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殊说一不二,说不理单呈青绝不鸟他半分,通讯软件屏蔽,上课就是憋死也不吭声,这样的距离反而让她轻松许多。
彼时距离期末考仅剩两周,本学期的全部课程都已完毕,耿殊落了一个多月的内容,这段时间不是跑办公室就是泡自习室,也单方面隔断了和单呈青坐在同一水平线的接触。
七月中期末考,到时候学校会放十二天的假,紧接着是他们这批准高三生提前开学补课。期末考完竞赛结果也会出来,从前耿殊是抱着随遇而安的想法,现在不一样了,她特想挤进省五提前毕业,要么进复赛也行,总之能名正言顺地远离单呈青。
写完最后一张数学模拟卷,耿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背,墙上的时钟指已然向了六点半,已经放学二十分钟了。
收拾好笔袋和复习资料,耿殊从自习室离开。她这段时间经常留校补课或是做题,就让林优别等她。回到班级,教室里只留了两个打扫卫生的学生,耿殊回座收拾书包,余光瞥到旁边人的那个空位上,书包还安然地挂着。
耿殊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快。
然而,老天奶总要搞事情。
她书包拉链拉了一半,那个人影似乎有预谋一般,从后门进来。
七月的天气燥热难耐,黑白相间的夏季短袖校服穿在他身上,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简单的款式也透出几分清隽的气质。单呈青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英语周报,不偏不倚地堵在了她身后的过道上,像个沉默的拦路门神。
耿殊猛地闭上眼,睁开,朝右迈步,径直来到讲台。付莹还在费力地打扫黑板,几截断掉的粉笔头顽固地卡在黑板槽的缝隙里,她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抠弄。耿殊二话不说,直接接过她手里的湿抹布,语气干脆:“我来吧。”
“啊?”付莹短促地惊讶了一声,不想麻烦她,但耿殊擦得很起劲儿,颇有一种给黑板褪下一层皮的架势。
付莹见状单脚跳了几步,给她挪位置。
“你脚怎么了?”耿殊注意到她右脚缠着纱布,肿状明显。
付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两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跑太快,在楼梯口扭到了。”
她当时就感觉到了不对,疼痛感来得很猛烈,偏偏那会儿正值饭点高峰,楼梯间的人潮涌般向下奔,付莹被挤到角落,右脚没了力气。
两人就这么在讲台上聊了起来,单呈青在台下看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帮付莹擦完黑板,另一个去倒垃圾的男同学也回来了。耿殊当即拿上书包准备和付莹一起走,不料单呈青拽住了她。
他不敢用力,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耿殊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一抽手,手腕便轻易地挣脱了出来。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接触只是不经意的触碰,扶着付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教室门在身后合上,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彻底隔绝。
耿殊扶着付莹走了一段,到楼梯处,她把书包背到胸前,微微下蹲,说:“我背你吧。”
付莹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扶着栏杆慢慢跳下去可以的!”
“一跳一跳可累了,走到校门口还有一会儿呢。”耿殊双手搭在膝盖上,回头看她,“来吧。”
付莹面露纠结,温声道:“我有点重……”
“刚好我也有点强壮。”她冲付莹笑了笑,“走吧。”
付莹这才小心翼翼搭上她的肩膀,耿殊背起来并不吃力。付莹本就话不多,一路上都是耿殊找她聊天,内容不外乎学习进度和校园轶事。渐渐的,变成付莹是话多的一方了,等她回神,才发现耿殊背着她走了一路,直至校门口。
“你怎么不在一楼那儿把我放下来?”付莹挣扎了一下,慢慢从她背上下来,自责又心疼,“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耿殊毫不在意,朝她挥手:“走了。”
今晚纪伏云请她吃饭,耿殊到一中门口等人。
纪伏云还没出来,说是要给老师搬什么东西,只好让她多等一会儿了。耿殊闲着也是闲着,去校门旁的文具店逛了一圈。
最近中小学生间流行起来了一种卡牌,巴掌大小,两块钱的干脆面里的赠品,上面貌似是奥特曼之类的英雄角色,还有星级大小。
所以文具店挤满了一群半大的小男生,企图通用捏面的方式摸卡。
耿殊对这种小孩玩意儿没什么兴趣,径直走到笔具区,挑了一盒常用的按动笔笔芯,然后默默地排在了那群小男生后面等待结账。
前面那几个小男孩一结完账,就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伴随着“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他们急切地翻找着里面的卡牌。突然,一阵夸张的惊呼响起,其中一个个子最矮的小男生高高举起手臂,手里捏着一张金光闪闪、看起来格外华丽的卡片,脸上洋溢着无比自豪的神情,享受着周围同伴们羡慕又愱度的目光。
耿殊靠在文具店门口的休息椅上,看着他们像传递圣物一样,轮流抚摸着那张“五星神卡”,那个矮个子男生得意地翘着下巴,仿佛赢得了全世界。
卡是得到了,那干脆面怎么处理呢?
就在耿殊看了会儿手机的功夫,那群男生围成了一团。
“你帮我写作业我就给你。”
“反正你之前也捡别人的东西吃,不吃白不吃啊。”
“就是啊。”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什么,耿殊一时还没弄明白,就听见人群中央传来一个熟悉又害怕的声音:“不用了……”
啧!给脸不要脸是不是?送你都不要,傻了吧你!”那矮个子男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伸出手,想要去推搡说话的人。
“纪伏梨。”耿殊站起来,朝他们走去。
那群男生闻声回头,看到一个比他们高出一大截、面色冷淡的高中生姐姐,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缝隙。圈子散开,耿殊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纪伏梨,她低着头,手紧紧勾着书包肩带,在耿殊出声后,她也随人群抬起头,慢吞吞喊了声:“殊殊姐……”
“干什么呢?”耿殊审视着这群男生,个个瘦皮吧啦,其中最高的男生也刚刚和耿殊比肩而已。
初中生跟小学生似的。
那几个男生被她冷冽的眼神看得发怵,互相使了个眼色,成精一样蹬脚跑了,一哄而散。那矮个子似乎还不服气,扭头瞪了耿殊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你谁啊?多管闲事……”话没说完,就被同伴硬拉着跑远了。
简直是教育界的食人花,耿殊慊弃地看着,问:“你同学?”
纪伏梨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经常这样?”
“也没有。”纪伏梨低下头,下意识否认。
看着她这幅样子,耿殊叹了声。她知道纪伏梨不愿意惹麻烦,性格又内向,要真被欺负也一定会跟别人说的。她不再追问,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在等你哥吧?”
“嗯。”提起哥哥,纪伏梨的脸上才重新有了一点光彩,用力点点头,“哥哥说今天去吃烤肉,和殊殊姐一起。”
耿殊烦躁的心情缓和不少。许是怕她再次问起刚才的事,纪伏梨主动说起近况,说随身听有多好用,说最近的数学提升了不少,她雀跃地分享着,说着说着,她声音渐小,目光望向耿殊身后。
纪伏云正朝这边一路小跑。
纪伏梨忽然用力握了一下耿殊的手,抬起小脸,用那双带着恳求的大眼睛冲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耿殊明白她的意思,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
“抱歉,等久了吧?”纪伏云跑到她们面前,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但眼底的喜悦却藏不住,“老师临时有点事。走吧,我已经订好位置了。”
三人来到纪伏云提前订好的烤肉店。这家店装修朴实,烟火气十足,价格也亲民,显然是纪伏云精心挑选过的。
“这里的五花肉和调味牛排是招牌。”纪伏云熟练地拿着菜单介绍,眼神明亮,“我兼职的时候听常客说的,应该不错。”
耿殊看着他把烤盘上的肉片翻得滋滋作响,动作麻利。纪伏梨乖巧地坐在哥哥身边,小口喝着大麦茶,眼睛却一直跟着烤盘上的肉转。
“伏梨,尝尝这个。”耿殊夹了块烤得恰到好处的牛小排放到她盘子里,“小心烫。”
纪伏梨小声说了句“谢谢殊殊姐”,然后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纪伏云看着这一幕,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他举起手中的杯子,里面装着店家赠送的酸梅汤:“耿殊,一直想正式谢谢你。谢谢你帮伏梨补习,还有很多事。”
他的声音很真诚,在嘈杂的烤肉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耿殊也举起杯子,和他轻轻碰了一下,笑容爽朗:“别这么客气,伏梨很乖,我也很喜欢她。”
三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愉快。纪伏云说起他最近的兼职趣事,耿殊分享着集训营里的见闻,连一向安静的纪伏梨也偶尔插几句话,描述班级里发生的趣事。
就在烤肉快要吃完时,纪伏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对两人说了声“抱歉”,便起身走到店外接电话。
透过玻璃窗,耿殊能看到纪伏云的背影。起初他还在耐心地听着,但很快,他的脊背明显绷直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似乎在争辩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焦躁的姿态与刚才的温和判若两人。
纪伏梨也注意到了哥哥的异常,她放下筷子,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眼神里满是担忧。
几分钟后,纪伏云回来了。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显得十分勉强,眼底的阴霾挥之不去。
“怎么了?”耿殊直接问道。
纪伏云沉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桌布边缘,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就是……兼职那边有点事。”
耿殊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指,知道绝不只是“有点事”那么简单。但她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需要帮忙的话,随时说。”
纪伏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那份沉重显然已经压在了他的肩头,之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
这顿饭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走出烤肉店,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晚风吹散了烤肉的油烟味,却吹不散纪伏云眉间的愁云。
“哥……”纪伏梨轻轻拉住哥哥的衣角,小声唤道。
纪伏云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没事,哥能处理。走吧,先送殊殊姐去打车。”
就在他们走向路边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哟,这不是纪伏云吗?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还有钱带妹妹下馆子?”
耿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花哨、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正叉着腰站在路边,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
纪伏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将妹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那女人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过来,视线在耿殊身上扫了一圈,语气更加阴阳怪气:“我说怎么最近骨头硬了,敢跟我们叫板了,原来是攀上高枝了?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啊?”
耿殊皱起了眉。她能感觉到纪伏云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屈辱。
“伯母,请您放尊重一点。”纪伏云的声音压抑着怒火,“这位是我的同学。我的事,跟她没关系。”
“同学?”被称作伯母的女人嗤笑一声,“同学能让你有钱在这儿大吃大喝?伏云啊,你年纪小,可别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染上虚荣的气儿。家里开销紧,你弟弟要补课,你伯伯生意上也要周转。”
“这年头赚钱可不容易,等你进了社会就知道了。”
纪伏云攥紧了拳头,勉强维持着得体的表情:“伯母,我已经把大部分兼职的钱都交给家里了。伏梨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自己在挣。而且,这是我自己攒的钱请朋友吃饭,有什么问题?”
“你自己攒的钱?”大伯母笑出声来,似乎在笑他的天真。她的笑从嘲讽变得意味深长,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耿殊身上,想到了什么似的。
“小姑娘长得倒是标致,就是看人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伯母。”纪伏云语气冷了几分,打断她的谈话。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低着头冲耿殊道歉,随后叫上纪伏梨,走到大伯母身旁,说:“我们回去吧。”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大伯母本意是想挖苦几句,谁让这小子在外面这么潇洒的。眼下有了台阶,她也没继续咄咄逼人,笑着说好,仿佛刚才那些刻薄的话语毫不存在。
这种情况下,耿殊自然是不便多说什么的。她看着纪伏云三人的背影没入人群,重重地叹了口气,插着兜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或许是时间带来的紧迫感,亦或者是从前旧事的纠葛,她的胸口处总是堆积着无处发泄的燥意。明明没想好去哪儿,却误打误撞来到了曾经经常来的电玩城。
耿殊很久没来过了,电玩城的设备几乎没变,娃娃机的玩偶依旧更迭,前台的工作人员换了好几个,如今的是一个生面孔的女生。
她兑了一小筐游戏币,准备从抓娃娃开始,通过简单的娱乐转移一下注意力。
只是今天不凑巧,抓了六次都抓不起来,估计是保底机制发力了,机械爪硬是比无骨鸡爪还无力。
她玩了一会儿,觉得心里更堵。可人总是有点赌徒心里,总想着下一个就中了呢?耿殊也是这么想的,锲而不舍地又投了十枚币。
这一次,机械爪终于争气地牢牢抓住了小鸡玩偶,稳稳上升。耿殊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眼看就要到达洞口,爪子却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那只黄色小鸡擦着洞口的边缘,无情地掉了回去。
有毒。这机器绝对有毒。
耿殊准备放弃,正欲转身去玩玩推币机。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只有些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身侧伸了过来,精准地将一枚游戏币推进了投币口。
“咔哒。”
清脆的落币声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并不突出。甚至不需要回头,那股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意的薄荷气息,已经先一步侵入了她的感官,太熟悉了。
耿殊猛地转过身,向后撤开两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拧着眉看向来人:“你怎么在这儿?跟踪我?”
单呈青就站在那里,电玩城变幻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穿着实验中学那身黑白校服,外套敞着,身形清瘦挺拔,碎发下那双总是显得疏离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里面情绪翻涌,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他没有否认,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嗯。”
“你还嗯?”耿殊几乎要气笑了,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承认得倒是挺痛快。”
“因为你在躲我。”单呈青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语气听不出波澜。他不再看她,转而微微俯身,专注地操控起摇杆,目光落在那个刚刚让耿殊功亏一篑的娃娃机上。
他的侧脸线条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知道我在躲你,还非要凑上来让我烦心?”耿殊双手环抱在胸前,倚靠在旁边的机器上,目光跟着机械爪移动,似笑非笑道,“单呈青,你不会看人脸色吗?”
她的语气带着刺,试图用尖锐的话语将他推得更远。
事实证明,圈钱保底机制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单呈青虽然抓起了娃娃,却也在上升的时候晃落了下去,和耿殊之前如出一辙。
单呈青缓缓直起身。他比耿殊高出半个头多些,这个身高差让他看她时需要微微低眸,那抹化不开的愁云恰到好处地埋藏在眼底,不曾显露半分。
他没有在意那个失败的娃娃,目光落到她身上,说:“那你看我。”
“什么?”对上他的视线,耿殊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孔颜色偏浅,此刻在迷离的光线下,像蒙着一层水光的琥珀,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带着错愕的脸。
“你不是让我看人脸色吗?”单呈青向前逼近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刚刚被耿殊刻意拉开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清冽的薄荷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那你看我。”
耿殊对皮相的审美向来是只增不减,尽管她现在和单呈青别扭着,却仍然客观地喜欢他的那张脸。
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好女不吃回头草。
手痒痒想写新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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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那你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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