换成了道袍,段慈是师父的开门弟子,因而成为了道宗的大弟子。
再次踏上这条路,段慈的心情和第一日来到这里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好像也有区别。
鼻尖是沈为妙发丝上的香气,淡淡的栀子香,修界再普通不过的洗发露香气。
他这才第一次仔细打量着沈为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剑修,修为和相貌每一个都那么平平,唯独一双眼睛,亮的如同夜晚的星子。
“师兄,师兄,你在发呆吗?”一双手在他眼前晃动。
“师兄,对那个偷了妖丹的人,你是不是有头绪?”冯青再次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段慈一只手撑着头,露出一截白色的手腕,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年纪尚小的师弟:“为什么这么说?”
及腰的小孩跳到他面前说道,“我只是感觉,师兄你知道妖丹丢失后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惊讶。况且……以你的习惯,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说出自己已经找到线索的。”
头上落下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冯青皱着鼻子有些不悦,“师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那只手从头上离开,冯青又有点不舍,师兄很少主动亲近他。
“嗯,你很了解我。”段慈将蜡烛熄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道沈为妙现在怎么样了。
又或许,当年他被诬蔑的那桩事,与今日之事也有些联系,否则怎么会一上来就有人认定他用妖丹炼丹并且直接掏了他的金丹呢。
但往事不可追,段慈并没有再细想这些若有似无的事情,只是在脑海里搜索着有没有适合沈为妙的丹药。
如若不是和沈为妙分开,她断然是不会受伤的,当然,他眼神变得奇怪起来,谢闻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而谢闻之又是谁?是沈为妙的什么人?
谢闻之正在沈为妙旁边的榻上打坐修炼心法,效率却低的离奇。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透露出几丝烦闷和燥意。不知是为了什么人,还是什么话 。
印象中从未听沈为妙提起段慈这个人,然而近日所见所闻,他们绝非从前不相识。
又到了喂丹药的时辰,谢闻之拿出一粒将沈为妙的嘴捏成鸡嘴形状,塞进去之后拿杯子灌了些水。
因为灌的太快水从沈为妙的嘴角流下,顺着脖颈隐入衣服里,谢闻之眼疾手快本想伸手拭去这些水痕。
在摊到她领口时却骤然停下,然后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顿了一下就收回了手。
这世间女子千千万,比沈为妙好的有很多,比沈为妙好的女修更是数不胜数。
可是他都不喜欢。
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沈为妙,谢闻之放下手里的杯子,想她究竟有什么好。
想不出来,那就是不好。
于是他俯下身低头问沈为妙,“为什么要救冯青,他的修为胜于你,为什么不躲起来等我来。”
她的脸太苍白了,呼吸也是浅浅的,看上去好像一支岌岌可危的风筝。
没得到回应的谢闻之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再睁眼俨然一双细长的妖瞳。
一缕妖气顺着沈为妙的心脉形成了封印,若是再有妖类伤她,或许能护她一命。
但也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谢闻之毫不在意的讪笑了一声,他倒是不怕这个。
妖类最擅长的就是随心所欲,这可能是做妖唯一的好处吧。
即使是一个完全的妖也好过他现在这样,谢闻之早就知道,他宁愿做一个完全的妖,或许这种意愿比做一个完全的人还要强大。
可是沈为妙不喜欢妖,也不喜欢他。
谢闻之回到自己的位置又开始修炼心法,这次比上次要沉静的多,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东方既白,鸡鸣声响起,“闻之,闻之,水……”
谢闻之睁开眼只觉经过一夜的修炼,身体充盈着真气,神清气爽。
是沈为妙醒了再要水喝,她这人向来要强,很少有张嘴求人的时候,只怕是真的渴了又自己无法起身。
也是,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四肢定是无力的很。谢闻之扶她起来办靠着自己的胸口,递了杯子到她嘴边,看她干渴的嘴唇汲取着杯子里的水。
真气包裹着握在手里的杯子加热着水,因此沈为妙喝下去的都是刚刚好的温水。
他们在一起的那一段时间都很少这样亲昵,谢闻之的指尾有些痒痒的,想把顺着她嘴角流下去的那滴水挑去。
沈为妙抬起手自己抹去了嘴角的水痕,抬头说了声谢谢。
随即他语气就变得生硬起来,不谢二字脱口而出,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有些恼羞成怒,难道他们很熟吗,呵呵。
她喝完水平静下来,才来得及细想这几天的事,“蒲献死了,还让我们保留好壁画和造像。”
他既对狄远留下来得东西和事情的真相这么在意,又为什么要作恶吃人心脏。
沈为妙下意识觉得蒲献不像是恶妖,可他确实又表现的很想杀了她和冯青并且真的下了死手,她甚至有一种蒲献人格分裂的错觉 。
头很痛,还有妖丹为什么会丢失,这跟段慈又有什么关系,会跟之前段慈被诬蔑也有关系吗……所有的事情乱成一团在脑子里旋转,一瞬间沈为妙感觉昏沉沉的又躺了下去。
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这才来得及问谢闻之,“你们在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蒲献跟我说他为你们造了幻境,看样子你们都没有受伤。”
谢闻之眼神一滞,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沈为妙喃喃道,“算了,恶鬼制造的幻境肯定很可怕,你还是别跟我说了吧,我怕我听完晚上做噩梦。”
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谢闻之没作声。
他刚刚真的想问,你和段慈是什么关系,又是否真的结了道契。
然而关系一词太过虚浮,如果让沈为妙形容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大抵也是师姐弟吧。
又何必再问自讨没趣呢。
于是他只是说道,“起来走走吧,段慈那里有线索,我们还要追回妖丹拿回去交差。”
沈为妙在枕头上蹭了两下不舍得离开,但还是乖乖的坐起来,掀开被子准备下地走走。
虽然看起来虚弱,但确实已经脱离了危险,身体已然大好了,谢闻之暗暗赞叹这个段慈的丹药确实有两把刷子。
“哎呀。”她腿一软跌倒在床前,无助的抬头看向谢闻之。“腿软。”
谢闻之无奈的摇头,走过去扶她起来,这么弱谁能知道她是个修士,还是个剑修 。
走了几步感觉好些了,沈为妙才分出神打量着谢闻之,感觉他好像没那么讨厌自己了。
奇怪,难道师弟忘性太大了?
不过她砸么着嘴,受伤了被人照顾倒也不是全然是坏处,昨夜谢闻之对她的仔细看顾她也不是全然不知,意识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她醒着时谢闻之绝不会对她说的话。
有时她也会想,如果她是一个能够正常修炼的剑修,和谢闻之也只是正常的相遇相知,现在一切会不会不同。
但这样想无济于事,于是她只是让这些事都沉在肚子里。
又忽然想到他们如今的处境或许并不乐观,既然是村民请来了驱鬼的修士,或许并非全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然而现在事情总算解决,又为何如此安静呢……
村民,打的又是什么心思?
可能是因为知道了狄远的那段往事,沈为妙如今对谁都不能轻松的抱有绝对的善意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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