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门口, 来来往往很多人,有人步履匆忙, 有人悠然闲适,有人挽着旁人的手, 或是三五成群,也有人独自地来,独自地走。xinghuozuowen
人声或轻或重地在周遭响动。
可这些都与她们无关。
仿佛瞬间就回到了四年前, 夏日的灼热和那阵阵的蝉鸣, 她的世界里只有声音而没有光, 裴霁温吞地来到她身边,成了她世界里唯一的光。
仿佛又是初秋,意大利的欧式古典,古旧的老剧院古旧的琴,她为她唱了一首一生只唱一遍的长夜摘星。
又仿佛是一个个的夜,她们在睡前闲谈几句,隔着远远的距离, 各自焦虑着, 可每到相见, 却恨不得把所有的焦虑都隐藏来, 只给彼此简单的温暖。
而那些时光都在退去, 那许多画面在两个人四目相对的眼中碰撞成四年的空白。
宋迩朝前走了一步,想走近些。裴霁却突然醒了神,她看着宋迩,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转身走开,仿佛不期而遇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渐渐地走远,留给她的,只剩一个背影。
宋迩愣在原地,站在会客区的大堂经理注意到这边,走了过来,询问这位客人,有什么帮助。
宋迩看向他,眼中还有回不过神的怔忪,突然,她意识到什么,忙朝着裴霁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地砖光洁的长廊,裴霁走在前面,宋迩加快步子,她们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眼见就要追上了,突然有人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臂,是那个导演。
导演松开手:“宋小姐,你走过头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宋迩忙转头去看,裴霁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吊灯明亮的光线下,长廊上只有几个陌生人,裴霁的身影消失了,仿佛她的出现只是一场错觉。
导演松开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宋迩顾不上他说了什么,只与他道:“不好意思,今晚有事,不然我们约改天?”
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与他说话也是心不在焉。导演估摸着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状态也没法好好谈事情,就爽快道:“好吧,那你先忙,我先走了。”
导演一走,宋迩面对着空落落的走廊,走廊左侧是栏杆,右侧是并排的两个宴会厅。
她刚刚被拉住,只有短短几秒,几秒间教授就不见了,应该就在这两个宴会厅中的一个里。宋迩走过去,手碰到门把手,又迟疑了一下。
院长订了个小宴会厅,整个研究院的科研人员都到了。
负责这个宴会厅的领班通知厨房上菜。
所有人兴致都很高。
院长尤其高兴。裴霁带领的团队,先于各国,做出了突破性进展,这就是一件值得所有人骄傲的事。
“你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让大脑也放松一下,不如去开个讲座,这个不费脑子。”院长得意的不行。
边上有个博士生插嘴:“院长,最费脑子的就是开讲座了。”
院长一想,也是,深了听不懂,浅了……他每次都讲得挺浅的,底下听的人,还是听不懂。
和裴霁同去的几个同事,已经按捺不住地讲起了是怎么突破的,契机在哪里,他们讲得眉飞色舞,惊心动魄,百转千回,好似一出荡气回肠的戏。
所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停地惊叹:“是这样,这怎么想到的,啊,脑子真灵活,哎呦,这理论还能这么用。”
边上的服务员,只听了满耳的“细胞”、“病毒”、“结构”、“免疫”,一点也不懂这群老大爷老太太小年轻为什么能激动成这样。
宴会厅的门开了一下。门开的声音在众多七嘴八舌的谈论声中十分轻微。但裴霁听到了,她握筷的手收紧,过了一两秒钟,才转头看去。
是个同事接听着电话出去了。
裴霁收回目光,落到前面的碟子上,握紧筷子的手松下了力道。
坐下好一会儿了,她身前的碟子还是空的,她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胃沉甸甸的,像是一点都填不下了,可分明这一整天,她什么都没吃。
“真是惊险,那个小孩活下来了吗?”院长侧身过来问她。
裴霁说:“治好了。”
院长唏嘘:“也是运气好,遇上了你。但你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多凶险啊。”
“嗯。”裴霁说。
所有人心情都很好,一顿晚饭吃了三个小时,从宴会厅出来,已经过了十点。
隔壁举行了一场婚礼,此时散场了,走廊上站了不少人,酒足饭饱后,都懒洋洋的,挨着扶手,和同行的亲朋好友说着话。
一对还穿着结婚礼服的新人站在一起,不时有宾客来跟他们合照。
裴霁只看了眼,就穿过人群走了出去,倒是在她边上的一个老教授,说:“小裴,你二十九了吧?也可以考虑对象的事了。”
裴霁点了点头。
老教授一辈子没结婚,算是献身给了科学,她想了想,又说:“但也不能急,还是得找个聊得来的,不然,结了婚也挺乏味。”
裴霁说:“是。”
老教授见她像是说话要付钱似的,多说一个字都舍不得,唉声叹气起来:“你不能这么闷,这么闷,别人受不了你的,把你对细胞的热情拿一半出来。”
裴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老教授也不唠叨她了,转头去和孙培野说,批评他作为老师,对学生不够关心。
裴霁听着周遭的话语声,走出好多路,沿着旋转楼梯下了楼,才渐渐地迟缓地难过起来,因为那句“别人受不了你的”。
以前,是有个人受得了她的。
院长一边走一边让年轻点的同事安排代驾,或者拼车,大部分人都喝了酒,没法自己开车回去。
裴霁滴酒未沾,倒不怕。
但也没人搭裴教授的车,太闷了,如果和她一起待在狭窄的车里,这么封闭的空间,恐怕压力超大。
裴霁习惯了。同事们敬佩她,尊敬她,但总还是更喜欢和有趣的,能够交流的人一起玩。
走到酒店门口,宋迩看到她,急忙走过来,怕像刚刚那样跟丢了,她步子很大,几乎是一剑步就挡在了这群人的身前。
裴霁看到她,没想到她竟然还在。
宋迩不知道她参加什么饭局,怕贸然进去,会打扰她,就在门口等着,等了三个小时。
裴霁的目光凝了一下,就绕过她,往外走。
宋迩连忙跟上,在她身后坠着,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说话。
有同事看到,觉得奇怪,但并没说什么,倒是院长,见了宋迩,叫了她一声:“小宋怎么在这儿?”
他话语间颇为熟稔,宋迩紧张着,又分神出来,向他打了招呼,视线却始终停留在裴霁身上。
“是来接我们裴教授的?放心她没喝酒。”院长笑着说,语气颇为和蔼。
宋迩却不知道该怎么答,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笑了一下,余光间看到裴霁加快了步子。
她忙跟上去。
裴霁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她不想见她,也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打开车锁,坐上车,就要关车门。
宋迩紧跟上来,心一急,下意识地直接把手伸进了门里去挡。裴霁来不及收力。
车门重重地轧在了宋迩的手指上。
她倒吸了口冷气,表情都疼得有些狰狞,裴霁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仍是没开口。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也不怎么疼。”宋迩缓过来,就立刻安慰了她一句。手指已经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裴霁的目光在她手指上停留了一会儿,就平视着前方。
宋迩站在门边,近乎贪婪地看着她,又怕她反感,解释了一句:“我就是看看你,我没有别的事。”
“上车。”裴霁说道。
宋迩愣了一下,没等她说第二遍,忙开了后座车门。
裴霁没和她交流,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她全程沉默着。宋迩更不敢开口,也不敢问要带她去哪里。
外面的路灯不时映入车中,又被甩在车后。
宋迩坐在后座,通过反光镜,就着那瞬间的光亮,看到裴霁的面容。她目不转睛地看,心疼难言。
教授瘦了这么多。她本来就是瘦长的身量,现在更是瘦得一点肉都没有了。
她就在前面,很近距离,近到宋迩一伸手就能碰到她。
宋迩很想摸摸她的脸庞,但这已经是奢望了。
裴霁把车停在路边,推开门下去。宋迩也跟她下车,才发现她们在一家医院外面。
裴霁径直地往里走,宋迩跟上去。
她们走进大厅,裴霁在挂号区停下。到了这时,宋迩当然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想解释一句她的手没事,但医院都到了。
她挂了号,到诊室外面排队。
裴霁在她边上。
晚上病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她。
她走进去,医生看了她的手,很有经验地说:“这是被门夹了吧?夹得这么严重,太不小心了。”
一边说,一边捏了捏她的手指,问:“这样疼不疼?”
宋迩疼得脸色都变了,于是那医生没再捏了,直接开了单:“可能伤到骨头了,去拍个片。”
裴霁把单子接了过来。
在医院里一通奔波,最后检查出来,没有伤到骨头,涂点药膏,平时小心点就好了。
她们提着一袋药膏出来。
已经过了十二点,医院里也没多少人了,急诊楼前方的路路灯幽暗,黑黢黢的。走到停车场,裴霁找到了车。
宋迩跟在她身后,裴霁停了下来。
她面容在幽暗的灯光里显得苍白而憔悴,宋迩的心紧紧地揪起来,听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裴霁却像是有些走神了。
她垂眼看了会儿地面,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记起了宋迩的存在,朝她看了过来。
宋迩抿紧了唇,在她注视下,紧张得像是手脚都不是她自己的,她轻轻地叫了声:“教授。”
裴霁状若未闻,说:“别再来找我了。”
她喜欢她吗?喜欢的,喜欢到宋迩像是和她的心融为了一体,要放下她,就得把心剖出来,一起舍弃。喜欢到分离四年,她像是成了她的执念,她的梦魇,没有一刻是不想念的。
她很喜欢她,可是,她也真的无法再信任她。
停车场往外走两三分钟就是大马路,这条路上,车流量不少,很容易叫到车。
裴霁把宋迩留在了停车场,自己离开。
身边没有了宋迩,裴霁才稍微地放松了些。刚才,宋迩在她周围时,她感觉自己的每个细胞都是高度紧绷的。
但这种轻松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在车子里,车窗紧闭,隔绝外了外边车水马龙的噪音。车里的闭锁空间寂静得像是空气突然间被抽干了。
裴霁感觉到一种吞噬心灵的孤独。
四年过去,那种被放弃,被推开,不被需要的痛苦一丝一毫都没有缓解。还在遇见宋迩后,被无限地放大。
裴霁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头疼得像是要裂开。
她把车靠边停下,趴在方向盘上,咬着牙等这阵剧痛熬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树的黑眼圈的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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