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宋彦终于坐不住了,说是要回国公府替她打探消息去。
李不移跟李如简一下值就直奔她的小院。
事关薛铮,更牵连长公主,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是个烫手山芋,吃力不讨好。朝堂上为此争论不休,李如简怎么也没想到,这桩差事最终会落到李家头上。
“早知如此,应该一回来就辞官!”李如简懊悔不已。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李不移呼吸急促,越想越不安,“眼下该如何是好?”
长安的事两眼一抹黑,李书颜连人都认不全。此刻见两人急得团团转,她深吸一口气,反倒冷静下来。
“爹,伯父,”李书颜轻唤了声,此刻倒显得她淡定无比。
两人一同朝她看来。
“事情已成定局。”李书颜清了清嗓子,“与其自乱阵脚,不如静观其变。”
“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总不会有人刻意刁难?再说既是圣上亲点,想必另有深意。”
“你说的有理。”这话倒提醒了李如简,“既是圣上亲点,不如上道谢恩折子,看看圣上愿不愿意召见,或许能试探一二圣意。”
李书颜重重点头:“明日一早就送去。”
李不移仍唉声叹气:“等这次的事情一了。一刻都不能拖,立马辞官!”
“我明白。”李书颜再次应下,送两人出门。
出了这样的事,李如简倒把她的托付差点忘了,临出门前才想起:“那日你托我打探的人……”
“怎么样了?”不等他说完,她抢先问道。
李如简轻轻摇头:“贺姓倒是不少见,皇室宗亲全是,确实没有以“怀容”二字为名的。”他顿了顿,“若是单论名字倒也有一人符合,只是那人并不姓贺。”
“只是寻常好友之约,倒也不必急在一时,”李如简温声安慰,“我在仔细帮你探听探听。”
“好。”她怔怔应着。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没有消息也算好消息。
李不移见她眉间隐有忧色,怕她忧心明日结果,宽慰道:“圣上素来宽和,最是体恤臣下,即便明日进宫,也不必忧心太过,寻常处之即可。”
“爹,大伯,我知道,”她抬眸浅笑,“你们不用担心。”
两人见她神色如常,也就没再多言。
关于当今圣上的传闻,李书颜早在临安时就有所耳闻。坊间流传,当年太子见傅长离在比试中被薛崇光重伤,心生恻隐。执意命人将太医断定再难救活的傅长离送去救治。这段往事在临安城的茶楼酒肆间传为美谈,都说太子仁厚,待下宽和。
再比如,曾有官员曾痛斥太子忘恩负义,指责他在恩师江太傅死后,坐视其子孙遭人欺凌。实情却是江太傅之子仗势欺人,做出强抢民妇,伤人致死这等恶劣行径。太子念及师恩,只得将此事暂且压下。有心之人趁太子离宫之际将此事翻出,反倒成了攻讦太子的把柄。
诸如此类种种。
尽管她听到的都是溢美之言,但是一想到明日有可能进宫面圣,见那生杀大权全在一念之间的统治者,她的心犹如烈火烹油,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日,李书颜如坐针毡,直到快天黑,宫里才传回消息:召她明日觐见。
领路的是个白胖太监,两人穿过一座又一座寂静的宫殿。不知走了多久,李书颜的脚底已经开始疼痛,太监才喘着粗气,指着不远处的宫殿对她道:“马上要到了。”
马车停在宫门口,正值盛夏,哪怕才下过雨,一路走来,里衣早被汗水浸透。
顺着他的话抬头看去,整齐的白玉台阶上矗立着一座巍峨庄严的宫殿,殿前匾额上书:紫宸殿。
她呼出一口气,满是羡慕地瞥了眼停在角落里的马车,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排场能坐着马车进宫。两人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白胖太监喘得厉害。
“就是这了,大人候在此处就是,轮到大人了,殿内自会有人传召。”
李书颜应了声是,不动声色的擦去脸上的汗水。
正在这时,紧闭的殿门从内到外缓缓开启,她身形一僵,瞬间挺直了脊背。
“钱总管,李大人到了。”刚才的白胖太监恭敬道。
钱丰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到李书颜身上,笑容和煦:“李大人,别来无恙啊。”
听见熟悉的嗓音,李书颜才敢确定,眼前人就是一路同行的钱丰。在此处遇到熟人,稍稍冲淡了紧张的气氛,李书颜不自觉地带上笑意:“钱总管一路照拂,还没来得及道谢。”
钱丰笑容加深:“李大人客气。”
圣上吩咐的事情,他可不敢居功,眼下里面还有人,此处阳光正好打在身上,闷热非常。他提醒道:“赵公子还在里头议事,李大人可移步到阴凉处暂歇。”
赵公子?三个字如雷贯耳,李书颜心神具震,后面那句话连一个字也没听到。
“哪个赵公子?”她怔怔道。
“赵王府的赵三公子,李大人可能没见过。”钱丰随口答着。
她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赵云祈就在里面!那日惊鸿一瞥的背影,一个姓赵一个姓宋。如今已经见过宋彦,那接下来岂不是马上就能见到另一个!
她脸色变了又变,手脚不受控制的开始僵硬,会是他吗?如果真的是赵三公子,要怎么办?她只想先偷偷的证实,没想这么快跟他照面!
正胡思乱想,殿内脚步声渐近,殿门再次开启,一道欣长身影逆而立,轮廓在夕阳中渡上一层金边。
李书颜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金质玉相,贵气天成,却不是他!
“赵公子慢走。”钱丰笑着向他行礼。
赵云祈略一颔首,眼角余光无意的掠过她,又默然移开。那眼神像是看到路边的花木,不带半分人气。
不是!背影虽然有几分相似,但是不是他。他们天差地别,哪有半分相似。李书颜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不知是失望多些还是松了口气多些。
“李大人,请进。”钱丰做了个请的姿势。
瞬间经历大起大落,李书颜心头茫然,突然觉得面圣也不过如此了。她大步踏进殿内。
殿内凉意袭人,她刚才一路走来,里衣早就湿透。此刻骤然冷却,李书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低眉顺目,一步步数着地上纤尘不染的金砖,直到一双满绣龙纹的靴子出现在视线里。
忙俯身下拜:“臣李书昱,谢陛下圣恩。”
没人应她,只有“沙沙”的翻书声。
心跳声越发激烈,等了片刻,她又道:“蒙圣上垂青,委以重任,诚惶诚恐,唯恐才疏学浅,有负圣托。”
原本“沙沙”的翻书声也消失了。上首之人既不叫起,也不说话,李书颜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才平复下去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难道是她说错了什么话?
“起来吧。”
她整个人一颤,手心瞬间出汗,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贺怀容跟她相处的那些日子,几乎日日在一起。一个念头在心底疯狂叫嚣,是他吗?怎么可能?可是这声音,她又怎么会听错!
明明近在咫尺,她却不敢抬头,僵硬的像一尊泥塑木雕,维持着一开始的动作,一动不动。
贺孤玄轻笑一声,从前胆子不是大的很?他当时要是不从了她,她甚至都打算把他关到柳树巷的宅子里去。这会怎么连抬头看他一眼也不敢。
分别这些时日,每隔七日便有暗卫将她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送到案上。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包括她到长安后接近宋彦的种种作为,甚至知道在他失踪后,她到处托人打探他的消息。近日更是变本加厉,李如简都打听到宗正寺去了。
从相识到分别,他们只相处了短短几日,可是对他而言。李书颜这个人如影随形,他从一开始的随手翻阅,到后来甚至开始期待七天一次的消息。
她仍跪的一丝不苟,头颈低垂,差点就要埋到地上去。贺孤玄随手将书册放到一旁,怕吓到她,甚至放轻了语调:“还不起来?”
这次她听的真真切切,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将规矩礼仪全抛到脑后,李书颜蓦的抬头。
四目相对,她立马垂眸。领口处的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一眼便再慢忘却。熟悉的眉眼威严疏离,教人不敢逼视。
她神情恍惚,这个让她牵肠挂肚苦寻无果的人,竟然会在此时此地,以这种身份相见!
江南大水,他竟亲赴蜀地礼贤下士!
她不单身份被他揭穿,为了让他守住秘密,软硬兼施,强迫他签下婚契!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李书颜她瞬间从重逢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额头点地,重新跪的板板正正:“臣罪该万死。”
李书昱真是挑了个好地方,这下要怎么收场?他们那点情分,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强求来的,难怪他会喜怒无常。
李书颜心里哀嚎不止,完了,她完了,李家或许也完了!她闯了大祸!
他会怎么惩罚她,最好的结果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等待如同凌迟般被无限拉长,刚才湿掉的里衣贴在后背冷的她浑身哆嗦。
只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气声。接着,那双她曾经垂涎已久的手,轻轻托起她的手臂,李书颜盯着他的手顺势起身。
“朕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般胆小的模样?”
这是在说她胆大包天吗?李书颜头皮发麻,不动声色的躲开他的手,低声道:“臣不敢。”
她或许可以往好的方向想,眼下怎么看也不像要将她问罪的样子。
不过,这个人,哪怕她再喜欢,也不敢胡思乱想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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