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衍盯着吴成蹊的脸半晌,随后开口道:“这么说可能有点冒昧,但你的年纪看起来比我大很多,你真的是跟我同届的同学吗?”
吴成蹊笑得宽厚,但身为律师的她自带一种稳健甚至强硬的气场,开口轻飘飘就把迟衍顶了回去。
“那你说这话真是太冒昧了。我们普通人只是先天外形没你们优越,再加上工作催人老、没钱没时间保养,自然比你看上去显年纪一些。”
她这话把迟衍都说得有几分自我怀疑。
自她跟在明井然身边进娱乐圈以来,经常看到的都是每年在自己脸上花几十甚至上百万的明星艺人,一个个五十赛三十,看到谁都要叫姐姐,连带着她们接触的工作人员都对外形格外上心,在这个极易接触到医疗美容的行业,大家私下相约的不是吃饭看电影,而是微针水光热玛吉。
见迟衍面露赧然,吴成蹊又给她台阶下地说道:“其实还因为我上学晚一两年,确实比你大几岁。”
再探究年龄的事显得太不礼貌,迟衍提起她此行的目的:“你在网上发的那些东西到底有何意图?”
吴成蹊两道凌厉剑眉下的目光十分犀利,也许是当律师的习惯,她和人对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找起对方话里的漏洞。
“我的意图?”吴成蹊反问道,“你这么问倒是挺奇怪的,你现在是明星,我们网友在网上讨论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说的那些话又不是在黑你,你特地来问我的意图……哦,看来我猜的都是真的咯?”
吴成蹊八卦地探寻着她的反应,“你就是急于保护林熙然吧?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在网上透露她的身份的。”
迟衍怔怔地望着吴成蹊笑了下,像是在嘲讽自己求仁得仁。
呵,怎么还真有这个人的存在啊?
但是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还有待求证。
迟衍继续试探:“我对你说的那个人完全没有印象,如果你不是别有居心在编造事实,那也是你过度揣测。也许我是还没习惯自己的艺人身份,所以反应有些大,但是请你以后不要在任何地方发表对这件事不实的看法了。”
“好的,好的,”吴成蹊嘴上一副“我懂你还是在维护她”的语气答应着,但脸上仍旧忍不住露出洞悉一切的优越感,她拿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亮给迟衍看道,“本来找出来是和网上那些人对证的,不过现在你放心,这张照片也不能证明什么,对吧。”
照片拍的是学校宣传栏海报的一角,由旁边的《运动风采》题头可以推测,这大抵是某次运动会上拍摄的宣传照。虽然广告布上喷绘打印的相片不甚清晰,但那个银发女孩的掠影仍然足够亮眼。
所以才引人偷偷拍下了这张照片吧。
海报照片下的小标题写着,“1500米女子组 第一名:迟衍 第二名:林熙然”。
迟衍循着“林熙然”的名字重新仔细打量着照片,就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扎马尾的女孩,镜头在动态下捕捉到的影像极其模糊,根本不可能看清她到底像不像明井然。
但迟衍心底已经有了决断。
吴成蹊把手机收回,说:“你能和我合张影吗?作为交换,我会删掉这张照片的,以后也会对从前学校的事守口如瓶,绝不打扰你们。”
迟衍同意和她合影,不过口径同来时没有改变:“你删不删都无所谓,这只是我和另一个人的同框照,这样的照片要多少有多少,对于其背后你臆想出来的故事,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吴成蹊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补了一下口红,不为所动地点着头,反正迟衍说迟衍的,她信她的。她已经认定了迟衍是在维护那个“林熙然”,所以迟衍无论说什么在她听来都像是掩饰。
“迟衍,看一下镜头~”吴成蹊高举着手机自拍,笑容灿烂。
迟衍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反应,闻言艰难地咽下胸口泛起的酸涩和钝痛,这才转头扯出一个微笑看向镜头。
吴成蹊调整了几次表情和角度,连续拍了许多张照片,里面唯有迟衍一动不动,像一尊雕琢得完美无瑕的蜡像。
“没想到以前认识的人成了明星呢,感觉挺神奇的,啊,虽然那时候就觉得你长得比明星还好看。”吴成蹊在调滤镜参数的间隙,像是漫不经心地说出的一句话。
“明井然不也是吗?”迟衍不动声色地问。
按理说她很早就红了,既然都是同校同学,那她这个还没出道的歌手与之相较又有什么新奇的。
“我对她没感觉,”吴成蹊脱口而出,“以前就觉得她不怎么样,现在也完全没关注她。来,谢谢啦,最后一张!”
迟衍只觉一口气哽在胸口里,整张脸像凝了冰一样迅速冷了下去。
好在吴成蹊给两人加了一个卖萌的动物特效,镜头里也看不出来她眼底和嘴角消失的微笑。
-
迟弈盯着分针走过一刻钟,还没等她和迟衍发消息,就已经看见她从电梯里走出的身影。
“这么快?”迟弈赞叹道,“挺乖的呀。”
迟衍上车时侧头看了眼头枕显示器上的时间,比她预想的时间还要短。
如果再除去吴成蹊磨磨蹭蹭拍照的时间,那她们真正谈话的时间也许不到五分钟。
五分钟。
仅仅这么短暂的接触,凭什么能相信那人说的话?
“怎么啦?”迟弈看见迟衍懊恼地倒进座椅。
迟衍用绒毯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我讨厌我自己。”
迟弈:“……”
她若有所思地上下扫视着那个再次封闭自己的糯米团子,直觉她散发的这种负面情绪和明井然脱不了干系。
“来,我和你说个事儿。”迟弈语气温和但郑重地唤道。
她不能再放任迟衍这么下去了。
“姐,你帮我调查个事儿。”迟衍蓦然从绒毯里探出头打断她道。
“……什么事?”迟弈把自己要说的话往后放了放。
迟衍眼神游移望向窗外,放轻了声音:“一个曾经和我同校的同学,林熙然,双木林,熙攘的熙……”
她顿了顿,脑子里最先想起那个人:“……明井然的然。你有办法能查到有关她的任何信息吗?和我差不多时间转到二中的,也是在差不多时间又转走的,我就知道这么点……”
“够了,”迟弈说,“足够了。”
迟衍单纯感到惊奇而眼神一亮:“这能查出来吗?倒也不用特详细,有个照片什么的就好了。”
迟弈说:“我直接带你去见她。”
迟衍脑子还没转过来:“你也太神通了吧?你这渠道合法吗?不会为难人家吧?什么时候可以见面啊?”
迟弈刚刚发送完消息放下手机,给了一脚油门车就冲了出去。
“现在就带你去见她。”
迟衍:“……”
尽管已经有半年没回过迟家老宅了,但迟衍对这条路仍记忆犹新。
什么样的人是她随时想见就见,又刚好待在她家里?
迟衍一路都不发一言,心中堆积的猜测却撑得她脑子快要爆炸。
到老宅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迟衍看见熟悉的圆桌边坐齐了她一家四口人,就是多了个陌生女孩。
但那张脸恍惚让她以为明井然也被叫来一起吃饭。
迟衍记得迟甯千的饭桌上,左手边经常空出一副碗筷,那里从来都不准坐人。此时那个长得极像明井然的女孩却正好坐在那里。
迟甯千搂住那个女孩的肩膀,唤她:“迟衍,过来坐,坐你妹妹旁边。”
饭桌上还有迟妍,迟弈,和迟老太太。
五双眼睛在出奇的安静中齐刷刷地盯着她,眼神中心思各异,但都看得她寒毛直竖。
像是老房子里冰冷的线香味忽然触动了她的神经,迟衍扶着门框,哇地一声把肚子里仅剩的一点酸水吐了一地。
真是见鬼了。
她不敢相信她看到的。
-
明井然回来时带着一身寒气,外面下了小雪,落到身上全化成水,把她后背整片的金棕色羊皮大衣都打湿成棕褐色。
迟衍没关心她为什么会在风雪里站那么久,神色冷漠地吞了两片止痛药才有力气和她对话。
“你怎么不在医院回来了?”明井然见她在家很吃惊。
迟衍站在她面前,病恹恹地垂着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医院吗?”
明井然换鞋的动作呆了两秒,说:“因为你……”她犹疑地指了指自己后背。
因为她替她挨了一刀。
明井然把大衣脱了,穿着温暖的羊绒衫才去抱她,温声哄她道:“啊,我知道了,你在生气我一整天没去看你对吗?我是去派出所联系你案子那件事,又跑来跑去找律师,必须得让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啊。”
迟衍把头埋在她胸口,贴着她的心跳,说:“我对你掏心掏肺,你紧接着就骗我,对吧?”
明井然愣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转而想把她推开:“你说什么呢?”
迟衍反客为主地紧搂住她的腰,让她挣扎不得。
她恨恨地说:“你再告诉我一次,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明井然忽然明白她是在说她刚做完手术醒来后问她的那个问题。
迟衍听到她耳边的心跳在狂飙。
果然,再会演戏的演员,都掩饰不了生理上的最真实的反应。
迟衍慢慢松开她,站直了身子,俯视着她的双眼。
明井然仰头望着她,在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再不复往日的温情。
她莫名慌了,急忙按住迟衍一寸寸抽离的手,想让她继续抱住自己。
可迟衍这时已经不想再碰她了。
她把明井然的手拂开,然后泄气地垂手站在原地,静静地收拾完自己的最后一丝感情。
明井然急切地抚摸着她的脸,颤声哀求道:“迟衍,你不要这样,你看看我好吗?”
迟衍转动眼珠,冷淡地睨着她,虽然视线是朝向她的,但目光里却仿佛没有她的存在一般。
“不是这样,你好好看着我,像从前一样看着我。”明井然踮着脚、双臂囚着她的脖子,胡乱地把唇瓣印在她的眼角,像是试图用自己的热度温暖她的目光。
迟衍很轻易便把重心不稳的她推倒在地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瘫坐在地上的明井然,眼神中丝毫没有怜惜。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不答就是还不愿意用真实的一面面对我。”说罢她便毫不留恋地转身上楼。
“你这是要和我分手吗?!”明井然在她身后厉声质问她,“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迟衍停在楼梯上,微微侧过脸但并没有回头,她好笑地问道:“分手?我有和你在一起过吗明小姐?我是问真正的那个你,而不是顶着林熙然的过去伪装出来的那个你。”
明井然的声音里难分震惊和愤怒哪个更甚:“你见到她了?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竟然还会主动找你?”
迟衍被她的话语吸引得回过头,她还从来没听过明井然说出如此粗鄙难听的字眼,以至于她必须亲眼确认一下这话是不是从明井然那张嫣红漂亮的嘴里吐出来的。
明井然还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着地板,仰头怒视她的眼睛几乎要喷火。
“你终于舍得看我了?听见我骂你那个贱人心疼了是吧?!”
迟衍可以确认了,明井然竟然真的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她那张温婉清丽的脸上竟然可以出现这么狂躁恶毒的表情。
像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一样。
迟衍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嫌恶地皱起眉,转身继续上楼。
明井然爬起来追在她身后不依不饶:“她为什么又来找你了?你们几时勾搭到一起的?”
迟衍进了卧室随手把门关上,明井然在外捶了两下,发现门没锁,又一脚把门踹开。
“我知道,是今天对吧?我就不在一天,就给你们找着机会了。”
迟衍当她不存在,站在衣柜前把自己常穿的几套衣服整理出来,准备带走。
明井然仍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你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吗?你竟然还敢和她在一起,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迟衍不为所动地用摸了摸下巴,目光在一件羽绒服和行李箱间逡巡,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她到底带不带得走这么多东西。
她唯一可以肯定要舍弃在这里的东西,只有明井然。
在这个问题上,明井然也与她心意相通。
她清楚地知道迟衍这是要一去不回头了,黏在她手上的目光越发地紧张。
她看她取出了一顶帽子,把一件毛衣叠得四四方方,但指尖掠过了她送她的一件外套和一条项链。
她知道她要把和她有关的所有东西都留在这里,不,是撇在这里。
明井然急红了眼,气急败坏地抽出那条项链,蛮横地把迟衍推到床上,然后用那条超长的珍珠项链绑住了她的手腕。
珍珠链在她的手腕上缠了四圈,刚反应过来的迟衍还能用手抓住她的头发,试图用力推开她。
但明井然忍着发麻的头皮就是不放手,接着用链子绕上她的手臂,将她两只小臂也绑到了一起——这样她的手能活动的范围和可以使上的力道又小了一些。
迟衍反抗也无力了,后背的伤也让她无法挣扎,她束手就擒地看着明井然慢条斯理地在她手肘处打上一个漂亮的珍珠结。
彻底掌握主动权的明井然终于放松下来,气喘吁吁地骑在她身上狞笑。
等呼吸平复后,她俯下身来,揪住迟衍的领口质问她:“不过一天而已,你怎么就变心了呢?”
“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还是你们做了些什么?对,肯定是做了些什么吧,”明井然恶狠狠地掐着她的下巴,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一定是做了,你才会变心得这么快。”
迟衍从头至尾平静又陌生地打量着她,忽然觉得从前的一切也不是无迹可寻。
以前明井然遇到章鹤的时候也会抓狂,但那时迟衍看她只觉得她像张牙舞爪的小猫一样可爱。
现在明井然因为林熙然而抓狂,而迟衍现在看她就像看到了一条疯狗。
其实明井然发疯的底层逻辑并没有变,全是出于“嫉妒”而已。
从前她嫉妒章鹤比她先拿到视后,现在她嫉妒林熙然……
……她嫉妒林熙然什么呢?迟衍仔细想想,她是不是该有一点点高兴,明井然嫉妒林熙然和她在一起,这也算是她对她的一种真情。
明井然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迟衍没听见,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明井然已经低下头去。
她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真丝睡裙。
迟衍抗拒地绷紧了身子,但是身体仍然记得在这熟悉的触碰下该做出什么反应。
……
“你够了!”迟衍颤抖着喘着气,两颊因为愤怒而变得潮红。
明井然舔了舔湿润的唇角,用炫耀的语气对她道:“你看,你还是爱我的,迟衍,我们和好吧,你不是也都说了吗,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都一样喜欢,那你不要再想着那个林熙然,和我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迟衍像无力的浮萍一样被明井然按在松软的床榻上,她浑身脱力地打着颤,既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用被捆绑起来的双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个反应让明井然带着隐秘的欣喜,期待地等着她松口。
万籁俱静之后,她只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低低的一声啜泣。
明井然看见两行清泪从迟衍遮住双眼的手背下流出来,顺着她精致的下颌滑落进耳后散开的发丝。
“如果……”迟衍抽抽噎噎地说,“我喜欢你这件事只会伤害我自己的话,我怎么给你欺负都行……”
“但是现在……会有另一个人伤心……所以我不能再原谅你了。”
迟衍回想起下午看到林熙然的那个瞬间,她脸上出现那么伤心失落的表情,一定是她拉着明井然无论怎样给她赔礼道歉都弥补不了的吧。
尽管明井然没有听到她想听的答案,但是竟然奇异地停止了动作,她怔怔地骑在迟衍身上,像是理解不了迟衍说的那句简单得单纯的话。
迟衍蓦地收了声,伺机而动。
桎梏住她的珠链应声断裂,莹白润泽的珍珠噼里啪啦地溅落一地,也有不少滚在迸了星星点点血迹的床单之上。
明井然感到压制不住迟衍的时候已经晚了,很快两人的位置就掉了个个儿,迟衍掐着她的脖子推着她倒下。
明井然的后背被那些珍珠硌得生疼,不禁皱了皱眉,还像在跟爱人撒娇一般嗔道:“疼——”
“疼吗?”迟衍一改刚才被欺负到哭的弱势,又重新冷回脸,毫不怜惜地说,“你活该。”
-
凌晨两点,急诊室。
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并肩而立,同时处理着她们手下的伤口。
“这是怎么弄的?”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事情原委,但医生还是问道。
迟衍和明井然坐在一条板凳上,微微侧着身背对着对方,谁也不理谁。
迟衍抱着脱下的半边羽绒服袖子,把崩裂伤口的后背给医生重新缝针。
“你这又是怎么弄的?”护士问,“咬这么深,要打破伤风的。”
明井然印着一圈牙印的肩膀抖了抖,抬起另一只手拨了拨凌乱的刘海,不多时,就听见她抽抽搭搭吸鼻子的声音。
一直没说话的迟衍叹了口气,开口道:“护士小姐,能请你帮她拿点纸巾吗?”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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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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