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车队离目的地还有十公里时,有两辆车脱离了队伍,在路旁停下。

“迟总你们现在就回去?”负责本次公益活动的领队宋轻舟看了眼天色,太阳应该马上就要下山了。

这次公益活动是由迟氏爱心儿童基金会开展的,目的是为偏远山区儿童提供医疗及教育援助。她们刚结束对第一个村庄的探访,就快到第二个村庄时,迟弈突然联系她说临时有事,后面的行程得离开。

活动才刚开始一两天,但宋轻舟没有怀疑迟弈是做完表面功夫就走人。她在基金会工作了近二十年,从最开始跟着迟甯千,到近几年跟着迟弈迟妍开展行动,她看得出来这些迟家人是真心实意地在做实事。

宋轻舟说:“迟总您的事如果不那么急,我建议您还是先跟我们去村子,明早再出发。从这到车站要开几个小时山路,马上就天黑了,不太安全。”

迟弈低头看了眼手机,似乎下定了决心,迅速抬头对着车内指挥道:“秦水斯你下车,你还是继续跟着宋姐走,我一个人回去。”

秦水斯抓着前座的靠背,说:“我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迟弈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再拖下去也拗不过她,刚转向宋轻舟,后者便开口替她安排妥当了。

宋轻舟去叫司机:“小汪你跟你姐换一下。”

她又笑着对迟弈道:“他姐开车更稳当些,不过迟总您们路上还是不要求速度,这里的山路真的很危险,安全第一。”

迟弈点点头,说:“宋姐,后面就完全交给您了。”

宋轻舟说:“迟总您放心,这条线路我好多年前就走过。”

-

十几辆车在废弃的村小学前的荒地上挤满了,宋轻舟的车最后一个赶到。

她下了车,叉着腰环顾着四周荒凉破败的景色,胸中升腾起一股特别的豪情。

不久后,这里就将建起一所新的、由迟氏儿童基金会捐赠的爱心小学兼特殊儿童学校。

今天到的时间太晚,捐赠仪式、物资分发和医疗专家义诊都将在第二天举行,她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指挥众人安顿下来。

宋轻舟用无线对讲机联系所有车队司机,道:“大家都挪一下车,停成C字型,中间为明天的活动留出空地,两辆体检大巴停在前排,别把车门堵住了。”

重新停好车,众人开始把过夜需要的东西往楼房里搬。各项工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宋轻舟没有一直盯着,转身走向了一辆黑色越野。

越野车的内饰都进行过豪华改装,甚至为了后排舒适度,将七座车的后两排直接改成了一对航空座椅。

明井然正慵懒地蜷在这舒适的座椅上,一边吃着薯片,一边翻阅着手里的绘本。

初夏时节,山里的气温在夜间堪比深秋。宋轻舟到了晚上穿上了冲锋衣御寒,但车里开着暖气,她进来坐了片刻,就拉开了外套的拉链。

可坐在她对面的明井然仿佛在里面还很怕冷一样,身上搭着厚厚的毛毯。

宋轻舟默默注视着这个蜷缩成一团的漂亮女孩。

温暖的毛毯,软糯的白色毛衣,柔顺的长发,这些包裹着她温婉秀气的小脸的东西,把她烘托得更加惹人怜爱,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柔软织物包裹起来的小动物。

宋轻舟和她说话时声音都不禁轻柔了几分:“明小姐,喝完药了吗?”

明井然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绘本,对她不甚在意地说:“没有。”

宋轻舟看了眼小桌板上凌乱的零食空包装袋,说:“明小姐是因为吃了太多零食所以喝不下药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迟总会很担心的,到时候可能会命令我没收你所有的零食。后面的行程还有十五天,你都只能和我们一样,吃馒头和泡面了。”

明井然闻言立刻转过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气鼓鼓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还用零食威胁我!”

宋轻舟平静地说:“我没有。迟总把你交给我,叮嘱我好好照顾你。可是她前脚刚走,你就不按时喝药了,这让我很难交差。”

明井然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似乎还有不服,但几分钟后,便在她毫无波澜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我喝。”她叹了口气,屈从道。

宋轻舟从保温壶中取出温好的棕褐色药包,擦干上面的水珠后递给她,“先喝这个。”

“额啊……”明井然发出抵触的声音,扭过头去不愿直视。只是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想吐了。

宋轻舟不为所动地继续从包里翻出几个药瓶。四颗大的六颗小的,还有十二粒小圆片,全都倒进一个药盖上装着,接着她把兑了热水的矿泉水玻璃瓶摆在药盖旁边,一起推到明井然面前,说:“再吃这个。”

明井然中药喝到一半,听了她的话,差点没吐出来。

宋轻舟从她怀里抽出那本险些遭殃的绘本,扫了一眼,便合上书放在了一边。

这是她们基金会准备捐给小孩儿们的书,明井然不知从哪找出来一本,还看得津津有味。

嗯,《伊索寓言》。

还真是三岁小孩看的。

“你晚上想睡哪?睡车里,还是睡学校里搭的帐篷?”宋轻舟问。

明井然问:“学校里能洗澡吗?”

宋轻舟说:“不能。”

明井然失望道:“哦,那我睡车上。”

宋轻舟看她乖乖喝完药,拉开车门准备下车,“你就待在车上,我忙完了会过来陪你睡觉。或者你困了可以先睡,我们明天会很早起的。”

明井然撇撇嘴:“我不想和你睡觉。”

宋轻舟:“……”她也不想自己有一项工作的内容是陪别人睡觉。

“那我叫向医生过来陪你。”宋轻舟下了车,看见村长和几个负责人在向她招手,匆匆留下一句回复便走了。

车门关上,车内又恢复了原来孤寂。

明井然重新捡回那本《伊索寓言》,翻了几页觉得提不起兴趣,又甩到了一边。

乡下的夜很黑,但是月亮很亮,四周很静,但是可以听到清晰不断的虫鸣。

明井然盯了一会儿窗外,突然背起双肩包,打开门跳下了车。

正在打盹的司机骤然惊醒,手忙脚乱地准备起身追出去,来不及地喊道:“喂,你去哪?”

明井然扒着降下的车窗,说:“别担心,我去找向医生,你不用跟着我。”

司机相信了她从容的态度,又坐了回去,她看着不远处医疗队的大巴,说:“我会盯着你上向医生的车,如果被我发现你到处乱跑,我会马上报告给宋主任的。”

“嗯。”明井然乖巧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心里却鄙夷道,一个两个的就会拿上级压她,是真觉得拿一句话或者一个人名就能唬住她吗?

明井然一边往大巴走,一边回头看,那司机果真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她。

她走到大巴车门边,朝司机挥了挥手,上了车。司机便松了口气似的,抱着胳膊瘫回了靠背,眼皮打了两下架,随后头一点,便支撑不住地睡着了。

明井然观察了一会儿,见亮着的驾驶室里的那个人影不动了,露出计谋得逞的微笑,又准备下车。

坐在靠近车门的一个医生发现了她,问道:“欸,你去哪?”

明井然头也不回地边跑边说:“我手机掉车上了,回去拿。”

明井然当然不是回去取手机的,她穿过停车场,穿过学校,借着莹莹月光,辨认出她来时的方向,在田埂上拼命奔跑。

再穿过一片树林,就可以看见公路,明井然推测,只要沿着那条路走,总会抵达县城的。

到了县城就能搭车去市里,到了市里就能坐火车回她原来的城市,回去就能找到迟衍,找到迟衍后面的事她就不用管了,迟衍总会有办法的。

她摸了摸背后沉甸甸的双肩包,里面带的东西足够支撑她这一路。

被迟家和她手下的人看了这么久,总算给她找着机会逃跑。明井然没有多想,只怀着一个天真的信念和找到迟衍的目标,便展开了这场铤而走险且有勇无谋的冒险。

她把前方的路当做灯塔,殊不知有人正从前方跑来,朝着她拼命逃走的方向,希望得到救赎。

树林里透不进一丝月光,黑得她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也许是恐惧和慌张使然,明井然摔了两次跤后才想起来,还可以用手机照明。

她停下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掏出手机调节手灯筒。刚刚一口气跑得太猛,再加上她太过紧张,此刻耳边充斥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离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好了。”明井然从控制栏里找到手灯筒点开,然后将手机朝前路立起,眼前终于恢复了光明。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被一旁忽然冲出来的某个人撞得失去重心。

手机从她掌心脱离,飞出一道弧线摔到地上。手机背后的LED灯被倒扣在地,光芒瞬间暗了下去,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明井然踉跄了几步终于稳住身形,她的大脑飞速思考着,是宋轻舟带人追上来了吗?

不是。宋轻舟在发现她不见的第一时间一定会先打她的电话,但是她还没有接到这个电话。

而且,她察觉到撞到她的这个人很不对劲。

这个人与其说是撞向她,不如说是飞扑向她,并且从扑到她怀里的一瞬间起便紧紧地抱住她不撒手。

从其身形推断,像是个瘦弱的女孩子。

“喂!”明井然推了推她的肩膀,但是没有推动,“放手!”

女孩从她怀里抬起头,虽然她完全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知道这个女孩在哭。

“求求你,救救我。”

明井然有点懵,她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形。

另外两个紧追而来的脚步声出现在她想要逃走的方向,领头的来人在离她不远处停下,捡起了她甩出去的手机。

灯光调转,对准了她们的脸。

明井然在视线被强光直射前,看清了一晃而过的白色灯光后站着的两个人。

是一个拿着锄头的男人,和一个拿着木棍的女人。

明井然瞬间就明白了,她低头看向在她怀里抽泣不止的女孩,原来她们一直都在朝对方的死路奔跑,还都以为前面会有希望。

黄英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她的双亲早逝,叔叔和婶婶为了十万块钱就答应村里瘸腿的老光棍,等她长大了,把她卖给他当媳妇。

黄英当天早上在地里摘菜,看见喝醉酒的老光棍偷偷在她附近晃来晃去,当下她就预感不妙,果然到了晚上,便看见老光棍出现在她家里。

老光棍说现在就要把她接过去养着,叔叔婶婶本来不同意,她在家还能帮忙做事,但是听他说可以把她瞎眼的奶奶也接过去一起生活,他们便为了早早甩掉两个负担,拿着锄头和棍子赶她立刻出门。

黄英懂得这个“养着”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也懂得家里没人能救得了她,甚至在整个村子里都没有人会救她,或者说,即便有人救得了她,也不过是把她的命运从一个老男人手里,交到另一个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男人手里。

她挨了几下打,侥幸从锄头和棍棒底下逃了出去。

刚刚逃出门的时候她心里怕得要死,她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即便逃得了一时,可这里是她的家,她总归还是要回去的。

再往外跑了几步,她跑到了田地里,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里豁然开朗起来。

她哪里都能逃,她可以逃到四面八方去。

黄英想起来,村长早上来她家里说过,村里有外面的人来她们这里做慈善,会送很多东西,叔叔婶婶也说让她明天起更早一些,到原先的村小学排队,多拿些东西回来。

外面的人也许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再不济,求她们带自己离开,也比继续留在这里多一线希望。

打定主意后,黄英开始朝村小学跑去,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推动着她,让她竟然短暂地甩开了后面追来的叔叔婶婶。

只是到了树林后,她的体力逐渐不支,黑暗亦让她迷失了方向,就在她走投无路快要被追上时,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亮光……

明井然就是在那个时候打开了手机的照明,莹白的光微微照亮了她如雕如琢的面庞,在黄英看来,却像是黑夜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散发着辉光的精灵。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女性形象——一个从都市来的大姐姐。

黄英抱着明井然,就像陷进了一块柔软的毛巾,她积累的所有绝望无助和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为源源不断的泪水,从她身体里涌出,然后被明井然温柔地擦拭干净。

“……姐姐,救救我,不要让他们带我走。”女孩抽抽噎噎地说。

明井然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从她断断续续的求救的话语中可以大致拼凑出她遭遇的不幸,但她不理解,这个女孩为什么会觉得随随便便遇见的一个人就可以拯救她的不幸,难道她没有发现自己所依靠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力量吗?

“你不应该停下来的,”明井然说,“继续跑的话,跑到学校,那里的人才有可能帮到你。”

在这里停下的话,只有可能被他们强硬地带走。明井然冷眼看着对面的两人,很明显,他们没有把自己当做威胁。

况且在他们能做出这么荒谬的买卖的前提下,和他们讲道德法律,完全是白费口舌。

黄英愣了一下,连哭泣都暂时止住了,抬起头呆呆地望向她。

明井然眼睛向下,瞥到被她的眼泪鼻涕打湿的毛衣,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悦。

“啧。”

非常轻的一声嫌弃,落到黄英耳朵里,却深深刺痛了她的自尊心,也完全划碎了她做的梦。

刚刚帮她擦干泪水的温柔姐姐,全都是她的幻想罢了。

果真像叔叔婶婶说的那样,像她这种没人要的孩子,不会再有别的地方收留她。

黄英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抱紧明井然的手,羞愧万分地退开了半步,然后像丢了魂儿一样,无力地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明井然从她身上收回视线。

她想了想,这种时候不谈救人,她得先保全自己的安全。

对面两人手里的武器并没有放下,除此之外,那个男人看向她的令人不适的眼神,用垂涎欲滴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迟氏基金会……”明井然试图跟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算了。”她又小声道,跟他们说这个大概也不懂。

“我是跟着那些人来的。我们主任还在和你们村长谈话,过一会儿就会过来找我了,”明井然伸手指向学校的方向,“所以,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吧,我要回去了。”

听了这话,黄英的身子一颤。她要回去了?自己真的就这样被抛下了?

她终于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望向明井然的背影,目光顺着她抬起的手臂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她找回了她方才迷失的方向,可是现在又有什么用?

拿锄头的男人和女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女人小声道:“她是从外面来的人,她们的人会找过来的。”

男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你都知道的事我能不知道吗,蠢货!”

他又回过头,对明井然虚张声势道:“滚!外面的人少管我们这里的闲事!”

他仍然紧紧攥着捡来的手机,似乎不愿放开这唯一到手的值钱东西。

照着明井然脸部的光束随着他手势的摆动晃了两下。在这明暗交替的光影中,明井然不易察觉地轻蔑一笑。

她耸了耸肩,事不关己地抬脚就走。

不对吧?她为什么要去那边?黄英疑惑地看着她朝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不过她刚才似乎就准备去那边的。

很快她就没闲心去思考明井然往那边走是去做什么。明井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的树林中,而失去她身体的遮挡,手电筒的光直挺挺地落进她的眼睛。

黄英偏头躲了一下刺眼的光,下一瞬,叔叔和婶婶就满脸暴戾地站在了她身前。

“跑什么跑?跑得掉吗你!”女人搡了她一把。

完了。黄英面如死灰,就那样站着,完全不知道反抗了。

她想象自己就这样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娃娃,这样的话,无论接下来将面对什么样的狂风暴雨,她都不会感觉到疼、感觉到难受了吧?

男人用方言肮脏的辱骂紧随其后,并高高地扬起了手里反握着的锄头。

黄英紧张盯着他的手的视线已经失焦,可即便她是闭着眼睛也知道,那根粗木棍会如何落到她身上。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头顶吹来了一阵风。

她本以为那是叔叔手中挥舞的锄头破开的风,但过了半晌,那根木棍却迟迟都没有落到她身上来。

黄英猛地清醒过来。

眼前,男人和女人动作全部定住,同步地张大了嘴望着天。

风从林间吹过,带动树叶簌簌作响,仔细听,还能辨得其中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哗哗的,像是纸张抖动的声音。

男人将手机的手灯筒对准了天上,黄英也抬起头,她看见了漫天的红色钞票在晦暗的光里飞舞。

这是真的吗?

黄英鼻尖嗅到了风中带来的油墨香味。她眨了眨眼,看着双目泛着红光的叔叔婶婶——总不至于她们三个一起出现幻觉了吧。

“喂——老杂碎,你姑奶奶今天给你开开眼了。”

在明井然的声音重新回来的那一刻,黄英感觉自己的心脏笃笃地跳了两下。

啊……

她眼眶含泪地看向弥散的灯光尽头照亮的人。

明井然站在斜坡上,单肩把包反挎在胸前,正熟练地从开敞的拉链里掏出一捆捆钞票。

她先把扎钞纸撕开,再用手把成叠的钞票抖成扇形,以确保这些新钞在脱手的时候能最大程度地飞散出去。

真的是明井然在撒钱。

“……”拿锄头的男人呆若木鸡地喃喃自语,“这小东西是个神经病……”

旁边的女人已经忙不迭地蹲下捡钱,她把钞票捏在手里捻了又捻,眉开眼笑地扯男人裤脚,道:“这是真钱!别管了,快捡啊!”

“你傻吗?还站着?”明井然的声音道。

黄英愣了一下,慢半拍地琢磨出这句话里带点温柔的语气。她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明井然最初的那句话骤然闪现在她脑海。如果她继续跑的话,学校那边的人可能可以帮到她。

她又想起明井然最后指过的学校的方向。

黄英如醍醐灌顶,转身跑得飞快。

男人跟着就要去抓她,被明井然狠狠砸了一捆钱过来。

“别东张西望了老杂碎,像粪坑里的蛆一样埋下你的头,认真地捡地上的钱吧。”

男人被这捆钱砸得头晕眼花,他改了心思,想去把明井然抓住,但他用手电筒对着她原来的位置照了照,那里早没人了。

妻子不满地对他吼道:“灯!照地上啊!等天亮了好让别人来捡走是吗?”

……

“嘁。”明井然不满地撇了撇嘴,没想到她准备的三十万路费这么快就撒完了。

她看着黑暗中唯一亮着的光里失去理智的两人,想必他们已经困死在了这里,这才放心地离开。

黄英跑到学校时,宋轻舟等人还没发现明井然早就不见了踪影。等到黄英讲述完事情经过,她才吓得魂不附体地召集人追了出去。

黄英被安排在一辆车上休息,车上有很多零食,还不断有人来对她嘘寒问暖。

不过她绝不是因为贪恋这些才待在原地没去找明井然,而是因为她听宋主任的语气,明井然像是从这里逃跑的。

无论这里是好是坏,黄英她都不想做抓明井然回来的那个人。从某点上来说,她们今天的遭遇还有些同病相怜。

但过了许久外面都没动静时,她又有些慌了,她担心明井然在外面会遇到不测。

“他们是抢劫罪!跟警察这么说,懂了吗?”

黄英在车上困得迷迷糊糊时,忽然感觉自己听见了明井然的声音,猛地从梦中惊起。

她不知道车门该怎么打开,不禁急得直拍窗户。

“你必须把我的钱全要回来!一分钱都不能少!”明井然一路骂骂咧咧,听得宋轻舟耳朵都快起茧了。

刚巧到车前时,车门自动打开了,宋轻舟拎着她的脖子一把将她塞进车里,“你给我好好反思,别的什么都别想!”

明井然进了车,一抬眼便看见有人占了她的专座。

黄英本来挺迫不及待想见明井然的,这会儿反倒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钻进车座底下去。

直觉告诉她,她可能不小心侵入了明井然的领地,后果很严重。

但明井然只盯了她一秒,然后果断地转身,抬腿给了准备上车的宋轻舟一脚。

宋轻舟吃惊地揉着屁股,瞪她道:“你还想跑?!”

“没有。”明井然说。

她确实不再想逃了,并且刚刚就是她自己主动跑回来的。

遇见过一回人渣后,她承认她怂了,那个出逃计划太过草率,保不准她连县城没到就半路被人绑了去。

而且……明井然扭头看了看黄英。

她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其实她想要去依靠的人,也同样没有力量。明井然认识到,她去找迟衍,是没有用的。

黄英被明井然盯得有些不自在,害羞地缩了缩肩膀。

明井然这才回过神来,她转身对车外的宋轻舟说:“以后就她陪着我了,你不要再跟着我。”

宋轻舟诧异地挑了下眉,“认真的吗?”

明井然又问黄英:“你愿意吗?”

黄英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隐隐约约猜到的事实让她鼻头发酸,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要拼命点头。

明井然笑了笑,说:“麻烦您了,宋主任。”

……

那之后过了两年。

十七岁的明井然出演某年度爆剧中的人气角色出道并一炮而红。

又一年后,黄英也陷入了她的人生难题。

“怎么办啊林老师,学不会,这个我真的学不会。”黄英对着高中数学题痛苦地求饶道。

“这也没什么难办的。”坐在她对面的私人补习老师推了推眼镜,道,“对你来说,未来的选择可以有很多,没必要死磕高考。”

“不行,”黄英眼神坚定地咬着指甲,“姐姐喜欢的那个人好像脑子还不错,我不能在这方面输给她。”

林熙然:“……”

她从大一起,给黄英当补习老师已有将近一年时间,大部分时间里她都认为这个学生勤奋好学,人还挺机灵,但偶尔像这样谈及明井然相关的话题时,她都觉得她脑子坏掉了。

林熙然不知道她这语气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黄英总是说这种和姐姐喜欢的人争风吃醋的话,真的正常吗?

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私人补习老师,但是她看黄英除了那个经常不回家的明星姐姐外,家里再没有其他家长,她便觉得自己有义务担起教导这个学生三观的重任。

林熙然经历了艰难的思想斗争,终于下定决心借此机会,好好和黄英谈谈什么才是“正确”的姐妹情,黄英却先开口了。

“林老师。”黄英忽然用手捧着脸,笑盈盈地喊她道。

“怎么?”

“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哦,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姐姐说,在我成年之前,带我去重新改一下名字,这样我就可以和讨厌的过去正式告别了。”

“额……嗯,挺、挺好的,是要我给你一点意见吗?”

“不是,我们已经想好了。”

「我们?」林熙然心中本来就觉得奇怪,过去能经历什么,让她把父母给的名字也改了。现在她极其怀疑,黄英只是想要一个姐姐给她起的名字。

这个“姐姐”也挺有问题的。林熙然隐隐感到生气。

“我叫林熙然怎么样?”

“……”

黄英说:“因为林老师看起来是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我也叫林熙然的话,是不是就能装作也曾获得过这样平安顺遂的一生呢?”

“……”

黄英突然话锋一转:“姐姐上个月在家里装了一台监控。”

林熙然眼睛蓦地睁大了,连呼吸也吓得屏住。

黄英趴到了桌子上,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狡黠地对着她笑,“你猜猜那台摄像头装在了哪里呢?”

林熙然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了正对书桌的书架,那里好像就是自上个月起,多了一盆开得明艳的紫曼丽。

她猛地将那一盆无辜植物的花和叶子全都扯掉,一个黑洞洞的摄像头,她最担心又害怕的东西,就这样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她眼前。

黄英仍枕着自己的胳膊,维持着休憩一样的姿势,说:“林老师,至于这么害怕吗,你每次趁我午休的时候,到底偷偷做了什么?”

林熙然紧攥着拳,咬紧了牙:“你能不知道吗?”

黄英露出一派天真的笑容,讥诮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姐姐说那画面少儿不宜,不让我看。”

林熙然噗通一声,就这么直直地给她跪下了。

完蛋了。

林熙然意识一片空白,只有这三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呐喊嘶吼。

她不敢想象,要是这个视频流传出去,被她的朋友、同学、老师、家人看到……

一直以来,她不敢说自己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完美,但她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守着规规矩矩从不出格的日常,她没有刻意立过什么人设,但那些自然而然累积起的声名、荣誉和外界对她的评价,早已取代了真实的她自己。

如果有人要毁掉她外在的这层虚壳,即便真实的她自己仍然存在,她也觉得无地自容了。

“给你……”林熙然颤声道,“我把‘林熙然’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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