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理想主义

“大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武百灵对着清晨微凉的空气念念有词,企图用先贤的箴言进行自我催眠和激励。。

于雯雯掰了一半自己的法式小面包给她,关切道:“你还好吗?”

“不好,我感觉我的脑子要长脑子了。”武百灵眼神变得呆滞,双眼没什么神采,全然已被繁重的学业抽干。尽管这样,她还是吞掉了半个小面包,差点被噎得气尽而亡。

张锦顺手帮她拍了拍,又递上一杯温水,一番折腾才让她缓过来,连连咳嗽了几声。

“对了,昨天那道题我重新研究了一下。”于雯雯翻出夹在草稿本里的试卷,思路清晰地分析道,“用麦克斯韦速率分布函数,带入氢气参数,温度,通过近似处理计算分子数之比可以求出来。我算出来是零点九八五,你们有其他答案吗?”

三人对了一下答案,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耿殊。

她正在发呆。夹在两指间的圆珠笔呈现滑落趋势,耿殊却浑然不觉,眼神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武百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睡醒?”

“嗯?”耿殊这才回神,圆珠笔已经顺着指缝滑下,落到腿间,她捡起来,重新融入话题,“那道大题是吧?我算出来是零点九八五。”

“那我的思路大概没错。”于雯雯松了口气,抱着书本先一步进了教室。

此刻刚过七点八分,距离第一节课上课仅有两分钟。走廊过道人影稀少,只有零星几个学生靠在围栏边,抓紧最后的时间激烈讨论着难题。

武百灵不太放心,总感觉她今天的状态不大对。

“你真没事吧?”她凑上前两步,盯着对方没什么气血的嘴唇,“我怎么感觉你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呢?”

耿殊伸出食指,轻点了两下太阳穴,语调还是一贯的懒散:“晕你怀里?”

武百灵咋舌:“你能正经点吗?我现在可是在关心同学!”

她好不容易真情实感又直白地关心对方一下,结果耿殊没皮没脸地跟她说笑,实在恼火!

耿殊收敛了随意的站姿,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半推着她朝教室走。

“我没事,先上课吧。”

武百灵还是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她觉得耿殊是那种为了耍酷连疼痛都可以忽略的人,要是她真的身体不适,现在最好去医务室检查,要是拖出个什么大毛病……简直细思极恐。

想到这里,她猛地撑住桌角刹住脚步,转身正色道:“你先别推我,赶紧去医务室看看,我没开玩笑!”

她音量不自觉拔高,教室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安静,引得不少人侧目关注。耿殊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拉着武百灵迅速落座。

“我真没事。”耿殊压低声音,顺带拍了拍自己健硕的小臂,“身体倍儿棒。”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武百灵也没辙,只好再三叮嘱她哪不舒服一定要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突然倒在自己身上。

耿殊笑着点头,随即目视着走进教室的老师,开始了一天的课程。

和过去的十五天一样,他们听课,刷题,踩着午铃就餐,在饭桌上也不忘讨论课题。

一上午的脑力消耗早已让耿殊饥肠辘辘,她边往嘴里送饭,边扫视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试图找出昨天那人的身影。

她不明白,素不相识,对方为什么要朝她点头?好像一副熟稔的样子,他们认识吗?

要不是昨天孙昊过来横插一脚,耿殊当场就能上前问个清楚。

“每天唯一的慰藉就是食堂的饭菜,太香了。”武百灵满足地刨了一大口饭菜,配着热乎乎的冬瓜肉丸汤,脑后的小辫儿都快活地扬了几分。

“同学,这儿有人吗?”

循着声音,耿殊偏头,看到两个女生端着餐盘站在自己旁边。用餐高峰期,食堂人满为患,她们看耿殊旁边有空位,特意问了一下。

“没。”耿殊说着,将放在空位上的稿纸挪开。

两个女生谢过后坐下,她们也是物竞集训员,尽管几百个人里大家连眼熟都没混上,但几句闲聊下来,距离便迅速拉近。

“反正我是感觉自己没什么希望啦,这次来就当是锻炼锻炼了。”刘海别着发卡的女生咬了下筷子,语气怅然。

“别这么早放弃自己嘛。”同伴轻声安慰道,尽管她眼底也带着同样的疲惫。

来这儿的人都不想轻言放弃。那些日以继夜埋头刷题的时光,那些咬紧牙关透支身体的岁月,那些留在草稿本上说不尽的少年心绪。太痛苦了。有时成长就是逼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终将归于平凡。

这种高压氛围和心理暗示之下,让不少人在深夜辗转反侧,这是每个集训员心照不宣的秘密。

大家都自知说再多励志鸡汤也是白费口舌,干脆转移话题。

“话说,你们以后想学什么专业啊?”张锦扒拉完最后一口饭,像是随口提起了这个盘旋在许多人心头,却未必有答案的问题,“我挺想学安全工程的,而且是最刺激的那个方向,安全爆破。”

“爆破?”别着发卡的女生惊讶地重复了一遍,筷子都停了下来,“这听起来……太危险了吧?跟炸药打交道?”

张锦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莽撞,反而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笃定:“是啊,听起来很吓人对吧?但我小姨就是干这个的,中级爆破工程师。我小时候寒暑假去她那边住,总觉她像个挥着魔法棒的巫师,别人眼里坚不可摧的建筑,在她精准的计算下,能乖乖地为新让路。”

她眼神飘向远处,仿佛陷入了回忆:“她跟我说过,外行看爆破,看的是震天响和满天灰,是破坏。但内行看的是数据、是力学、是化学反应,是在绝对控制下的艺术。每一次成功的爆破,都不是结束,而是创造的开始。”

坐在对面的于雯雯推了推眼镜,好奇地问:“那有没有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有啊。”张锦立刻点头,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语气也生动起来,“就去年,她负责一个市中心的老旧纺织厂拆除项目。那楼有三十多年历史了,结构老化得厉害,最关键的是,它东面紧挨着一条城市主干道,西面不到二十米就是一片老居民区,地下还有复杂的市政管网。要求是定向倒塌,误差不能超过十厘米,飞石要控制到极限。”

她顿了顿,看到大家都被吸引,才继续说:“那段时间,我小姨几乎住在了项目部,电脑里全是模拟数据,光是方案就优化了十几版。起爆那天,我就在她指定的安全观测点。你们知道吗?按下□□的那一刻,声音比想象中闷,然后那栋五层高的厂房,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着一样,非常温顺地、笔直地朝预定的空旷地带倒下去,灰尘都被严格控制住了。周围的一切,马路、居民楼、甚至旁边的树,都安然无恙。那一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武百灵听得入神,喃喃道:“这也太牛了吧。”

“对啊。”张锦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用最危险的手段,完成最精细的操作,在绝对的破坏中,为新的建筑、新的可能性,开辟出绝对安全的空间。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想像我小姨一样,成为那个能驾驭危险,用它来创造的人。”

各个专业都有劝退的人,但各个行业的人都不少,他们都选择了各自的岗位,并付之实践,脚下的路怎样,终归是要自己走过才知道。

耿殊看着张锦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将个人兴趣与更大价值连接起来时才会有的光彩。她忽然想到林优,那个从小便喜欢穿着漂亮衣裙,在白纸上涂改设计服饰时专注的侧脸,想到她书桌上永远堆满人体工学图谱。

林优总说:“现在的女装设计大多是为了看,而不是为了穿。”

这种执着近乎偏执。林优会为了一个袖窿的弧度修改二十遍,会因为一块面料不够亲肤跑遍整个布料市场。在她看来,服装不该是束缚身体的枷锁,而应该成为身体的延伸,像第二层皮肤般体贴。

“好的设计应该尊重身体,而不是要求身体去适应设计。”这是林优很久之前就想明白的目标。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着与这个世界对话的语言。

而她自己的语言呢?除了竞赛、分数和那些理不清的人际关系,是否也有这样一份纯粹的、想要坚持下去的执着?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微微一动。

张锦则笑了笑,轻叩桌面:“别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我啊,我还没成功呢。”

几人闻言皆是一笑,在饭桌上,她们讨论难题,谈论理想,留下意气风发。哪怕耿殊很久之后再回忆起这个平凡的午后,依旧能记起那群可爱的理想主义者们眼中的亮光,而她也走出了一条崭新的路。

饭后,武百灵拉着耿殊去洗手间。耿殊主打陪伴,靠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的花坛。这个季节,福禄考开得灿烂,自然分枝成球,见花不见叶,一簇簇的淡粉色,相隔数米也能闻到幽雅的花香。

耿殊伸出手比了个拍照的姿势,将这一副图景映在脑海。

水龙头巨大的冲刷声拉回她的思绪,本以为是武百灵,耿殊回头望,发现是隔壁男厕的声音。

对方仔细地清洗干净双手,拽出口袋的纸巾,边擦边往外走,和门口的耿殊打了个照面。

男生的头发还是一如既往地炸,鼻梁上的眼镜有滑落之势,曲肘挽救的瞬间,他也迎上耿殊的视线。

空气好像凝固了几秒。

两人面对面站着,颇有种大眼瞪小眼的架势。

这种僵局在武百灵一蹦一跳撞上她胳膊的时候结束。

男生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微微点头,抬脚朝她侧边迈。

又是点头,耿殊麻了,叫住他。

“同学,我们认识吗?”她转过半个身子,语气里的疑惑呼之欲出。

男生习惯性推了推眼镜,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耿殊。”

“你是……?”耿殊微微眯眼,从脑海里翻找着面前人的样貌,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男生对这种情况并无尴尬,淡淡开口道:“没有人会记得第二名。”

“第二名招你惹你了?”武百灵对第二名的应激反应格外大,忍不住插了嘴。

男生继续说:“没有人会记得第二名。所以更不会有人记得第三名。”

耿殊知道他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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