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信仰你的信仰
作者:天际驱驰
时倾回头看见跟着的小厮正摆出一副低头行走的动作,却一动不动,只眼睛上翻看向自己,满是害怕求恳之色。
时倾心头了然,嘴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施法把他定住了?”
随离不甚在意是轻“嗯”了声。
正牌小厮阿离已经死了,现在活在小厮躯窍里的,是另一个有大本事的人,时倾当然不敢把眼前这个仙气飘飘的人,当自己小厮来对待,因问道:“我……没想劳驾仙人,仙人此来,所为何事?”
一边问,时倾一边把手抄起来,在袖筒子里,轻轻摩挲着刚才左腕灼痛的地方,暗自思索:难道当他想到随离时,那红痣便会灼痛,然后随离便会出现?
这是一颗召唤痣?
随离道:“你心情不好,我想着来帮你开解开解。”那语气,听上去熟稔得有些暧昧,好像他跟时倾的关系非同寻常似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干什么?”
“嗯。”
这种被人随时随地窥视着的感觉并不好,而且,随离的窥视,还不仅止于表面,似乎还能窥视到他的内心情绪。
嘉彧居里,时倾十分反感抗拒小厮们的监视,但不知为什么,时倾对随离的窥视,却没什么抗拒心理,只觉心思被人窥探了去,有些尴尬,不由得“哈”地干笑了一声。
只是连时倾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随离一来,他的心情似乎松快了许多。
随离也跟着笑道:“你笑了,我出来这一趟,便值了。”
“你住在哪里?”不会住在红痣里吧?
随离笑而不答,左右望望,反客为主道:“别站着,咱们坐着说话。”他们所在之处,是一处曲廊,廊外是些小花圃,廊下修了一溜美人靠。
两人在美人靠上一坐下,才发现,他们正面对着那个被定了身,泥塑一样的小厮。
小厮被定了身,说不出话来,一脸惊恐害怕,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时倾。
月光之下,对着这么尊泥塑,实在不是什么美妙之事,时倾对小厮道:“我都说了,我只在院子里走走,你偏要跟来。你不用怕,阿离不会伤你,你且在这里站着,我跟阿离去那边亭子里说话。你看得到我,我不会跑的。”
说到一个“跑”字,时倾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啊,随离法术了得,他怎么不让随离带他离开王府?多简单的事!
随离在一旁淡淡说道:“不用跟他废话,一会儿我使个净心咒,抹掉他这段记忆。”
时倾被自己的想法所振奋,转身引着随离去了曲廊尽头的亭子,还没等随离坐下,时倾便心急地问:“阿离,带我离开王府,行么?你法术那么高,一定行的,是不是?”
见随离一脸大惑不解地看着自己,时倾便三言两语把王府的情况,自己的处境和想法,大致说了一下:“我要离开王府,找到我祖父的门生故旧,跟他们商议,找出一个既能保全王府,又能阻止王府谋逆的办法。”
随离听时倾说话的时候,那春风和熙的样子,真有说不出的温柔,直暖到人心坎里,仿佛无论时倾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允一般。
时倾说完了,满怀希冀地望着随离。随离软声细语,无限温柔地说道:“我不能带你离开。”
“为什么?”时倾正兴奋着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看着时倾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随离心里疼惜着,嘴里却毫不含糊地忽悠道:“呃,其实吧,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毕竟才开始修练,就学会了几个粗浅法术,没本事带你离开王府。”
听了这话,时倾又燃起了一腔热忱地道:“只要有你那个定身术就行了。你带着我出去,要是遇到有人阻拦,你只要法诀一掐一指,把人定住,咱们就一路大摇大摆走出去了,他们要是敢来追,你就定!定!定……他们要是敢叫嚷,你就禁!禁!禁……”
时倾一边说,一边学着随离的样子,掐了个两指剑诀,对着虚空乱点:“……定!定!定!把人全定住,让他们眼睁睁看我们跑掉,还叫嚷不出来,气死他们!”
时倾到底还脱不了孩子气,想象着自己当着世子爷的面,大摇大摆离开王府,把世子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想暴跳,又动弹不得,想咆哮,却出不了声,只憋得青筋暴跳的样子,只觉心头的憋闷一扫而光,阴霾尽消,高兴得呵呵直笑,眼睛都在放光。
这样鲜活跳脱,神采飞扬的时倾,才是久远记忆中,时倾上神的模样,随离多么希望,此时的时倾,是真的上神归来啊。
这才是上神的本来面目,是随离心中,恋恋不忘的模样。
随离磨磨蹭蹭,贪恋地看着时倾此时的样子,被时倾连声催促:“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直了?哎呀,你快说说,能不能这样带我走呀?”
随离只得硬着头皮道:“呃,我的定身术,一天只能用一次,一次只能定住两个人,三个就是极限,再多……就定不住了。”
时倾一听定身术只能定几个人,那精神头儿一下萎了下去,眼里的光,也一下暗淡熄灭了。
随离柔声安慰道:“你放心,以后我加倍勤奋修炼,若能再练个百八十年,差不多就能达到你期望的那种定定定水平了。”
还要再练百八十年?等百八十年过去,安若王府早已经起事了,还用等随离来定定定?
时倾闷闷道:“不会安慰人,就不要乱说话。”
萎了之后,时倾斜倚在亭子的美人靠上,失落得不想说话。随离走到时倾身边,挨着他坐下,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陪伴他。
时倾被看得怪不好意思,把头一仰,想看看星星,却看到了一个亭盖。那亭盖,像一座大山,阻挡了时倾的视线,带给时倾无比压抑的感觉……那一瞬间,时倾感觉,那亭盖,就像安若王府,护他风雨不惊,可也把他困于一隅。
“阿离,”时倾几乎想也没想,下意识地说道:“把我抱到亭子上面去。”
随离立即伸手抱起时倾,一个提纵,轻轻巧巧便把时倾抱上了亭顶。
亭顶日常风吹雨淋,有些污脏,随离很自然地把时倾放到了亭顶的琉璃瓦上,眼看着时倾的白色中衣被大团大团黑褐色的檐垢所玷污,可随离并没有替时倾弹拂的意思。
他一直都知道:时倾上神的高洁之处在于对心灵和精神的追求,从不在乎衣着外貌这些形而下的地方。这是熔铸进时倾上神神魂里的东西,无论转生多少世,都不会改变。
躺在亭顶上,时倾只觉得视野一下开阔起来,不用转头,四面八方的星星,似乎都朝他蜂涌而来,先前在亭子里感受到的压抑窒息感,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开阔胸襟视野后的轻快敞亮感。
自从猜到安若王府的暗中图谋之后,时倾的心情便一直压抑着,这一阵心灵上的轻快,令时倾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叹喟。
放下时倾后,随离也顺势坐在时倾身边,时倾看星星,他看时倾,听了时倾的叹喟,说道:“你想除去亭顶对视线的阻碍,便得有除去亭顶的本事或者手段。要么,把亭顶踩在脚下,要么,直接毁掉亭顶,它便不能再阻碍你的目光。”
时倾刚想说“不是有你抱我上来吗”,就听随离慢悠悠加上一句:“不能每次都让我抱你上来。”接着,又加重了语气说道:“我说的不是上亭顶这件事。”
不是上亭顶这件事,哪是何事?时倾略一沉吟,立即明白了,随离是借着上亭顶这件事,指点他如何摆脱他在王府的困境。
安若王府,就像一座看不见的亭顶,庇护着他,也禁锢着他。
在王府孤立无援了这么久,时倾骤然间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人是理解支持自己的,他一咕噜坐起来,望向随离:“阿离,你觉得我该坚持下去吗?”坚持对儒学中“忠”的理解,坚持自己的信仰,坚守自己的本心。
随离作为一个从天而降的外来人士,对儒学哪里有什么精深的理解?只是,上亿年了,他追寻了时倾上神上亿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时倾,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坚持的意义。
看着时倾眼眸里闪烁着希冀的光,随离由衷地表示赞同道:“当然要坚持到底。”
你坚持你的信仰,你坚持信仰的模样,就是我的信仰。
只这一句话,时倾顿时对随离产生出一种知遇之感。他跟元恺两小无猜地一起长大,可到头来,却背道而驰。倒是这个借尸还魂,不知来历的人,知了他的心。
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不过如此。
时倾因着随离一句话儿,引为知己,心头十分高兴畅快。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愉悦,远比身体上的愉悦来得深邃持久,酣畅淋漓。
既是知己,时倾一点不跟随离客气,直接问道:“那你且说说,有什么法子,我才能离开王府?”顿时了一下,又补充道:“可不能不管不顾,毁掉亭盖。”王府对他有恩,他得保全王府,出首告发一途,断行不得。
随离微笑道:“不能毁掉亭盖,你便只得想法子爬上亭子去。若是自个儿没本事爬上去,便只有想法子借助外力了。”
“该当如何借力?”
随离朝居室方向瞄了一眼,笑道:“你不是已经把那一位收拾服贴了,还用问我该如何借力?”
时倾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这么做,不够仗义。”要行忠君之道,便得拿朋友义,兄弟情来献祭?
“你不是答允给邹凡尘写信了?说不定,他是你爬上亭顶的另一股借力,”随离给时倾分析道:“不过,这位子濯先生会不会前来王府,会不会带你走,一切都是未知之数,而且,你写信把他诳来,说不定会害了他。远不如借小世子的力,来得稳妥。”
随离清楚,时倾早已想得明白,只是觉得这么利用小世子,有违朋友义兄弟情,过不了自己心头那道坎。
因此他决定出手再帮时倾一把,说道:“我可以施个法,让你忘记一些事,只记得小世子负了你,这样,你利用他,便不会觉得抱愧了。”
“不用!”时倾颓然地躺倒在亭顶上,嘴里却毫不考虑地拒绝了。敢做就要敢当,纵然心头会难过有愧,但他并不想逃避。
随离把手伸给时倾,道:“你后面要做的事,还很多,不当如此颓废丧气。起来,我带你看看这亭子顶上,不一样的风景。”
任何时候,他都愿意伸出手,拉时倾一把。如果,单只为了阻止一次被强,何需他冒险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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