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她一脸懵逼地看向司机,想问问他刚才说的那些具体是什么意思。

这时前方突然窜出来一辆车,吓得司机立马踩刹车,晏初迟反应迅速,立马护住怀里的楚漆,自己却磕到了额头。

她顾不上自己,赶紧去看楚漆。

好在楚漆没受伤,只是难受地皱着眉,如陶瓷一般洁白、脆弱、易碎。

司机师傅摇下车窗对着那辆不长眼横冲直闯的车破口大骂,对方也气势汹汹回骂。

两车并排前行,对骂了一路,晏初迟想问一句都插不进嘴。

最后好不容易消停了点,又是一脚刹车,司机扭头和她们说:“到了!”

晏初迟轻手轻脚抱着楚漆下车。

楚漆在车上睡着了,如今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被人抱着立马陷入惊慌。

“是我,是我。”晏初迟轻声安慰,“别怕,没事了。”

楚漆慢慢平静下来,晏初迟问:“姐姐住哪儿?这里好多房子。”

这片地区好像是专门的居住区域,中间一条车道,两边都是小区,绿化很好,绿树成荫,门口还有大簇大簇的花丛,就是房子有点老,至少有二十多年,临近傍晚,路上也多是一些老年人在散步。

楚漆犹豫了会儿,指了指左边的小区,“这里面,三栋二单元,401。”

晏初迟在心里默念,生怕忘记。

她第一次来,有点找不到方向,问了门口的保安大爷。

大爷看她和楚漆的造型都有点夸张,觉得不像正常,本来不想告诉她,结果仔细一看,惊讶出声。

“哎哟,这不是小楚吗?怎么回事?上回被救护车拉走,这还没休息几天呢,要不还是回医院躺着吧。”

晏初迟懵了,紧张地问:“上次怎么了,您能说说吗?”

大爷正愁没人唠嗑无聊,蒲扇一摇,刚摆出个口若悬河的架势,楚漆哑着嗓子对晏初迟说:“最左边那栋,快走。”

晏初迟听话,与大爷道了句“不好意思”,如一阵风跑远。

最左边最里面那栋黄色的小楼,往上爬四楼,靠近楼梯口那扇绿色铁门后面,就是楚漆的家。

铁门上挂着楚漆自己写的对联和福字,结构端正,笔力遒劲,比外面卖的春联还好看。

晏初迟小心地问:“姐姐,钥匙在哪儿?”

“门没锁。”

“啊?”

晏初迟试着压下门把手,果然没锁,稍稍一推,门缓缓打开。

这套房不大,四十多平,一室一厅,客厅很小,没什么装饰品,沙发与书桌各占两边,靠门的墙边立着一个大书架。

这大书架占得位置最多,两米多宽,从上往下一共五层,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粗略估计,应该有上千本。

大书架放满了书,旁边还有一些放不下,又弄了个比较小的铁架放书,靠着卧室的门边。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卧室边的铁架被推倒在地上,新新旧旧的书本散落一地,她粗略扫了两眼,发现多是一些自己没看过甚至没听说过的古书。

《广韵》《全汉赋》《楚辞补注》《尔雅诂林》《广雅疏证》《文心雕龙》《玉溪生诗集笺注》《淮南子》《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

还有很多晏初迟看不懂的文字,似乎是小篆,也有装订得新崭崭的现代工具书,看起来好像是大学课本,再加上各种文献摘选、论文纸张,全都乱七八糟地散在地上,满室狼藉。

晏初迟匆匆看了几眼,抱着楚漆越过拦在房间门口的零散书堆,推开卧室的门,往里一看,顿时被惊得立在原地。

不大不小一间房,床只有一米五宽,周围除了书还是书,两边靠墙一个是衣柜,另一个是和外面相同样式的木头书架。

衣柜较小,书架较大,上面也摆满了书。

不仅如此,地板上也全是书,原本应该是一堆一堆摆放齐整,如今却凌乱地散落一地。

床上被子床单一团乱,床边柜上的书和很少几样护肤品全被扫到了地方,台灯和读书灯碎了一地。

晏初迟一进门就踩到玻璃杯的碎片,想换个落脚地,却根本找不到任何一块干净的地板。

“这是........”她不可置信道,“家里遭贼了?”

怀里楚漆没有动静,她低头看了看,发现对方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轻轻皱着眉,楚楚惹人怜。

晏初迟心中柔软,轻轻将楚漆抱到床上,简单收了收被子被套,从地上书堆里捞出枕头给楚漆靠上,再盖上一床薄被。

做好这些以后,她站在床边望着楚漆的睡颜发了许久的呆。

为什么梦还没有醒。

现实中的晏初迟已经三十二岁,依旧单身,身边清清净净,纤尘不染。

她二十五岁独自创业,目前是一家科技公司创始人兼董事长,身家上百亿,却总是郁郁不乐。

楚漆是她的初恋,也是她唯一爱过的人,在十八岁的春节重病去世。

现实中的楚漆是孤儿,没有家人,光是坚持读书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生病以后连看病的钱都凑不出来。

她死时身上没有一分钱,柜子里只剩下两个快坏掉的馒头。

宿管阿姨回家过节前说回来给她带好吃的,之前打工那家店也承诺节后把工资结清,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五个月。

她的成绩很好,考得上很多很好的大学,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奖学金,足够她接着把书读下去,一直到将来工作,组建家庭,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以为只要过了这个春节,一切都会慢慢变好,不会再挨饿受冻,不会再受到冷嘲热讽、欺凌侮辱,就算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她也能依靠自己的努力好好活下去。

可是她死了,死在新年烟花散场后,漫天灰尘自天空坠落,她浑身是血,无力地靠在床边,眼中光芒逐渐黯淡,最后也变成了这茫茫尘埃中的一员。

每每回想起楚漆临死前的经历,想起楚漆那短暂且充满苦难的一生,晏初迟总是心疼不已,恨自己来得太晚,恨自己无法与她分担。

晏初迟往后十几年始终活在悔恨与痛苦中,无法忘却心中那个纤弱却坚韧的十八岁少女。

她总在梦里见到楚漆,为此甚至希望长睡不醒,永远在梦中与其相伴。

-

楚漆在卧室休息,晏初迟不知道该干嘛,她身上什么都没有,连个手机都没,兜里空空,就只有身份证和一张卡面画着金色飞龙的银行卡。

这卡现实里她也有一张,是某家银行最高等级的贵宾卡。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低头看着手里的黑卡,想了想,俯下身把卡扔进沙发底下。

这样她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身无分文了。

现在还是傍晚,七点多的样子,她们从婚礼逃出来花了一个多小时。

晏初迟有些疑惑,婚礼一般不都是中午举行么?怎么这次是下午。

她没多想,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收拾房间,客厅里连台电视机都没有,书桌上的轻薄笔记本竟是这里唯一的电子设备。

倒塌的铁架和一地的书本最难收拾,晏初迟先把书一本一本捡起来,堆在沙发上,再将铁架扶起后,按照书本分类将其挨个放回书架。

她在分类时大致看了看,铁架上大学课本和专业书籍比较多,好多她看不懂,全是古文,甚至还有古文字,满篇弯弯扭扭的线条,一个字都不认识。

另外一个更大的木头书架上的书类别就比较杂,主要是古今中外各种小说,随意放置,并没有按照流派或是国家进行详细分类,最多只是把同一个作家的书放在一起。

晏初迟看的书不算多,但多少也听过一些有名的名著,基本上都能在这个书架上找到,剩下还有许多是她听都没听说过的。

她选了本名字比较有意思看了看,一打开一大段一大段密密麻麻没有分段的文字挤入眼里。

晏初迟努力沉下心去读,发现每个字她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就读不懂了。

她翻回扉页,再看看书名,《地下室手记》。

晏初迟不信邪,从第一句开始仔细地读。

“我是个有病的人.........然而,病到什么地步了,我不知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也不知道。我不去看医生,也从来没有看过病.......”

她读到这里,感觉头好疼,脑子快要裂开那般疼。

她赶紧合上书,恭敬地把书放回书架上,然后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不断回放刚才那句话,配音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声线柔和、沉稳、不带一丝感情,无悲无喜,好似念经。

那女声越念越快,晏初迟脑袋越来越疼,疼得倒在沙发上打滚,浑身冷汗淋漓。

最后她精疲力竭昏睡过去,一半身子挂在沙发上,一半身子软在地板上,姿势相当别扭。

等晏初迟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刚过六点,西红柿鸡蛋汤的香味钻进鼻腔,香得她人还没醒,肚子先响亮地“咕噜”叫了一声。

晏初迟被自己肚子咕噜叫声吵醒,晕头晕脑地从地板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左右看看,看到边上那显眼的大书架,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回到现实。

她还在楚漆家里。

周遭一片寂静,阳光从窗外繁茂枝叶中钻进窗户,投射下一片细碎的光影,如水面波光。

晨风吹过,轻轻摇动树叶,发出细细的、轻柔的声响,室内阳光如羽毛一般轻盈起舞,天地间仿佛有盈盈灵光流转。

这么多年,晏初迟从未见过像今日这样宁静平和的美丽光景。

晏初迟心中燃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好似点亮旷野的点点火苗,再回神时,心情已如火烧,激动而又忐忑。

姐姐还在这里吗?

晏初迟想起身寻找,却又怕美梦因此破碎,纠结犹疑间,楚漆已经端着一碗面从厨房走了出来。

“醒了?”

晏初迟坐在地板上,仰着脑袋傻呆呆地望着她。

楚漆走到沙发边桌下,就在茶几上吃面。

番茄鸡蛋汤面,细细的面条,鲜香的汤汁,还有腾腾升起的雾状蒸汽,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她盯着楚漆细长的手指痴痴地看,不敢再将目光往上,触及那朝思暮想的容颜。

如果一切不是梦,如果能够从头再来。

“你的在厨房里,自己去拿。”楚漆头也不回地说。

“啊?”晏初迟傻子一样,“什么?”

“面。”

楚漆扭头看她一眼,见她睡得一脑袋乱毛,整个人变得毛茸茸的,心里生出几分怪异。

晏初迟还在发愣。

楚漆很快从她身上挪开目光,“不喜欢吃面?”

“喜欢,喜欢。”晏初迟急忙起身,傻了吧唧地冲她笑,“你做的我都喜欢。”

楚漆认真吃面,不搭理她。

晏初迟欢喜地跑去厨房端面,楚漆说:“菜板上切了点葱,要吃自己加。”

“好——”

晏初迟挺喜欢吃小葱,特别时吃面的时候,不加总感觉少点味道。

她给自己加了一大把小葱,在厨房里往外喊:“姐姐要葱吗?”

“不要。”

“哦。”

她端着面碗出来,走到楚漆边上坐下,盘腿坐在地板上,比楚漆矮一小截。

楚漆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棉t棉裤,休闲宽松的风格。

她身板直,人又瘦又高,一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穿搭,被她穿得像刚上完时装展下来的时尚新品。

晏初迟想起昨天出租车师傅说的那一番话,一边吃面,一边偷偷扫了眼楚漆的小腹。

很平坦,没有一点隆起。

楚漆似乎也是单身,又一直是一个人住,家里连点男人痕迹都没有,肯定不会是她猜想的那个答案。

可能只是胃不好,昨天婚礼人多事情杂,折腾那么久连口饭都没吃上,难免会觉得难受想吐。

晏初迟在心里自己说服了自己,开开心心吃面条。

面条只是外面买的机器面,本该平庸的口感却被鲜浓的番茄鸡蛋汤盖住,细面裹着浓浓的汤汁,一口下去唇齿留香,早起的疲惫一扫而空。

晏初迟扭头看向楚漆,眼睛晶亮,“好好吃。”

楚漆极淡地笑了笑,心下无奈。

晏家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如此金贵的出身,怎么可能会真心认为她这碗普普通通的番茄面好吃。

不过是为了讨她开心。

可眼前这人又因为什么理由来讨她开心?

晏初迟的风评她有所耳闻,阴晴不定,暴戾乖张,常常上一秒还心情颇好地谈笑风生,下一秒就突然变脸,将人骂个狗血淋头。

况且挨骂还是小事,她常常做出格的事情,流连会所夜店,挥金如土,见着看不顺眼的人就要出手“教训”,将人打得住进医院,没一两个月出不来,最后也只是随意赔钱了事。

楚漆不敢招惹、也招惹不起这种人。

晏初迟无比珍惜地吃完楚漆给她做的这一碗面,抱起碗把汤都给喝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楚漆还没吃完,她吃得很慢,模样恹恹的,像是已经不太吃得下了,却强迫自己接着吃,不肯浪费一点。

晏初迟坐在边上乖乖地等。

最后一口面楚漆吃得有点急,难受地干呕了一下,差点吐出来,晏初迟赶紧给她递纸,目光关切。

楚漆没来得及接过她递来的纸,捂着嘴跑向卫生间。

很快卫生间传来一声声压抑的呕吐声。

晏初迟呆呆地坐在地板上,脑子一片空白。

“我是个有病的人.........然而,病到什么地步了,我不知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也不知道。我不去看医生,也从来没有看过病.......”

——摘自 陀思妥耶夫斯基 《地下室手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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