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叶深消失在二楼转角,白归宁才收回能把人生吞活剥的目光,对着叶爷爷,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叶爷爷一点也不见外,拉着白归宁坐到客厅沙发上。一只手握着白归宁的手,另一只手轻一下重一下在白归宁手背上来回拍着。拍得白归宁浑身汗毛都直立起来。
这种情景,她从未碰到过,完全不知如何面对。
她长这么大应付过的长辈,除了刘木森那老头,就是之前见安和父母。见安和父母,也只需要做出副乖顺温柔模样,少说话多微笑就行。再就是出版社那猥琐老孙头,更不需要技巧和好脸相迎。仅有这些经验,实在搜刮不出什么攻略来面对这种慈祥而又独特的长辈。
她从小到大除了刘木森,没机会在什么祖父母外祖父母膝下承过欢。祖父母过早前往西方极乐,长啥样她都不知道。外祖父母这边她连亲妈都没什么感情可言,何况亲妈的父母。
而刘木森年轻性格孤僻,不大擅长人际交往,对待她也整不出什么其乐融融父慈子孝一派温馨的家庭氛围。
对于亲缘,白归宁感受浅淡。或者说,她对人世间一切本该浓墨重彩的情感关系都感受浅淡。
叶爷爷像看不出面前这位晚辈,在那里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的苦闷。
叶爷爷:“姑娘,你叫啥名啊?”
白归宁:“白归宁。”
叶爷爷:“今年多大啦?家中有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啊?”
白归宁:“……”
叶爷爷左手往白归宁手背上又是一拍,看见白归宁满脸日了鸡蛋黄的表情,没等她回答,就自己哈哈哈笑起来。
“开个玩笑,你以为我真跟那些老头老太一样,家里孩子带女朋友回来,就恨不得把人家查个底朝天。只要咱家深妞喜欢,你就是我亲孙女。”
这老头,真是随意,随意信口胡诌,一点章法都没有。白归宁背脊挺得笔直,坐在旁边从最初的不知所措,无言以对,渐渐演变成不想言语。
叶爷爷依然亲切热情拉着白归宁的手,“和阿爷说说,同深妞想去哪里领证啊?”不等白归宁回答,叶爷爷继续说:“英国好不好?不大好,英国食物太难吃,那鬼天气一天到晚跟尿不净一样。那美国吧,也不好,美国有些州还领不了。要不荷兰?算了算了,那边民风太开放,什么都合法化,不安全。”说到这里叶爷爷沉思片刻,抬手在自己下巴上来回摸着,“我再琢磨琢磨,回头找个空气好气候好的地方,我怕冷也怕热,长途旅行特别累,一定要找个舒服的地方。”
白归宁强迫自己听叶爷爷在那里一个劲叭叭,听到后面越听越不对。怎么滴?逼婚不算,听老爷子这意思,是还要跟着一块去呢。昨夜刚信誓旦旦说自己愿意试一下,愿意学习的白归宁顿时脑袋突突地疼起来。她没想过要应付叶深后面的一大家子人,这才哪到哪啊?逼完婚后面会不会是催生。现在老人家都这么前卫开放的么?她和叶深同性都不介意,还要逼婚!
叶爷爷就这么自己给两个孩子定了,下一步就是找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举办婚礼,顺带一起来个蜜月旅行,他也有阵子没出国了。打定主意后,叶爷爷大手再次拍在白归宁手背上,继续叭叭:“白白。”
那声“白白”愣是让白归宁没闹明白叫谁,等反应过来情不自禁打个寒颤,这大夏天冷气开太足了吧,冻得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我告诉你,我家深妞,从小脾气就臭,天天和小男孩干仗。”叶爷爷说到一半,停住话头,神秘兮兮凑近白归宁,“人家闺女小时候穿公主裙,喜欢洋娃娃。你知道深妞小时候喜欢什么不?”他看见白归宁摇头,还非常配合给了个好奇表情后,某种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优越感得到满足,得意一扬头,说:“她喜欢玩洋娃娃的漂亮姑娘。哈哈哈…”说完叶爷爷恶作剧般又自嗨起来,笑得摇头晃脑。
白归宁低下头,翻个极其克制的白眼,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开始上演,把叶深大卸八块抽筋剥皮扔进油锅的剧情。
“叶大爷,您思想真前卫。”白归宁看着仍在自嗨的叶爷爷,不痛不痒说了句。
“什么大爷!”叶爷爷就像个水龙头开关,收放自如止住笑声,故作严肃,说:“叫阿爷。”紧接着,又是一副“老不正经”的浪荡样子。“这叫与时俱进,我可不像深妞那死脑筋的爹。以前能因为深妞不穿裙子,就能抄家伙揍她,简直食古不化,老顽固。”
不明原因的人,如果突然听见最后那几句,可能会猜测他是和哪位年纪较长的老头闹矛盾。谁能想到他在挤兑自己女婿,把一个小自己二十多岁的晚辈称为老顽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深妞性向爱好和我们一样有什么不好,共同话题可多了。”叶爷爷终于放开白归宁几乎被握出手汗的手。上半身往茶几位置向前一顷,伸手端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壶口送到嘴里,嘬一口。“再说,还不用生小玩意儿。”
“啊”白归宁把手在裤子上不露痕迹蹭两下,蹭掉满手汗。听见叶爷爷最后一句话愣片刻。等她理解了什么小玩意儿的时候,嘴不受控制的错愕成O形。她心想,这老头,没尺度没底线啊。那以后肯定不会被催生了。
“我跟你说,我生平最讨厌毫无自理能力,智商还没发育完全的小玩意儿。”
关于这点,叶爷爷确实一点也没信口胡诌。他在叶深五岁之前,几乎都是绕着她走。
叶深妈妈在娘家坐月子,每次他都是让家里阿姨趁叶深睡着,悄默默抱过来看看,拿手指戳戳她的脸,叶深一哭他立马跑走。有次阿姨请假回老家,叶深奶奶在院子里择菜,叶深妈妈看她睡着了,用棉被把不靠墙的床沿拦住一圈,自己去三楼天台想晒会太阳。
结果,没一会,正在楼下客厅喝茶看报纸的叶爷爷,听见卧房里传来婴儿哭声。高一阵低一阵久不停息,他烦躁地喊几声,没人回应。他才极不情愿挪动脚步,挪到卧房前,打开门,看见叶深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滚到地上,正趴在棉被上哭得撕心裂肺。
叶爷爷皱着眉头伸长脑袋看了眼,看见孩子落在棉被上,没直接摔地上。于是,关上房门,悠哉地踱到院子里,对正在择菜的老婆说:“孩子从床上滚下来了,在哭…”
话没说完,叶深奶奶一把扔下手中的菜,在围裙上随意擦两把,冲进卧室。直到现在,每次家人提到这件事,叶爷爷还无法直视叶深充满幽怨的目光。
叶爷爷:“后来深妞长大点,还挺好玩的。不过她奶奶和她妈妈都当神仙去了,家里就剩几个男人,你说她要真嫁个男人生个小玩意儿,这日子不没法过了。”说到这里,爷爷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白归宁,不确定地问了句:“你们以后应该没这打算吧?”
本来就一夜几乎没睡,又被叶深丢在这里,让叶爷爷活生生折磨半天的白归宁。在这时灵光一现福至心灵,觉得反击的时刻,终于到来。
白归宁双眼一弯,眼下不深不浅的两道卧蚕显现出来,笑得人畜无害岁月静好,“是呢,昨天叶深还说想生三个,怕我辛苦,她生。”
面前这位时髦精致又前卫的叶爷爷,白皙红润有光泽的脸色瞬间消散,一种难以名状之灰败神情爬满整张脸。白归宁肉眼可见那张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并没有打算停下。她抿紧嘴角憋住笑继续说:“她连国外精/子库都联系好了,昨天刚把材料提交上去。我觉得吧,阿爷以后看见了肯定喜欢,那一屋子白白软软的小团子围着您转,从您脚上爬到脖子上,咿咿呀呀啃您手指和耳朵,多可爱呀。”
这时,白归宁后脖颈处,攀上一只温暖且触感柔软的手。叶深从她背后俯下身,嘴凑到白归宁耳边,暧昧不清地说:“是啊,你想要几个,我给你生几个。”
坐在沙发上的白归宁,脸色逐渐接近了一旁已经要石化的叶爷爷。然后,她从叶深暧昧不清的气息里撤退出来,站起身冲向二楼,撤退脚步有点仓皇,掉了满地狼藉。也顾不上回身捡起狼藉,只听叶深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洗澡水温度给你调好了,毛巾换了你喜欢用的那块。”
此时,如同刚看了本恐怖惊悚悬疑片的叶爷爷神志回来一些,他在脑海里假象着白归宁描述的画面,一群白软的小团子从四面八方朝他爬来,流着口水露着乳牙啃咬他,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叶爷爷惊吓过后就开始生气,他气哄哄“哼”一声,揣满肚子闷气,走到门边柜子里,取出一把做工精良的龙泉剑,气哄哄出门了。
此刻,老头大概觉得乌云盖顶,往后余生,不见天日。
叶深靠在沙发边,看着叶爷爷透出绝望的背影,再看看欲盖弥彰跑开的那个仓皇背影,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从嘴角晕开。
这个早晨,空气真好,叫人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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