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吟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司青筠这么说,等于变相地承认了旱阵是自己布下的。公仪岭能感觉到,司青筠这态度,大约是已经不在意被众人知道真相了。
抱元门与其他宗门不同,虽然宗门内部事务大多由宗主处理,不过涉及到大事皆是由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出面。
而抱元门宗主司永丰与夫人崔如钰膝下仅有司月吟一个女儿,在她刚过三岁生辰后,夫妻二人就将司月吟交给长老们教习。
宗主与夫人忙碌,此后除了偶尔过问一下她的功课,便再没其余增进亲子关系的举动,故而司月吟与他们的关系算不得亲厚。
善承长老严厉,玄微长老脾气火爆,三位长老之中,反倒是藏元长老待人温和,更为亲厚,对她的学业也更为上心。三位长老看着她长大,亲授课业,予她法器,教导她为人处事,对她可谓恩重如山。
司月吟回想着近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深受自己敬重的藏元长老,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哑着嗓音,流着泪喃喃自语:“师父德高望重,又悉心教导我们俩这么多年,怎么会去做这种事情?不,不会的,师兄,一定是你搞错了!是你搞错了对不对?布下血阵的肯定另有其人……”
司青筠看向她的眼中难得有了些怜悯,道:“师妹,没有什么真正的凶手,从始至终都只有他是凶手。”
司月吟抚了抚面颊,将泪痕擦拭干净,嘶声追问道:“动机呢?师父这么做的动机呢?!”
司青筠平静道:“抱元门**室内有一本书,里面讲的就是这个血祭活人的阵法,这个阵法唯一的作用,就是恢复布阵者的法力,献祭的人数越多,恢复法力也就越强,这就是他的动机。”
司月吟听完,更觉得荒谬:“你我都知道,师父是何等法力!他做什么需要弄这个阵法来恢复法力?”
司青筠低声道:“你当然不知道了,因为在他仙力尽失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他们几个人,想要将此事瞒住,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们几个?”司月吟不可置信,“你是说,善承长老和玄微长老也知道此事?还与藏元长老一起瞒天过海?简直荒谬!”
听到这里,就连公仪岭也难掩震惊了。
他之前不过是斗胆猜测这件事情跟三位长老其中一个脱不了干系,从来没想过他们三个会一起欺瞒此事。毕竟,从当初公仪正卿的事情来看,那三位长老都看起来像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司青筠笑道:“藏元长老有什么变化,他们两人如何不知?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抱元门那时候又根基未稳,必须有人站出来稳固宗门,为了顾全大局,他们这才将此事压下罢了。”
“仙界之中,几位长老都难逢敌手,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才会失去法力?”公仪岭意外道。
司青筠淡声道:“说到底,不过怀璧其罪罢了。哪怕身居高位,也总有识人不清的时候。藏元信错了人,自然就会承担因果。”
公仪岭揪住了一点关键词,猜道:“藏元长老,莫不是与冀阳城那位先城主有关系吧?”
他能联系起这个关系,也全靠牢牢记着青黛的回忆。城主夫人寥寥数语中,曾透露了一句‘是我们有错在先’。
司青筠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微愣片刻后,说道:“你倒是聪明。他们的确有关系,这两个人,从前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公仪岭试探道:“莫不是找了借口将他诓骗下山,才害了他吧?”
司青筠道:“差不多吧。那时候战火纷飞,冀阳城还不属于现如今的中原国。城主为了守住城池,一边等着援军的到来,另一边则是用藏元给他的灵讯石与藏元取得了联系,想要请他下山助阵。”
“藏元自恃法力高强,当即就应下了好友的请求,下山后在冀阳城内外布下大阵,想要以仙人之力逼退敌军,守下冀阳。”
燕蓉不解道:“可那城主说到底也只是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人,如何害得藏元长老法力尽失?”
司青筠道:“很简单。因为藏元根本没想到,冀阳城主竟然会和魔族有勾结,与玄霄殿的魔尊尹景轩达成了约定,用了逆天而为的法子,夺取了他的仙力。”
燕煦泽幽幽问道:“逆天而为啊……这约定的代价,恐怕不小吧?”
司青筠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代价是全家死去后,将魂魄交给玄霄殿,永世不得超生,再不入轮回。”
还真是够狠,公仪岭心道。
解释到这里,燕煦泽也明白了大半:“所以,仙力被夺后,魔族趁机而入与仙门开战,藏元长老别无他法,选择靠血阵恢复自己的法力。等一切结束,藏元长老也清楚自己信错了人,怕是第一件事是去寻仇了吧。”
司青筠道:“是啊,所以藏元屠了城主府满门,一方面是想寻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玄霄殿拿走他们的魂魄,抢先一步把魂魄镇压在了冀阳城下,永远困在这里。”
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了。只是有些事情,公仪岭觉得还是得问个清楚。
他忽然问道:“那你呢?你费尽心思布下这个旱阵,想要找到百人冢,揭露真相,又是为何?”
司青筠垂眸看脖子上的归云剑,语气平和:“我不过是见他们可怜,想要放走他们的魂魄罢了,你们又何必来阻碍我?”
公仪岭打量着他,又问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司青筠你也不过三十岁,跟他们还差着辈吧?”
司青筠颇为意外:“早听闻你是个不理世事、深居简出的人,竟还知道我的年岁,真是叫我意外。”
公仪岭礼貌道:“深居简出也不代表我私下没了解过你们,谢谢。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你呢?你又是谁?”
司青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青黛的回忆里,你们不是早就见过我了吗?”
“可是,我们只见到城主夫人和几个丫鬟,还有……”
公仪岭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只因他说着说着,就已经意识到了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允儿……你是允儿?!”
当时公仪岚给几人简单讲述回忆内容的时候,并未提及到这个名字,导致公仪岭说出口以后,其他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究竟是谁。
齐元白一脸茫然:“允儿……那是谁?”
燕蓉却是已经想起来了:“你是青黛和青璃守着的那个小儿?是先城主和夫人的孩子?”
司青筠笑道:“是啊,看来大家的记性都很不错啊。”
公仪岭道:“既然你没死,看样子当时,彻夜未归的那位青璃应该也没事。”
“那时候,青璃姐在城里见雨下大了,又听说夜里有妖邪吃人,就进了一个百姓的屋内避雨,等到第二日清晨才赶回了茅草屋里,谁知此后再也没等到青黛回来。直到我上抱元门拜师之前,都是青璃将我养大的。”
司月吟记得第一次见到师兄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少年模样,在抱元门至少修习了有十年了,如此算来,司青筠初入抱元门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年龄。
她道:“你说师父是城主至交好友,那你和城主又血脉相连,多少也会有些相像之处,师父怎么会认不出你的样子?”
司青筠含笑:“我从未见过父母的模样,自然也不知道我与他们长得是否相像,关于这些问题,你不妨去问一问藏元?”
司月吟语气微冷:“师父究竟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等历练结束,我自然会去问个清楚。”
司青筠淡然道:“请便,不过不管你问他多少次,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司月吟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着自己声线:“往事已矣,暂且不提。师兄,我且问你,在冀阳布下旱阵,高价收粮造成饥荒之灾,又暗中下毒残害仙僚,这几件事情,你认还是不认?”
“我认。”
司青筠没有一点迟疑,坦然认罪:“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事情对峙到这里,哪怕司月吟还没有去问三位长老,公仪岭心中也已经悄然下了结论。
按照抱元门以前会审的结果,司青筠犯下这样的过错,多半是该以死谢罪,或是被流放到平阴岛那样的妖邪之地,永不再回仙门。
只是公仪岭不知道,藏元长老的罪过,又会如何处置。
一听他认下了下毒这桩罪名,孟妙意立刻怒了:“这个毒真是你下的?你当真是够狠!”
司青筠听见她指责自己,冷笑道:“是我下的又如何?孟大小姐,你又没中毒,你激动个什么劲?”
他这一句孟大小姐,丝毫没半分尊重之意,语气中满是轻蔑。虽然从前仙家子弟们也都知道孟妙意是这个脾气,私下里没少这么调侃她,但也从没摆到明面上来羞辱人。
“你!”
孟妙意气得发抖,一只手指着他半天没接上下一句。
孟正初伸手将她拉到身后,冷静开口:“妙意不过运气好,才幸免于难。这茶毒虽然被青花谷解开,但也是个烈性毒药,要是当时晚了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司青筠勾起唇角:“我本来就没想真要你们的性命,因为我早知道青花谷有这个毒的解药配方,只要到了那边,你们自然性命无忧。我所要的结果,只不过是拖一些时间,让你们没那么快找到旱阵阵眼罢了。”
公仪岭寒声道:“你可真是轻描淡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一行人可就性命难保!难道在你眼里,人命是可以用来赌的东西吗?!”
“为了做戏做全套,我一样喝了茶,中了茶毒。”司青筠冷哼道,“总而言之,我赌赢了,不然的话,你现在也不能站在我面前揭发我了。”
“够了,不要说了。”
司月吟从地上勉强爬起身,恳求道:“师兄,跟我回抱元门领罪吧……”
闻言,司青筠却轻轻摇头:“师妹,就算要领罪,也不是现在。”
“那要到什么时候!”司月吟忍不住斥道,“大不了我去求长老网开一面,看在这么多年师徒情分上,长老们肯定不会赶尽杀绝……”
司青筠微微仰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沉默了很久,才道:“说到底,这是我造成的灾难,布下的旱阵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对此我很愧疚。师妹,你放心,等我将爹娘他们被镇压的魂魄放出来,自会回去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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