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学期第二次月考落下帷幕,林优的生日也在不久。
展示栏上还是万年不变的排名,耿殊盯着下排与自己仅差四分的六百九十分看了许久,连林优都忍不住撞了撞她的胳膊。
“看这么久?”
“想到了点儿事。”耿殊说。
考场时,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武百灵之前的那番话,那一刻,她脑海中挣扎着,犹豫要不要改掉正确答案。而这个想法在她脑海徘徊了半分钟,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自大。
改答案,送分,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她把别人当成什么了?
武百灵不需要她的“施舍”,更不需要一次的第一来证明什么。
耿殊看向人群外的武百灵,声音带着点笑意:“我突然想到,今天中午食堂供应可乐鸡腿。”
林优沉默了几秒,拉着她回了教室。
临近放学,教室里躁动不安。单呈青垫着本书整理错题,耿殊养生地喝着枸杞红枣水,时不时瞥一眼旁边认真学习的身影。
借着桌肚掩护,她在微信上和纪伏云约好碰面——上次不小心把耳钉弄掉了。
夕阳被拖得老长,磨完了最后一节课的时间,耿殊三两下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人。
“今天你值日。”林优叫住她。
耿殊半只脚都跨过门槛了,闻言扭头,啊了一声。她视线瞥向黑板,右下角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耿殊。
左边紧挨着“单呈青”三个字。
耿殊讪讪地收回脚,撂下书包先给纪伏云发了条抱歉的消息。
“我今天不等你了。”林优说,“我今天回祖母家吃饭。”
耿殊点点头,潇洒地冲她挥手。
教室陆陆续续散人,直至走空。耿殊拿上扫帚开始扫地,单呈青洗了抹布回来,闷声擦着窗台。
耿殊从犄角旮旯扫出好几枚不知名橡皮擦,怪可惜的。她叹了声,还是将这些可怜的小家伙扫进簸箕,教室面积不大,一个人很快就打扫完了。
“单呈青,我先走了?”耿殊重新背上书包,冲正在擦讲桌的身影道。
单呈青缓缓抬眼,盯着她看了几秒。
耿殊真心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情绪分析专家,哪怕林优多次在她耳边说过单呈青这人挺面瘫的,但她还是能从他几乎面无表情的表情中察觉到小情绪。
所以耿殊说,单呈青不是没有表情,而是全都是微表情。
林优就笑:“显微镜和玻片标本。”
“怎么?你想我留下来陪你?”耿殊笑着和他对望,不忘贫一嘴。
台上的人眼睛也不眨,捏着抹布的手微微蜷了下,说:“你走吧。”
他说完就低下头,继续去擦拭沾满粉笔灰的讲台。
“说句好听的会死吗?”耿殊又气又好笑,他现在的样子特别像那种被黑心老板坑了钱,走投无路之下走在寂寥的大街,淡淡地安慰自己,坑了就坑了吧。
“你想让我留下就直说。耿殊是一位大方善解人员的好同桌。”
“说了你也不做。”单呈青小声咕哝。
“什么?”耿殊没听清。
“我说——”单呈青吸了口气,“你有要紧的事就去忙,我看你放学的时候很着急的样子。”
耿殊看了眼手机时间:“那我走了?”
纪伏云约了她还东西,现在早就耽误了不少时间。耿殊边翻看新消息边往外走,纪伏云有场球赛,说如果她急的话直接去球场找他。
耿殊到的时候露天球场围满了人,她穿梭在人群里,远远地就看见对面的纪伏云冲她招手。
“这么多人,看来你们的比赛人气很高啊。”耿殊上前寒暄了几句。
纪伏云把耳钉还给她,说:“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嘛。”
耿殊将耳钉放回书包,随意朝球场上看了几眼,这一瞅还看到了熟人。
蓝芷歆。
“女篮和男篮一起啊?难怪阵势这么大。”耿殊顿时来了兴趣。本来计划着拿了东西就走了,这下怎么也得给朋友加油打气。
“是你们学校的吧?”纪伏云看向球场,微微欠身让自己的声音在喧闹中清晰,“你要留下来看吗?现在基本没位置了,你坐我这儿吧。”
“我马上就要热身上场了,你放心坐。”怕她有心理负担,纪伏云又补充道。
耿殊:“行。那预祝你们比赛顺利。”
她坐到一边的看台上,看着蓝芷歆精准投球,连带好几个假动作骗过对手,和其他队友默契配合。
这场球赛接近尾声,耿殊拿出手机下单了同城配送——一箱矿泉水。
蓝芷歆她们赢了。场上欢呼喝彩,蓝芷歆被队友们狠狠勾着脖子,踉跄之下,她抬眼望向对面。
耿殊朝她挥手。
蓝芷歆眼睛一下就亮了,和队友说了几句快步走来。
“哇,耿老板好兴致啊。”她脸上是剧烈运动后的绯红,汗液浸湿了发丝,蓝芷歆灿烂地笑着。
“打得漂亮啊。”耿殊竖起大拇指,下巴点了点脚边的矿泉水,“给你们买的。”
“耿老板大气!”蓝芷歆笑意更甚,冲对面的姑娘们挥手示意,几个人将水分下去。
“话说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比赛的?”蓝芷歆灌了口水,手背一抹,问。
“约了朋友还东西,他也在这儿比赛,我就来了。”耿殊说。
“朋友?我们学校的?”蓝芷歆随口一问。
“一中的。”
“哦?”
蓝芷歆嗅到八卦的味道:“女的男的?”
耿殊:“活的。”
蓝芷歆“切”了一声,又灌了半瓶水,随即用手肘戳了戳她:“你这还有半箱水呢,搬回去?”
耿殊看了眼:“送朋友吧,他们打完球刚好补水。”
蓝芷歆实在好奇得紧,连队友们问她走不走她都说自己再呆会儿。队友们便纷纷道别,准备回家赶紧洗漱一番。
“你给我透个底儿,你是不是和一中的谁谁谁好上了?”蓝芷歆往她身边凑,眼神里全是期待。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昏庸的形象吗?”耿殊痛心疾首,“我可是坚定不移的事业批。”
蓝芷歆还想说什么,新的队伍上场了,纪伏云和几个朋友有说有笑。
“诶诶诶——”蓝芷歆又戳她,“那个那个!”
“哪个?”耿殊瞥她一眼。
“那个笑得特灿烂,在一众男的中帅得突出的那个。”蓝芷歆指了指,“就上次我跟你说和我们学校有过矛盾的那次,有个巨帅的人,就他。”
纪伏云环顾了一圈,对着耿殊轻轻点了下头。
耿殊礼貌回应。
“不是。”蓝芷歆一副坦白从宽的表情,“你们认识?”
“我一开始是来找他的。”耿殊实话实说。
后来是因为蓝芷歆才留下。
“耿殊,你下手还是太快了。”蓝芷歆仰天,长叹。
耿殊哭笑不得:“我下什么手?停止脑补好吗。”
凭心而论,她确实喜欢欣赏好看的人,但也不至于肤浅到见一个爱一个吧,那这辈子都爱不完了。
蓝芷歆见状也不再开玩笑,反而认真跟她聊起纪伏云这个人:“他父母走得早,现在寄住在亲戚家,日子挺不好过的,经常兼职零工。”
“好像还有个妹妹?反正挺苦的一个人。”
“我挺佩服这种被生活折磨还能笑对着生活的人,换我早消沉了。”蓝芷歆看着场上肆意跑动的身影,叹息,“听他们班同学说,他一天只吃一顿,冬天从不穿棉袄,也不参加研学那些要交钱的活动。”
耿殊的心忽然刺了一下。
高中是最消耗体力脑力的阶段,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天吃四顿补给的,一天吃一顿…是怎么过下去的……丽都的冬天低至零下,教室又没有供暖,不把自己包裹成粽子冬天很难熬。
耿殊不自觉拧了下眉,她想起第一次见纪伏梨的时候,小姑娘站在摊位前,眼巴巴看着自己。她那么瘦,小小的一个。
穷是最要人命的病。
耿殊脑子有点浑。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小心翼翼一点罢了,但按照蓝芷歆说的,纪伏云的亲戚压根就没管过两个孩子。
她木然地站了好半晌,场上恰好中场休息。
“我还以为你走了。”纪伏云依旧笑着,额头上蒙着一层薄汗。
耿殊从箱子里拿出瓶水递给他:“给我们学校的人买的,剩了半箱不好带走,送你们了。”
纪伏云错愕了几秒,接过:“谢谢。”
他招呼队友们来喝水,又拿出手机给耿殊转钱。
“都说送你们了。”
“哪有白让别人破费的道理。”
他扬了扬手机:“一定要收啊。”
蓝芷歆准备回家了,身上黏糊糊的,很是难受。
“同学。”她刚抬脚,纪伏云叫住了她,眼神清澈地询问,“你手里的空瓶子还要吗?”
蓝芷歆反应顿了顿:“哦哦,不要了,给你吧。”
“谢谢啊。”纪伏云连一个塑料瓶都能这么珍视,将它放回箱子里摆好。
蓝芷歆重重地拍了下耿殊的肩,眼神不言而喻。
看,这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蓝芷歆走了,耿殊也不打算多留。
“对了。”她背上书包,问了一嘴,“怎么没看到纪伏梨,回家了吗?”
“没,我让她在球场外面的石滩公园等我,那儿有石桌,方便她写作业。”中场休息结束,纪伏云快速解释,随即重新回到场上。
耿殊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走了,纪伏云点头,用口型说了一遍谢谢。
谢什么?谢那半箱水吗?可他偏偏又付了钱,所以没什么欠的。
耿殊走出球场,晚霞将天空晕染成紫红,晓光黯淡,夜色逐渐拉起帷幕。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转而去公园找到了还在写作业的纪伏梨。她格外专注,连耿殊靠近都没发现。圆珠笔头抵着下巴,手指顺着题干看了一遍又一遍。
“设个数为m,费用分别为x?,x?。”耿殊声音放得轻,纪伏梨还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怯怯的眼神在看见是熟面孔后才放松下来。
“姐姐。”纪伏梨乖乖叫人,而后抿着唇不太好意思,“我刚才没听清。”
耿殊又说了一遍,纪伏梨顺着思路往下解,笔尖刷刷作响。她在解题,耿殊就着旁边坐下,静静地等。
石桌上放着几本教科书,面上是一张九十分的英语试卷,耿殊扫了几眼,发现她听力很差,只对了九个。
纪伏云解完手里的数学题,亮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对了。”耿殊轻笑。
纪伏云小声说了句谢谢,又把练习册翻到前面,鼓起勇气道:“姐姐……这道题我也不会,可以给我讲讲吗?”
耿殊看了眼,拿起一旁的铅笔讲解圈画。
她靠得近,衣服上的味道轻而易举地飘进纪伏梨的鼻子。耿殊姐姐身上的味道很香,纪伏梨想,像花一样香。
她为自己的分神懊恼,集中注意听讲。
“听懂了吗?”这道题不复杂,耿殊就讲了两分钟。
纪伏云为难:“我没听懂……”
“是哪个地方没听懂呢?”耿殊看着她。
纪伏梨把头埋下:“从换元就开始听不懂了……”
耿殊点点头:“没关系,我重新再讲一遍,这次我们一步一步来。”
“有不懂的地方很正常,就算知道公式原理也不一定就会做题。学习嘛,就是一个学的过程。”
纪伏云终于敢抬头看人了,耿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更细致的解答,她微微一怔,鼻子突然发酸。
她不是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平时哥哥回家自己的作业也要写很久,还要帮忙做家务,所以纪伏梨宁愿空着也不想去打扰纪伏云了。但经常空着或是空太久就会被老师训话,说她跟不上的话最好让家里人帮她报个补习班。
总是这样下去不行,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诉纪伏梨,别人都会就你不会,要笨鸟先飞啊。
她开始经常跑办公室,却被班上的同学呵斥是给老师添麻烦。她尝试求助同学,而他们也说,纪伏梨笨笨的,讲多少遍也是废口水。
久而久之,她也觉得自己很笨。
可是有个人跟她说“一步一步来”。
原来可以一步一步地来,原来一遍听不懂也没关系,原来不会有人嫌她迟缓。
等耿殊讲完第二遍,发现小姑娘已经哭成花猫了。她愣住,一惊:“被题难哭了?”
纪伏云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润:“没,我这次……我这次懂了。”
真好,听懂数学题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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