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漆没有哭多久,因为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她原本不知道,不小心呜咽着哭出了声,床边蓝色屏风隔着的空间里有人重重地翻了个身,烦躁地“啧”了一声。
她意识到病房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后就不敢再弄出声音,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后来她躺得不舒服,小心地坐起身,发现浑身好疼,有点像是剧烈运动以后的肌肉酸疼,不过要更疼一些。
特别是肚子,只要她稍有动作,便牵扯起一阵疼。
楚漆有点不知所措,窗外已经有了一些光亮,雨停了,她觉得有点饿,好像已经有一天没吃饭了。
她不想继续躺着,起床穿上鞋走出病房。
走廊里没有人,连灯都没有开,楚漆身上没什么力气,走得很慢。
医院没有吃的,她没头苍蝇一样寻找,找到医院外面,还是没有吃的。
她站在宽阔的大道上纵目远望,路的两边高楼林立,擦得铮亮的大厦玻璃如同肃穆的守卫,冷冷地注视着她。
商城没有开门,街上也没有吃的,她感觉很饿,还很想回家。
早上六点,首班地铁已经发车,楚漆茫然地抬头望向天空,怔怔地站立片刻后,抬脚向地铁站走去。
顺着直行的宽阔道路往前走两百米就是地铁站,四号线坐二十分钟,从地铁站出来,走两分钟就到了小区门口。
小区门口只有站岗的门卫,见到楚漆笑着与她问好,她也回了一个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小区里有人刚出门,是个背着书包的高中生,拉着单元楼门口的门,等着妈妈把妹妹牵出来再把门关上。
“妈,到门口就好了,不用送了。”
她妈妈左手牵着妹妹,右手推着她的行李箱,给她理了理书包肩带,不舍地问:“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月初,明年就要高考了,学校抓得紧,都没什么假期。”
她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轻声道:“芽芽在家乖乖听妈妈话好不好?”
芽芽说:“人家一直都很乖的!”
她笑道:“那芽芽以后也这么乖好不好?”
“姐姐下次还和人家玩,人家就乖!”
“嗯,等姐姐考完试,天天陪着芽芽玩。”
“那人家还想吃小蛋糕!”
“好——”
楚漆从这家人身后走过,步伐缓慢,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住在边上那栋楼,单元楼的门禁是坏的,她推门走进去,门自动关上,周遭一片寂静。
她有点走不动,站在原地休息,看到有水滴在地上,以为是房屋漏水,抬头去看,却没找到漏水的地方。
后来她发现那不是漏水,是她的眼泪,她不知道自己在哭,明明之前已经哭过那么久,为什么还要哭。
楚漆心里烦躁,用衣袖把脸上的泪全部擦干净,赌气一样闷头爬楼梯,走到四楼,远远瞧见自己家门口好像有团黑乎乎的东西。
她仔细瞧了瞧,发现好像是个人。
起先楚漆被吓了一跳,之后反应过来,想起一个人。
她走到那人身边,轻声唤道:“晏初迟?”
对方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她的声音睡眼惺忪地抬头,头发乱糟糟的好像鸡窝,脸上还有一道道压出来的痕迹。
懵懵的,竟然有那么几分可爱。
果真是晏初迟。
“姐姐?”
晏初迟傻了半秒钟,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她又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姐姐”。
“啪嗒——”
一颗泪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到地上,随后眼泪就和下雨一样,一滴雨落下来,更多的雨滴跟在后面,劈里啪啦地往下砸。
楚漆轻轻地“嗯”了一声,语气难得柔和,“哭什么?”
晏初迟哭了好半天,笨手笨脚用手背抹掉眼泪,哽咽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楚漆说:“确实不想要你。”
晏初迟听她这么说,反倒破涕而笑,一双狗狗似的眼睛晶亮,很乖很乖地望着她,关心地问她:“姐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听别的同学说你下课的时候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一点了吗?”
楚漆从她身上挪开眼,从兜里找出钥匙,摸索着开门,“好多了。”
她开了半天门没打开,晏初迟疑惑地凑上去问:“怎么了?打不开吗?”
楚漆慌忙收回手,却还是被晏初迟看到了。
“你的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晏初迟紧张地问:“冷吗?可现在是夏天啊........”
她像只无措的小狗,担忧地望着沉默的主人,“姐姐,真的没事吗?”
楚漆把钥匙递给她,让她来开门。
她就算开门也一直盯着楚漆瞧。
楚漆别开脸不想给她看,“我没事。”
晏初迟说:“你脸色更差了。”
“是不是生病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我陪你去。”
楚漆冷淡道:“不去。”
晏初迟急得都快哭了,“为什么呀?”
楚漆:“没钱。”
晏初迟愣了一下,低声喃喃:“怎么会没有钱.......”
楚漆不想和她说话,见她已经打开了门,就把她往边上推,扶着门框往屋子里走。
晏初迟急忙跟着她进屋,卑微地恳求道:“我有钱,姐姐,我有钱的,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楚漆被她吵得头疼,疲惫地说:“你安静一点,好不好?”
她现在根本就不敢相信晏初迟,她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这两天掉的眼泪,全都是因为晏初迟。
如果没有晏初迟,她这会儿还在家里的床上睡觉,没有医生,没有手术,不会一个人流产以后缩在床上忍着疼哭泣。
如果晏初迟是真的关心她,那为什么要先那样欺辱她一番,再摆出如此惺惺姿态。
晏初迟不敢再说话,泪汪汪地望着她。
楚漆坐了一会儿,稍微恢复一点力气,扭头问:“吃饭了没?”
晏初迟在门口等了十多个小时,一刻不敢离开,害怕错过回家的楚漆,自然没有时间吃饭。
她也有很久没吃过饭了。
她摇摇头,怯怯地望着楚漆。
楚漆不想看她,站起身问道:“吃什么?家里有面条,红薯,玉米,南瓜。”
“早饭吗?”
“嗯。”
晏初迟说:“我都可以,要不我来做饭吧?你休息一会儿。”
她见楚漆要反驳,抢先道:“我会做饭的,我以前一个人在家都是自己做饭,不难吃。”
楚漆没再说话,重新坐回沙发,难受地蜷起身子闭目休息。
等晏初迟做好早饭出来时,楚漆已经睡着了,睡得不太安稳,眉头轻蹙,嘴角崩得直直的,愁颜不展,身体不住地颤抖,似乎陷入了梦魇。
晏初迟赶紧将她叫醒。
楚漆皱着眉缓了很久才醒过来,撑着身子坐起来,沙哑地问:“好了?”
“嗯。”晏初迟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又要哭,“蒸了红薯,还煮了一个鸡蛋。”
她本来想煮两个,楚漆一个,她一个。
但是家里只有一个鸡蛋了,她进了厨房以后才明白楚漆说的“没钱”并不是为了糊弄她而捏造的谎话。
她似乎是真的穷,厨房的食材很少,也没有冰箱,菜篮子里只剩下一小把青菜,大米也不多,都见底了,一个人吃的话只够半星期。
怎么会有人二十八岁工作稳定,活成这副穷困潦倒的模样。
楚漆和晏初迟坐在同一张桌上吃早饭,晏初迟剥好鸡蛋后递给她,她没接,捂着鼻子往边上躲。
“怎么了?”
楚漆没想到孩子都没了自己居然还是闻不得一点腥味,甚至反应比之前还要大。
她努力压抑着呕吐的冲动对晏初迟说:“你吃,我不爱吃。”
晏初迟“喔”了一声,失落地咬了口鸡蛋,熟蛋黄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腥味,楚漆捂着嘴干呕了一下,起身踉踉跄跄往卫生间跑。
晏初迟赶紧把鸡蛋三两口塞进嘴里,咽下以后又喝了两口水清洗嘴里的味道,开窗通风,然后跑到卫生间门口守着,听里面一声一声压抑的呕吐声,心脏也跟着一下一下揪紧。
后来卫生间里没了声音,晏初迟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楚漆出来,她心神不宁地在门口来回踱步,走来走去,最后忍不住敲敲门,小声询问。
“姐姐?你还好吗?”
里面没声音,晏初迟不放心,开门进去,看到楚漆趴在马桶边上闭着眼睛。
晏初迟的心一下就凉了,晕头转向地跑过去,小心地将她抱起来,呜呜咽咽哭得浑身哆嗦。
楚漆在她怀里被她的哭声吵醒,皱着眉睁开眼,冷冷地说:“我没死,别哭。”
她只是吐得有点脱力,趴着休息而已。
晏初迟泪汪汪地回:“喔。”
倒是楚漆因为刚才这一通激烈的反应,心里燃起一些从没想过的期望。
她让晏初迟把她抱到沙发上,再把她手机拿过来。
晏初迟将手机递给她,守在她身边站岗。
楚漆看了她一眼,“去吃饭吧。”
晏初迟乖乖听话,回到桌边啃红薯。
支开晏初迟以后,楚漆打开手机,点开医生的聊天框,还在打字整理措辞,医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怎么不在病房里?”
楚漆道:“我回家了。”
“有人接?”
楚漆感觉要是说她是自己坐地铁回来的肯定会被骂,所以小小地撒了个谎。
“嗯。”
“那行,你这段时间卧床休息,尽量不要运动,走路都少走,按时吃药,补充营养,还有别动怒,别有太大情绪波动,对了,新开的药你忘了拿,有时间来拿。”
医生絮絮叨叨:“你是真的运气好,昨天正好有个顶尖的专家来我们医院交流,人马上就要走了,一听说你的情况,走到医院门口都跑回来给你做手术,不然照我的水平,你这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楚漆听他这么说,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感觉世界都变得明亮许多。
她感激道:“谢谢您,还有治疗费用,麻烦您发我一下。”
治疗的费用肯定是医生帮她垫的,她虽然自己也没什么钱,却也做不出那种让人家出力还赔钱的事情来。
她心情颇好地与医生告别,将费用打给医生后收起手机,见晏初迟好奇地看过来,居然破天荒冲她笑了笑。
晏初迟顿时人都傻了。
这,这什么情况?
楚漆来到桌边坐下,见她愣愣地望着自己,嘴里还塞着半块红薯,愣了吧唧一副傻样,居然也没嫌弃。
她喝了口水,轻轻挑眉,“怎么不吃了?”
晏初迟问:“你没有不开心了吗?”
楚漆眉眼舒展,眸中有光,“世界这么美好,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晏初迟瞧她瞧得呆住,傻傻地“哦”了一声,见她心情好了起来,自己也跟着开心,还很幼稚地在心里偷偷吐槽。
这个凶巴巴的女人,变脸好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