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涂药

李书颜把人安排在后衙厢房,那里采光好,且离她住处不过几步之遥。

还没走近,便听到陆中和嘹亮的嗓音透窗而出。

“不对,不对,手滑,不是这里,看错了,重来!”

“哈哈哈!又是棋差一招,险胜,承让!承让!”笑声畅快淋漓,字字句句都透着得意,想必赢得并不轻松。

李书颜总算明白为何陆中和对他留客一事突然三缄其口。他什么都好,只有棋品臭不可闻,毁棋耍赖、偷藏棋子,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她暗自揣测他的来历定是不一般。那时,她上任不久,外出撞见他投河轻生,便命青山把人救了起来。

谁知他一声不吭,又往河里淌。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这么执着,她转身已经不打算再管。却被他佝偻消瘦的背影刺痛了眼睛。

最后一次,若还是执意寻死,她就再也不管了。

她亲自下河相劝,老头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周身笼罩着死气,看也不看她一眼,挣扎着要往河里去。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可真要眼睁睁看着人去死……

“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她声音发颤,疾声道,“我从前溺水,当时多么希望有人能拉我一把?”

三番两次劝说不见效,李书颜终于失了耐心:“青山,放开他!他一意孤行,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老头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又漠然垂下。

李书颜已经不抱希望了,谁知道突然峰回路转。

老头突然挺直脊梁,浑浊的双眼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直勾勾盯住她。

李书颜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怎……怎么了,哪里不妥?”

干瘦如柴的手一把攥住她手腕就往岸上拖去。他浑身抖着,声音发颤:“生辰八字,快告诉我你的生辰!”

这老头太过反常,李书颜随口胡诌了个时辰。

“不对,你骗我!”老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癫狂,“知天易,逆天难...谁说天命不可违!”

李书颜后退几步,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后来才知,老头姓陆,妻女因他之故被洪水卷走。

“我来此已经整整五年……镇上每一户人家我都清清楚楚,哪里有他们的踪迹!”说起往事,他老泪纵横。

他寻遍大江南北,卦象却指引他来到此地。

“那日投河前,我替妻女卜了一卦,就在那个河边,结果你也知道了。”

声音戛然而止,陆中和突然侧身死死盯住李书颜:“你面相古怪,我竟推算不出你的生平。反推生辰却怎么也对不上。”他瞥了眼李书颜身后的青山,“刚才他唤你大人,想必是新任县官。”

“唯一符合的时辰,此人空有官运,却无官命,无论怎么推,你此刻都不应该出现在此地?”

“哪怕你是女子,也对不上!”

后来,他们渐渐相熟,她告知了老头自己的时辰。

谁知道他听完后手舞足蹈大笑,笑完才告诉她,自己早有猜测,如今得到证实,才知人定胜天!

她的秘密被掀了个底朝天。战战兢兢向陆中和求证:是否一照面就知别人生平?

他大笑的告诉她:“这事讲究因果缘分,并非人人可看。”

从那之后,陆中和便在县衙住下。一半是为了安她的心,另一半是为了就近观察这逆天改命之人。

厢房里,不时传来陆中和的笑声。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输了不高兴?再来一局,大不了我让你一子半子的?”

短短一天时间,陆中和对他大为改观,撇开身份不谈,这人知情识趣,棋艺又跟他旗鼓相当。比起和李书颜时的一边倒,可紧张刺激太多。

“再来,再来!”陆中和咬着指甲分拣棋子,突然画风一转,“你这人着实不错,只是所求之事……实在难为人!”

“明日再续吧。”连下两个时辰,贺孤玄静坐如松。心知此事急不得,还需要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等什么明天,就今天!”陆中和剃头担子一头热,半天不见他动作,撇撇嘴,“你既来此找我,想必知道我曾经立誓,再不回去……”

“立了什么誓?”李书颜抬脚进屋,下意识的看向贺孤玄。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好似松了一口气。

她上次求陆中和帮忙,连续下了一整晚他才应承下来。他们这才刚开始,想到贺孤玄也有求于他,李书颜险些笑出声。

不等她再开口,就被陆中和一把拽到棋桌前:“来的正好,老是赢也没意思,咱两来一局。”

“改日吧!”李书颜灵活地侧身避开,“我跟贺公子约好了。”她扫了一圈,终于在一旁的圆桌上看见初见雏形的花灯骨架,竹篾铁丝交错,精巧非常。

“这么快就扎好了?”她弯腰凑近细看,昨晚分别还是完整的竹子,短短一晚,竹条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他们寅时才分别,眼下又跟陆中和下棋,目光落到贺贺孤玄泛着血丝的眼睛:“你该不会到现在一直没睡?”

“嗯,”贺孤玄走进两步,身上带着淡淡的竹香。多年养成的习惯,过了时辰便再难入睡,“没有趁手的工具,仓促间只能做成这样。”

他突然靠近,呼吸几乎拂过她耳畔。李书颜心跳漏了半拍,这距离不是普通朋友该有的界限。

“以后若是有机会,做个更好的送你。”

“好。”李书颜望着他笑,总算不是她在唱独角戏了。两人并肩而立,旁若无人德地交谈,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

陆老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左看右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这个架势……陆中和挠头,若有所思。

见无人理会,陆中和才发觉天色已晚,他的肚子正好在此时抗议出声。

“我走了。”他对制作花灯实在是没兴趣,不如去寻南星给他包些饺子吃。

李书颜送他到门口,正好碰上十二匆匆归来。这对主仆一向形影不离,十二方才去了何处?

“公子,”十二将瓷瓶放在桌上,识趣地退至门外。

“这是?”李书颜拨开瓶塞,清凉的药香冲鼻而来,这是方若烟特制的金疮药,“你受伤了?”

“无碍,”贺孤玄背过身净手,“手艺生疏,被竹片划了一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我看看,”她不由分说的拉过他的手,用帕子一点点擦干水珠,掌心发红,好几道细长的伤口并列排开,最深的一道划痕,红肿凸起。

她目光直白热烈,脸上写满了心疼。这是再小不过的伤口,他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手指微拢:“不用担心,明日就好。”

倒是她……那晚烫伤后又沾水,他到现在才想起来。“你手背的烫伤如何了?”声音极低,似呢喃。

“早好了。”她大方伸手。结痂的伤口黑红,周围皮肉收敛,紧紧绷着一层。

有了昨晚拉手的经历,李书颜自然的托着他的手,带到一旁圆桌上坐下。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任她施为。

她心里有丝丝缕缕的欢喜,有进步,知道关心她了。

“疼吗?”指尖蘸了药膏,轻轻点在伤口上,凑近了才发觉,他掌心还有许多细小的划痕,“早知如此,不该让你做这个!”

贺孤玄盯着一大一小的手掌出神。对比明显。她手指修长圆润,关节不显,反观他的,比她大上许多不说,骨结突出,隐约透出青色经络。

“咦,这里怎么会有薄茧,你原本是做什么的?”她随口问道,指尖停在他右手小指和无名指下方,来回摩挲。

“跟你无关。”贺孤玄抽回手,脸色骤冷。

她的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放在桌上,不明白为何突然翻脸。不过就是摸到了一些茧子……

“花灯还需裱糊,好了叫你。”

这是赶人了,李书颜“哦”了声,木然起身,脑子发懵,胸口也发闷。

“你先休息。”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他独自坐在竹影交界处,像不沾尘世的仙人,孤高冷傲得不可侵犯。

李书颜深吸一口气,此人势在必得,她有的是耐心跟手段。

犹豫片刻又道:“刚才有些地方没抹匀,记得上药。”

他仍不回应,她轻声道:“我走了。”离去前,最后深深望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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