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黑户
作者:天际驱驰
元恺斗志昂扬地回到嘉彧居,召集了所有小厮长随,商量了一番行动路线,派了几个人提前蹲点,又准备好了绳索鞭棍等物,万事俱备,只等时倾回来。
直到天都黑了,时倾才闷闷不乐地带着小厮回来。元恺只当时倾挨了训才不高兴,赶紧上去安慰。
“我娘没训我,”时倾情绪低落地回答:“只是跟我说了些闲话。”
随离被三爷打死,他搬去嘉彧居跟小世子同居,还有那些流言蜚语,再到小世子为他跟同窗干架这些事,柴卓氏从来没有向他问过一句。
少年都是敏感的,做了错事,并不希望长辈插手教训,若长辈真的不闻不问,少年又疑心长辈是不是不关心自己了。时倾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心态,暗自猜忖:难道他娘把他“托付”给小世子后,就不关心他了吗?
可柴卓氏又非常关心时倾的身体,老说时倾瘦了。她看向他的目光,饱含爱怜,这却是半点做不得假的。
时倾想不通,以前,母亲对他的一切事务,事无巨细,都十分上心,为什么现在,只关心他的身体了?
元恺看向跟在时倾身边的小厮,见那小厮点点,知道时倾真的没有挨训,笑道:“五姨没训你,你还不高兴?我娘训了我一顿不说,我爹又训了一顿。”
时倾瞥了瞥元恺,嗤笑道:“挨了训,还这么高兴?”接着,时倾目光左右一溜,发现嘉彧居里居然聚集了十二三个小厮长随,手上还拿着绳索鞭棍等物,吓了一跳:“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阵仗,该不会是要对付他吧?他莫名心虚,那手不由自主地摸向红痣。
“我爹虽然训了我,但说我做得没错,就是做得还不够好,咱们现在去把不够好的地方补上。”
要取信于世子爷,自然对楚英睿的一言一行都特别关注,时倾便顺着话往下问:“世子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因父亲要杀小倾,又与他约法三章,元恺不好详细转叙,只说父亲认为学子们私议主上,不怀敬畏,就该教训。自己当时势单力薄,打人打成了个笑话,这会儿听从父亲建议,要带人把那几个同窗挨个教训一遍。
末了,元恺说道:“小倾,你跟我一块去。看我给你出气,叫他们跟你道歉!”然后元恺加上一句:“你饿不饿?不饿我们就办完了事再回来吃。”现在,他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感觉不到饿。
时倾听了,只觉得世子爷怂恿儿子事后找补,这心胸气度,也忒狭窄了。
不过,时倾也是少年心性,被人在背后议论得那样龌龊难听,甚至还被人肖想惦记上了,要说完全不生气,自然是假的,有这么个教训回来的机会,时倾哪会不喜?
而且既然决定了要利用元恺来取信世子爷,当然要表现得跟元恺步调一致,共同进退,时倾毫不迟疑地应道:“不饿!咱们这就去打回来!”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元恺带着长随小厮,把当时凑在一起说闲话的几个学子,挨个揍了一遍。
除了把学子们打得鬼哭狼嚎年,还强行按头,让他们给时倾赔礼道歉。
最后还有揍罢三问:“清楚小爷是谁了吗?”“知错了吗?”“服不服气?”
当然,这一路打过去,也非一帆风顺。学子们都跟父母住一起,家长们自然不肯放任自家孩子被打,或躲藏,或哭求,或硬护,或求情……凡此样样,闹腾得相当热闹。
时倾全程陪同参与,学子们被按着向他道歉时,他无一例外,全丢了他们两记巴掌,然后叱一声“滚”。充分展示了他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卑劣品行。
楚元恺一夜立威,从一个清贵的小世子,变成了尊贵的小世子,所有人看向楚元恺的眼神,都跟以前不同了,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敬畏之色。
先前关于小世子的各种流言蜚语,一下便听不见了。
当然,不是消失了,而是由明转暗,只在明面上收敛了起来。
学堂里,小世子的坐位被移到了前排正中,小世子所到之处,所有学子都自觉地降低声音,躬身行礼后退,保持距离。
所有人看向柴时倾的眼神,也有了改变,敬畏之中,带着疏离,轻蔑,鄙夷,嗤笑,嫌恶等各种不明意味。
学堂里时倾的座位被贴心地安排在小世子左手边,方便时倾跟小世子眉来眼去,再不用时倾老是转头后望,担心扭到脖子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不管柴时倾是不是娈童,他都是小世子的禁脔。
清算事件之后,又过了几天,时倾再次见到母亲,心头越发的忐忑不安起来。
其实,自从听元恺说母亲已经把他“托付”给小世子这话之后,时倾每次来见母亲的心情都是忐忑矛盾的。他想向母亲求证“托付”的真实性,又怕从母亲嘴里听到肯定的答覆。
虽然说母亲深居内帏,但后宅的妇人们是最喜欢家长里短,说人是非了,自己在前庭发生了这么多事,没道理不传到内帏,母亲不可能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事。母亲却从不跟他提及,连问一句都没有,是为什么?
“跟小世子同住”,“成了小世子的禁娈”,“跟着小世子为虎作伥,欺辱同窗”……这些事并不光彩,母亲不问,时倾更没有勇气自行汇报。
以前总盼望着能见到母亲,跟母亲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时倾有些害怕见到母亲,虽有满腹的话想跟母亲说,却又说不出口。以前,母子俩亲密无间的情形,似乎已经消失了,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
等儿子行礼之行,柴卓氏满眼怜爱地扶起儿子,顺势抚了抚儿子的手,说:“又瘦了”。
自从时倾搬去前庭独居后,这样的见面,几乎成了母子俩的定式,接着,照常是母子间相互询问对方的生活起居。家常话拉着拉着,说到了学业上。
柴卓氏说道:“王府请的先生,学问是好的。不过,缺少点审势融通,你今后只管跟先生精研经史子集本义,提升自己的心胸气度便好,至于那些科举题目,考试文章,看一看就行了,不必过多练习。”
“这是为何?”
“科举是为朝堂选拔人才,出仕为官。不过,靖宁先帝已经下过明旨,不许安若王府一脉的子弟入朝出仕。就算没有这一条,安若王府也是皇族宗亲,照规矩,不能参加科举,想入仕,得靠恩荫。”柴卓氏侃侃而谈,眉眼疏淡平静:“而你跟我,早在十五年前便是个死人了。”
当年,安若王府虽然保下了柴氏母子,但保下来的仅是他们的性命,在官府的户籍文书里,柴氏一族都被砍头了,官府方面进行了销户处理。因此,柴氏母子两个,是官府户籍档案里没有记载的黑人。
没有户籍文书和乡绅举荐,时倾没法参加科举,连童试都没有资格。
照说,就算安若王府谋逆失败,要罪诛九族,按律也牵连不到柴氏母子。因柴氏不在安若王府的九族之内,只要不参予,便可以置身事外。
可他们是黑人,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便只能一律按王府奴婢来处置。
柴氏母子若硬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又会因靖宁遗旨而被砍头,真是两头为难。
只听柴卓氏继续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能参加科举,还钻研那些科举题目,考试文章干什么?不如把精力放在学习吸收,先贤圣人文章里的思想精髓上,才是你们上学的正途。”
“是。”时倾深觉母亲的话,大有见地。
柴卓氏望向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成才,先要成人。不然,那书便白学了。”
人要活得明白,要活得有骨气,要活得顶天立地。时倾明白,这是母亲给他的教诲。
最后,柴卓氏说道:“既然夫子教得不得法,那学堂,你若不想去,不去也成。自己在家里看书,或有疑惑之处,记下来,回头再去单独请教夫子。”
时倾听了,心头大大松了一口气。
清算事件之后,时倾每天上学,都感受到后排同窗们用眼刀子,不停地戳他脊梁,上学成了一件苦不堪言,十分难捱的事。
他曾不止一次期盼,要是能够不去上学就好了。
不曾想,柴卓氏居然自己松口了。
在清算事件半月之后,元恺觉得上学无趣,便向学堂告了假,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处理王府事务。
时倾跟着也向学堂告了假,元恺去做事,他便在嘉彧居看书,日子过得倒也轻松了一些。
虽然不用到学堂挨同窗们的眼刀子,日子相对来说过得轻松了一些,但时倾的内心依旧熬煎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逃跑的机会,不知道逃出去之后,又该如何行事才能阻止王府的谋逆?更担心,还来不来得及阻止。
就这么在表面轻松平静,内心熬煎之中,过了两个月,正是盛夏之时,一天元恺从外面回来,对时倾说道:“小倾,父亲叫你给你祖父以前的门生故旧写封信。”
来了,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时倾心里有种石头终于落地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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