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衍周一的时候,因为猜到迟甯千可能想领养明井然,所以有些郁闷,当晚明井然给她打电话,她也故意没接。
周二上学她忐忑了一整天,害怕明井然来当面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结果直到放学,两人都没遇见。
周三她也当成是两人刚好没机会在学校见面而已,毕竟以前她们也不是每天都能恰好遇见。
到了周四她才开始考虑,明井然是不是生她气了。
打过去一个电话没接,发了两条短信没回。
某人立刻就慌了。
踩着上课铃,老师从前门进来,迟衍猫着腰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明井然班上正在上由美术课改的数学小测,刚刚上课没多久,除了数学课代表在第一排走动分卷子,所有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迟衍一眼望见明井然那个座位是空的。
她又把教室扫了几眼,还是没看见明井然。倒是后排靠窗的几个人发现了她。
一个女生从窗口探出头去瞧她,惊喜道:“迟衍?你来我们班找人吗?”
迟衍蹲在窗下,正愁没有认识的人脉,见有人主动搭话赶紧问道:“明井然今天来学校了吗?”
那女生说:“她这周都请假了,已经好几天没来了。”说完马上又开始八卦:“你有事找她吗?咦,你怎么认识明井然?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学校?”
迟衍完全没听她后面在问什么,一听到她说明井然好几天没来,就心急如焚地撑起身,转身往楼上跑了。
“老师我要开假条!”迟衍一路狂奔上楼,在办公室前抵着门框猛地刹车,敲门的手变成了拍在门上的一巴掌,咚的一声巨响,把全办公室低着头改作业的老师都吓了一大跳。
“请假就请假,你喊那么大声干嘛?!”看清来人,她的班主任就自动认领了自己的学生。
在她的印象里迟衍一直都挺规矩的,见她这副火急火燎的架势,一时也没想过过问她请假的缘由,一手拍着受惊的胸口,一手就去抽屉里给她找假条了。
班主任也被她的情绪感染,急急忙忙地抽了钢笔帽写字,习惯性落笔写了个病假事由,签自己名字的时候才想起来问一下:“你是哪儿不舒服啊?”
迟衍抓了假条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道:“我心慌!”
班主任捏着钢笔:“……”
迟衍没撒谎,她感觉她此刻心率都快飚上二百了。她真傻,她怎么早没想到,明井然找她的那个电话可能有特殊含义。
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朝她呼救,亦或者是,她要走了……
迟衍从来都对明井然的孤儿身份没有什么实感,哪怕当她想到迟甯千可能会收养她的时候也是。
但是明井然可以被迟甯千收养,同样也可以被其他人收养。换她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她要收养一个孩子,明井然那么那么好,哪里会顾得上介意她死过两任父母的忌讳。
所以说,明井然就像临时寄存在福利院的一个小东西,随时都有被人领走的可能。就在她小心眼地跟明井然赌气的这几天里,她也许就被人带到另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市去了。
明明她一直都处于不确定能永远留在她身边的状态,她竟然还不希望迟甯千带她回家。
她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迟衍在去福利院的路上简直焦虑自责得要爆炸。
“普通访客没有预约和申请不得入内。”迟衍被福利院的保安拦在了大门外。
“那我现在预约可以吗?”迟衍着急地问,“我要怎么预约,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张申请表?”
门口的保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大概看她是独自前来的未成年,把她的话置若罔闻,转身又回岗亭里坐下了。
迟衍隔着铁栏杆一筹莫展,只能哀求道:“叔叔,我怎么样才能进去?我朋友在这里,我是来看我朋友的。她叫明井然,叔叔你认不认识她?或者你能不能叫她出来?”
保安坐下后都戴上了老花镜,摊开报纸抖了抖,一点儿都没准备搭理她的意图。不过在听到她提及的那个名字后,反应了一会儿,然后说:“明井然不在我们这里了。”
迟衍抓着栏杆的手蓦地就僵了,脑子转了好一会儿都处理不来这个信息。
不在这里了是什么意思?明井然真的被人领走了吗?
“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我说的明井然是一个中学生,眼睛很大,皮肤白白的,身高大概在我的这里……你说的是我说的这个人吗?”迟衍心急地拿手比划着,可坐在岗亭里的保安根本就不拿正眼瞧她,对她说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迟衍感觉自己仿佛一直对着空气在干着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回音。她抿住嘴,眼眶憋得红红,无助又愤怒地抓着栏杆摇了两下,整个铁门都被她晃得哗哗作响,保安这才偏头看了她一眼,被她怨愤地瞪了回去。
迟衍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她沿着街往回走了一段距离,走到无人的转角时,终于忍不住先靠墙蹲下,躲起来掉眼泪。
她印象中上一次哭的时候,好像还是在上小学。迟衍羞愧难耐地用胳膊揩着眼睛,可泪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掉下来。
就在她连抽噎的声音都抑制不住了,准备干脆地放声大哭时,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渐渐朝她靠近。
迟衍低着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银色的玛丽珍小皮鞋。
那双小皮鞋蹦蹦跳跳地来到她面前,在她向上的目光里,展示似的踮起脚、提着那条粉蓝渐变的压褶花边蛋糕裙的裙边,转了个圈。
明井然穿着迟甯千给她新买的小裙子,迫不及待地来到迟衍面前显耀。原意是想要迟衍看看她变漂亮的新形象,但是等她转回原点,看到的不是露出惊讶、心动表情的迟衍,而是挂着没擦干的眼泪、委屈又生气的迟衍。
呃……怎么会这样?她等了几天才等来迟衍的回电,于是赶紧穿上新裙子站在窗户边翘首以盼,没想到还不到放学,迟衍的身影就出现在大门外,她便赶忙追了出来。
明井然尴尬地收起自己上扬的唇角,等待发落。
迟衍红着眼眶,凝肃凛然地站起来,平静地抬手抹了把泪,明明该她最为狼狈的,但她故作冷静,沉声问道:“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明井然知道自己让她误会大了,不过同样不服气:“你上次不也没接我电话吗,我就是想让你也着着急。”
迟衍自知理亏:“那你怎么连学校也不去了?你们保安还说你不在这里了。”
明井然听了这个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了,愧怍道:“其实这都是一件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总之这件事福利院决定冷处理了,为了避免外面的人继续找麻烦,应该特意交代了保安不让那些来找我的人进来。”
她边说边把自己上着支具的右手亮出来,还垂着眼帘卖了个惨。
这一套对迟衍来说果真很受用。
迟衍仔细地审视了她一遍,看她大概真是遇到什么事了,不过还好只有手受伤。
终究她也没做错什么,只是她自己误会了而已,没道理再继续苛责她。
白担心一场其实是最好的结果了。迟衍如释重负,一把将她拉过来搂住。她仰着头,将下巴垫在明井然的发顶上,情难自抑地吸了吸鼻子。
还好她还在这里。
明井然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有些松怔。实际上,早在她第一眼看见迟衍那张沾满泪水的脸时,心中就升腾起了前所未有的错愕和诧异。她没想到,一直以来总是见到的那么帅气、情绪稳定的人,背后竟然是个小哭包。
但是迟衍的眼泪是温热的,和她鳄鱼的眼泪不一样,是真实的,是另一个人的心因为她而牵动产生的奇妙反应。
这一场拥抱的时间有点久,两人各怀心事地品味着自己内心翻涌的情愫,直到迟衍的眼泪彻底干了,觉得再抱下去,这个拥抱快变了味儿,两人才分开。
只是紧贴的胸膛刚刚分离,迟衍就牵住了明井然的手。
“边走边跟我讲讲,你的右手是怎么受伤的。”迟衍说。
明井然点了点头,问:“但是要去哪?”
“往商业街那边走吧,”迟衍说话时还带着未消的鼻音,有些难为情地又压低了一点声音,“去吃饭。”
在路上,明井然将她和陈纪东发生矛盾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迟衍。当然,也包括迟甯千那晚及后续对她的悉心照料。
迟衍听完后沉默良久,但是再次听到迟甯千的名字时,心里再没有之前的酸涩了。而且恰恰相反,在听到明井然讲述她那令人揪心的遭遇的结尾,迟甯千终于出现时,她才感到深深的安心。
正是因为有迟甯千已经解决了这一切,她现在才不需要用更多的苍白无力的话语来安慰明井然。
“妈妈每天都过来?”她平淡地问。
“嗯,等她工作结束都要到很晚,不过她一定会在宿舍熄灯前过来一趟。”明井然说完便紧张地等待着迟衍的反应,她想以迟衍的聪明程度,一定察觉得到迟甯千想做什么。
她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迟衍成为姐妹,但她更尊重和在意迟衍的想法,如果迟衍不希望再多一个家人,那她再怎么在迟甯千面前努力也是枉然。
可迟衍并没有如她所愿地明确表态,反而绕开了这个话题,问:“那那个陈纪东呢?他还会不会回福利院?”
明井然说:“他暂时还住在医院。那对领养人放弃收养了,等他恢复好了,应该就会回来。”
那对领养人看中他,就是因为他是个可以替他们“延续香火”的男孩。刚巧陈纪东做全身检查时,无意中查出他功能有障碍。一听说这个,那对夫妻立刻就要放弃收养,更谈不上继续起诉明井然了。
迟衍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再问了。
见她这副“事情告一段落,就此可以安心了”的态度,明井然暗自不满地噘起嘴。
什么啊,在她的想象里,迟衍不应该同情地、心疼地多摸一摸她的头吗?不会是听到迟甯千关心她就醋成闷坛子,又不想理她了吧?
看来她还是更偏心她母亲一些。
明井然气鼓鼓的。她是从来都没有过妈妈,根本就想象不到人家的亲生女儿对妈妈的独占欲有多强咯。
这边明井然正胡思乱想,小心思花蝴蝶一样乱飞,自然注意不到,那边迟衍的脸色逐渐变得深沉。
她眉头紧锁着,根本就不是什么“完全放了心”的样子。她苦苦思索着,陈纪东那人心术不正又为非作歹,难保他不会有报复心理。如果他回到福利院,这里根本没有安保条件,能完全将他和明井然隔离开来。
明井然还会遇到各种她意想不到的危险,但她无法对她承诺“我以后会保护好你”这句话。
她向来说到做到,可只要明井然还在福利院一天,这对她来说就是做不到的事。
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摆在她眼前,如果明井然不在福利院就可以了。
如果迟甯千收养了明井然就好了。
明明不久前她还在担心明井然被其他人收养,可现在她又犹豫了。
她是不是其实很坏,其实她对明井然根本没有她自以为的好?
迟衍牵着明井然的手,却因为两人各怀心事,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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