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桑城西郊,有一处规模不算大,但风景绝佳的养老院--夕阳红养老院。
名字真是足够土味,环境着实舒适,养老院里有一幢长方形两层小楼占据了院子里将近一半的面积,楼上楼下分别十间房。有单人间、双人间、四人间,最多的一间住六人。两层小楼旁有几间平房,分别是食堂、活动室和公共浴池。院外是成片成片的茶园,有条小溪从院外流过,从远处山顶蜿蜒至山脚。
沿着院外的砖石小径往山顶方向八百米,往山脚方向七百米,分别有两座寺庙。两座庙宇山脚的叫角寺,山顶的称为顶寺,是晋朝古刹,距今已有一千六百多年历史。养老院的老人有些信佛的可以在院内行政部办理庙卡,两百一张,全年不限日期免费进寺拜佛。
养老院虽小,却五脏俱全。
住在这里的老人,不大受约束,一日三餐有专人负责。
闲暇时候几个老头老太聚在一起下棋、唱小曲、练太极、跳广场舞。天气暖和的时候带上网兜和渔具在小溪里网些小虾,钓点野鱼。通常收获的鱼虾放在自带小水桶里过个瘾之后,再放生回溪里。
娱乐活动比现在很多青年死宅要丰富许多。
到了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季节,几个人还可以相约一起,去乡间田野采点野菜,拔些野笋。
养老院只要求晚饭时间必须全部到齐,夜晚不能外出。毕竟上了年纪,农村地方不比城市四处灯火通明,道路通达,万一摔了滑了,可都不是小事情。
这天午饭时间,夕阳红养老院,大门进来靠左手的八角凉亭里,两个老头对坐在凉亭正中间的石桌上盯着象棋盘厮杀起劲。原本聚在凉亭里围观起劲的十来个老头老太,在负责午饭的阿姨三请四催多次之后,基本全散光了,唯独两个老头谁也不动,谁也不肯从石凳上挪开屁股。
棋盘上是“马后炮”死局。黑方只剩下光杆老将固执待在棋盘上,红方的马和炮与老将分别相隔一格距离在一条横线上,等着绝杀。马是控将子,限制了红方左右以及上下的活动,炮于马后随时等待将死红方。
本就是无法破解的死局。
执黑棋者是位红面白发的老头,脸上的红润不知道是不是着急憋出来的。此时他双臂环在胸前,上半身坐得笔直,如临大敌般紧盯棋盘,一直盯着。死活不肯走下一步。
执红棋者,黑白头发相间,鼻梁上架一副厚厚的老花眼镜,脑袋上的头发已经被他抓得横七竖八随性朝四面八方支棱着。同样脸色红润,肯定也是急的。
他死死盯住黑棋老头,着急的一边挠头,一边不停催促道:“老崔头,你到底走不走,明摆着的棋嘛,又打算装着解棋,拖到最后再耍赖是不是!”
被称为老崔头的黑方,就是坐如松不动、不听、不开口。
“刘老师,您这不赢了吗?干嘛非要老崔走下一步呢。”来“请”他们吃饭的阿姨,伸手要拉刘老师。被红方刘老师一把打开,语速比方才加快了一点五的倍速,“不行,不把老将拿下,老崔头又赖账,说他还没解完棋局被打断了。”刘老师镜片后的双眼瞪大如铜铃,本就带有放大效果的老花镜片,把两只眼睛放得更大,感觉随时会冲破镜片,奔腾而出。刘老师伸出手指,气冲冲指向老崔,一下一下点着,“我还不知道你,今天我就跟你耗这,非让你没法抵赖!”
“哎呀,大家都是娱乐打发时间嘛,别太较真了。再不吃饭,饭菜都凉了,等会还得折腾老妈子我一遍遍加热。”烧饭阿姨在一边打圆场,伸出两只手,准备一手拉一个,“吃饭要紧,不然饿坏了,你们俩哪有力气再斗啊。”结果双手刚碰到两个老头的手臂,便同是被两个面红耳赤,怒目相对的老头打掉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
崔老头:“不吃!”
刘老师:“吃屁!”
阿姨实在没辙,摇摇头,扔下两个老头,走了。
白归宁在一堆纸张书本杂志里找到手机时,看见有三个未接来电,没有署名只有一串十一位的数字。她认识那串数字,就是前不久删除号码的安和。她从通话记录页面退出来,并没有打算回复。
退出之后,看见一条未读短信,打开:“归宁,养老院联系不上你,只好打电话给我,梁院长说叔叔又绝食了。我也联系不上你,公司请了半天假,先过去看看。”
看完短信,白归宁双眼一闭,右手往自己额头上气恼地拍了两下,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穿上外套,包往肩上一斜跨,门口鞋柜随便拿双鞋,换上出门。
等白归宁打车到达夕阳红养老院,差不多下午三点过一刻。
村里居民,大多还是习惯烧柴禾,用大锅灶。这个时间点,好些人家已经开始清洗食材,点起炉灶准备晚餐。刚走进村口,周遭一副,袅袅炊烟升起之景象,配合着落日余晖。竟生出几分远离城市喧嚣的出尘之感。只是,可惜她此刻,毫无心情细致品味。
她刚走进夕阳红,就看见在门边石桌旁对立而坐的俩老头。做饭阿姨和安和分别站在两人旁边,低声劝说着什么。
两个老头人手一杯早已被茶渍浸染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大茶杯,透明玻璃杯无论远看近瞧都像个咖啡色玻璃杯。
估计是从中午熬到现在,肚皮空的很,两个人对着你喝一口我啜一下的拼着茶。颇有耐心的烧饭阿姨在这期间已经数不清给两人续过多少杯茶水。
首先不说那千泡万洗的茶叶还能不能尝出一丁点的茶香,就这俩老头坐在这里死磕几小时喝下那成杯成杯的水没跑一次厕所,都足以叫人叹为观止了。
安和跟个木头一样杵着站在被叫做刘老师的老头身后,耷拉个脑袋,听着烧饭阿姨几个小时用不带重样的话术哄俩老头,张嘴想接两句话,又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跟个打杂小弟似的,阿姨过来给续水,他就赶忙帮老头拿起茶杯,打开杯盖,加满后再小心翼翼盖上杯盖,放到他们手边。
院里其他老头老太,跳舞的,耍剑的,玩陀螺,唠嗑的,热闹非常。所有人对这两老头的对峙,都好像早已习惯,见怪不怪,懒得搭理。
白归宁气势汹汹走到石桌边,把肩上挎包一扯,重重往棋盘上一扔,大声说:“你俩老头,又闹啥呢。”
她把包扔上棋盘的一刻,两个几乎一下午没怎么变换过坐姿的老头,同时从石凳上弹起来,“我的棋。”紧着着,好像身上有股力一瞬间泄下去,软趴趴坐回石凳,两老头肚子也极有默契的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白归宁淡淡看一眼,从棋盘上拿起自己的包,拖过棋盘时“不小心”带落棋盘上所剩无几的棋子。她伸出双手,一边一个像拎小鸡仔似的,拎着两个老头胳膊,往上一提。“都给我吃饭去!”
话音刚落,俩老头一个抓着白归宁的手腕从她的“魔爪”下脱离出来,一个上半身灵活的在她手臂下翻转半圈,也顺势脱离出来。两人不待几个人反应,不约而同拔腿朝院子中央假山旁的碎石小路上跑去。老崔头看刘老师领先他一只脚的距离,立刻发力大跨一步,刘老师看老崔头超过他了,赶忙上半身一斜,往老崔头肩膀上撞过去,把他撞倒一旁,迅速超过老崔头。
白归宁扭头朝天空翻个白眼,有点无奈的在后面喊:“又干嘛去?”
刘老师和老崔头此刻正忙着赛跑,都顾不上搭理她。烧饭阿姨收拾完乱七八糟摊在石桌上地上的象棋,了若指掌地说:“厕所呢,憋一下午了。”
果然,两个老头跑到不远处的卫生间门口放慢速度,在争夺优先进门权的过程中彼此又推搡几秒,两个虽说不胖,但也不算特别清瘦的老头,硬生生同时从那间卫生间的窄门里挤了进去。
白归宁单手扶额,遮住她又要往天空翻上去无奈的白眼。
烧饭阿姨把象棋盒拿在手上,对面前的白归宁和安和说:“我去把象棋藏一下,这两人没个十天半月肯定找不着,这样大家都能消停一阵。你们去食堂吧,过会能吃晚饭了。”
白归宁轻轻应声“好”。抬脚朝食堂方向走,走出五步远,好像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她停下脚步,原定站定几秒,转身对安和说:“不早了,吃了晚饭再走?”
安和还站在石桌边,正看着白归宁背影发呆,看她转身面向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和他说话。嘴巴微张眼神呆滞了片刻,等反应过来,他立马“好,好,好,好的。”忙不迭回话。
然后向白归宁小跑过去。就要和白归宁并肩的时候,白归宁忽然转身,加快速度步子也拉得很大,和安和拉开距离。没一会就把安和远远甩在身后,跨上台阶钻进了开始飘散出食物香气的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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