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返回屋里,老夫人早已吩咐人备下清粥一盏,小菜数碟,老夫人素日饮食清淡,为着姜宜,特意酌情添了两样味道稍重的荤菜。
姜宜才掀了门帘,老夫人便怜爱道,“宜儿冻坏了罢,快拿热水渥一渥手。”才洗了手,又听老夫人招呼,“快过来吃饭,忙活了一天,是不是饭也不曾吃过?这会子怕是饿坏了吧?”
姜宜还没怎么开口,谢云芷已含了怨气,那双平时总是清丽的眸子也染上了几分韫色,“怎么就冷死她了呢?又怎么就饿死她了呢?果真是贱人惯会矫情。”
声音压得低,离得远,老夫人听不清,姜宜却清清楚楚听见。
她不想起在老夫人面前争执,惹老夫人不快,便装作听不见,往老夫人身边去了。
饭菜布在炕桌上,香味在空气中氤氲,不时灌入鼻腔,刺激着味蕾,惹人垂涎。
姜宜也觉得饿了,挨着炕沿坐下,再三谢过老夫人后便依言端起粥碗,谢云芷冷凝的目光从姜宜身上略过,暗自咬牙,她向老夫人福了福,语气冷淡,暗含薄怒,“既然她来了,老夫人这里暂且不需要我照顾,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颔首,姜宜亦抬头,礼貌让道,“表妹吃过饭了么?不如留下,一同用过饭再去。”
灯影掩饰下,谢云芷翻了个白眼,俏脸上怒容难掩,态度冷硬,“你吃吧,都留给你,我不饿。”
老夫人解释道,“你别问她了,她为了体态轻盈,断不肯吃一口晚饭的,你自去吃你的,别管她。”
姜宜点点头,拾起碗筷小口的尝。老夫人絮起了从前,“宴儿小时候顽皮,都说将来娶个将门虎女,泼辣些才好管住他,不想你性子这样文静。”
姜宜停下碗筷,好奇反问,“王爷素日不苟言笑,小时候竟然很顽皮吗?”
老夫人便从季宴七岁讲起,说他做出何等荒唐的举止,被故去的老王爷如何惩治,姜宜吃半饱后悄然放下碗,认真倾听,不时与老夫人调侃几句。
谢云芷原本出了门,听到这一段,却又折进来,推说香囊落下来,边找边插话道,“老夫人记性真好,小时候的事都记得分毫不差,您还记得吗?老王爷每次要打宴哥哥时,我都将皮带藏起来,那时候我与宴哥哥最好,好到我要上茅房,宴哥哥都拿着草纸在外头守着。”
老夫人抬手佯作拧谢云芷的耳朵,笑呵呵道,“你不是要走嘛?听到你宴哥哥又回来了?你说的我都记得,怎么不记得?你们两个小时候感情极好,宴儿拿你当亲妹妹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惦记着你。”
“是啊,那时候宴哥哥待我真好,可惜……”谢云芷说着,语气低落下去,精致的眉眼尽是落寞。
老夫人看出她眼底闪过的怅然和不甘心,叹道,“云丫头,难道他如今待你不好吗?”
谢云芷不说话,再抬头时,目光却愤愤向着姜宜,“当年若不是嫂子使手段嫁与兄长,今日本该是我嫁与宴哥哥。”
一提到当年,姜宜心中警铃大作,唯恐自己记错一星半点,露出破绽。她迅速在脑中检索:原身是宫中九千岁的养女,靠着九千岁的威压,嫁与当时的奕阳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季宴。
屈指算来,这桩算不得圆满的婚姻已经持续了三年。
确实有些委屈季宴,也怨不得季宴每次见了她便横眉竖目,没个好脸色。
不过季宴快解放了,只要姜宜在乡下站稳脚跟,便会同季宴和离,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谢云芷当姜宜的沉默是默认,愈发郁结,脸色一片暗红,“当年若不是魏阉狗将老王爷扣在宫中,威胁王府,宴哥哥又怎会娶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她越说越生气,血红的指甲拉扯姜宜胸前的衣裳,““你只是名义上的阉狗义女,从前做过什么腌臜事,什么卑贱的出身,我们家一概不知,你这样的恶女,如何配得上表兄?”
姜宜向后缩了缩身子,避免被她长长的指甲划伤,而后直起脊梁平视眼前怨怼的女子。
“第一,老王爷被扣在宫中是因为皇上猜忌,而非魏朝赋。”
“第二,我虽然嫁进来名不正言不顺,但王爷至今未娶你,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不够爱或者不爱。”
“第三,我的过去我的出身并不能决定我的将来,但通过你那无与伦比的蠢性子,就能看到你不怎样的将来。”
语气没什么起伏,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谢云芷却不信,恨恨道,“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不知廉耻,霸着王妃的位置不放,害人害己!”
姜宜站起身,眼中一片清明,走一步,谢云芷便向后退一步,第三步,姜宜停在了屋内正中央,平静正视谢云芷,“那请表妹说一说,我哪一句是胡言,今日婆母在这里,也好做个见证。”
谢云芷眼中珠泪暗涌,面色已是难看至极,她恼怒道,“你一介卑劣之人有什么资格说我蠢?又凭什么断定我的将来?”
姜宜面色不改,“这么说,表妹是承认我说的前两点了?”
谢云芷几乎咬碎了牙,盛怒之下抓起香案上的裁纸刀,扑上来就要划破姜宜的脸,姜宜一个撤步堪堪避过,谢云芷再动手时便被老夫人喝止。
“云丫头!这是做什么?我平日用心教你诗书礼仪,你今日怎么如此鲁莽行事,你看看你,还有点闺阁小姐的样子吗?”
老夫人总是宽和带笑的脸上却罕见地严肃,甚至透出冰冷的怒意。谢云芷被劈头盖脸这么一通警告,止住了哭腔,手也无力的垂落,只是细细瞧她,眼中的怒火反而更盛了。
老夫人瞧见她崩溃落泪后脸上残红一片,无端地生出一种可怜相,想她无父无母,便又缓和神色,叹一口气,“姜宜说的不错,若你与宴儿两情相悦,我又岂能不成全?这世间事,喜欢最勉强不得,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岂能眼看着你耽误一生?”
谢云初嘴唇微动,睫毛来回颤动,胸腔起伏,却不再出言反驳老夫人,只竭力忍下即将滑落的泪珠,不多时便提起裙子,夺门而去。
姜宜也尴尬的告辞,她原不打算生事,不想谢云芷这时候捅破窗户纸,闹出来,再待下去也是为难,便寻了借口,再三央求回去,得老夫人首肯后,便轻轻退出门,飞快回自己院里。
回去之后,姜宜辗转反侧,她一直觉得谢云芷是季宴爱而不可得的皎皎白月光,是自己的存在阻碍了他们的真爱的步伐,这一刻却明白了,分明是不爱。
这样一想,季宴每次对谢云芷的安慰,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并未过分逾矩。
不过这些与姜宜无关,她与季宴铁定是不会有将来的。这样想着,姜宜立即将下乡提上日程,早筹谋,早准备。
之后几日,老夫人的病总不见好,纠其症状,实为落下病根,反复发作。
谢云芷日日陪着老夫人,姜宜为免和她争执,去的少了,去了也是施完针就走,并不多待。
在自己院里,也是找来些医书典籍,苦思冥想,为老夫人研制出温吞经络,祛寒去湿的药方。
苦想几日,终于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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