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一出果然是江云舟精心准备要给白鹤的惊喜。他感受到白鹤回山之后对自己的冷漠,只道是妻子离群索居一年多,被恶劣环境磨练了心性,使得心防坚硬,需得是他的春风化雨,才能使她冰消雪融。
早上白鹤离家他就开始着手布置:给下人放了半天假,儿子也放到隔壁飞去峰另一个师兄家,这边自己大戏唱完再接回来。关灯则是他惯常的招数,他先前跟白鹤说是把光和心都聚在两个人的身上,再也别无他物。饭菜也是他一个人精心烹制,除了蚕豆鲫鱼,另有一道白鹤钟情的小菜,红醋蕨根,更是10天前接到邓俊杰的报喜飞书就泡上了。而他弹唱的是就着《凤求凰》的曲调,自己改词再创作的。从白鹤失踪开始,断断续续写到现在,他说这将是专属白鹤的词牌,命名作《云求鹤》。
白鹤刚开始哭的时候江云舟还沾沾自喜,认为妻子已经为自己的苦心苦力买单,到后面刹不住的时候又忐忑了,不知道女人还有什么心绪自己没有照顾到,所以安慰越发天马行空。到白鹤说她要给自己补偿,才又放下心来。
“你我夫妻情深,说什么给付赔偿,又不是跟你做生意。这鱼卖你10钱还是5文呢?”这时他已经把白鹤引得就坐,自己也在旁边坐下,给她夹了一块鱼肚。
以前最喜欢的鱼,现在却食之无味,甚至还不如东离岛上只放了盐的烤鲈鱼。白鹤不能解释自己亏欠的不是丈夫对自己的好,而是她的身心都已另有所属。真相对江云舟太过残忍,她所说的补偿其实是买断这6年的夫妻深情。
后面整顿饭吃得波澜不惊,白鹤重拾心情表现得相当稳当,让丈夫在桌下牵着自己的手已是她的极限。而江云舟也从最开始的兴高采烈陷入莫名的失落,他能感觉自己的挽回计划终究还是失败了,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吃完饭,白鹤一刻不留地起身要去接小白,江云舟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白鹤的情绪曲线,让他一丝恼怒和疑惑都生不出,她眉眼下淡淡的笑竟给他淡淡的绝望,似乎有道深邃的鸿沟已经在二人之间划开,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不可弥合。
接小白来回的路上,江云舟陷入了沉默,在白鹤提出这晚还是跟儿子睡时更是拉下脸闷哼一声算是答应。迟钝如白鹤都察出了异样,她从来没见过丈夫有这般暗沉的颜色,但她选择性回避,只是跟儿子说话,给玩得一身泥的小孩洗澡更衣。她不知道的是,这半里不到的路,江云舟经过了怎样的煎熬,心情是怎样在失望、疑惑、愤怒等各种情绪里跌宕起伏。
等白鹤自己洗好出来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地下海带回来的那副全家福不见了,那唯一见证她与桂万世情缘的纪念品。
走出盥洗房,看见中厅亮着灯,江云舟正背对着她坐在桌旁。白鹤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没猜错,江云舟趁她洗澡翻查了她的随身衣物。虽然明知自己有错在先,但江云舟这不齿的行为还是让她升起一股厌烦恶心。白鹤很想干脆绕道躲开,可那副石刻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珍视之物。拿回它的紧迫甚至强于做交涉前的准备。
“是我拿的,我不想这样,但是你逼我的!”
“还给我!”
“你竟然还想要回去,而不是给我解释,给我跪下乞求原谅?”说第一句的时候江云舟还没转过身,但随着这3句,他用力转过来,语气越发狠戾。到最后面对白鹤的一张脸已是青筋暴起,涨的通红,脑袋更是不自主地左右震颤,与之前那个轻声细语,温文尔雅的男人判若两人。
“第一,东西是我的,你偷了去;第二,我会给你个交代,但不是现在;我更不会乞求你什么,我愿承担所有。”白鹤不是被江云舟的失态点着,而是被他卑劣的行迹点着。她把男人的话尽数顶回,不落一点下风。
“那个没脸的男人到底是谁?你这一年到底在哪里风流快活?”江云舟没想到面对指控妻子竟然毫不服软,先是愣了一下,转而想到自己受到的奇耻大辱,又更大声地吼了出来。
陈国立国200年,发展到此已是民风开化,不存在为妻为奴,女人是男人的绝对附属这些古板理念,邸报也传过不少先锋女子反向休夫的新闻,人们看到也不会觉得怎样离经叛道,都是一笑而过。虽是如此,通奸仍然是流3000里的大罪,只要举告,官府不可能不作为。而像白鹤通得这么正义凛然就是再先锋的男女都无法接受。
这句话说出来,白鹤才意识到江云舟受到的伤害,事关尊严,没有哪个男人能做到轻拿轻放。想到这里白鹤没有继续加压,而是语气一软,“云舟哥,这件事情,2日后小九一定原原本本告诉你,之后你要禀告师长还是告官都行,刑杖刺配我绝无二言。”
本来叫嚣质问奸夫身份时,江云舟已经离座半起了身,准备等白鹤回答完进行更凶狠的攻击,听到这话却颓然坐倒,不再看白鹤,而是盯着地面喃喃地说:“这里就没有什么误会吗?那个石头上奇装异服的女子也不是很像你……”
“师哥,还请你把那石头还给我,它于我很重要。”
江云舟艰难地把头转向白鹤,像不认识一样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咬牙切齿地说:“白鹤啊白鹤,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那块烂石头,还想看着它睹物思人吗?哦,我知道了,你要毁灭证物,到时候来个无凭无据是吗?不行,你跟我说实话之前先压在我这里。”说完江云舟站起来,举步要走,却又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你不要想着抢了去,我虽然不如白女侠武功高强,不如那位高大威猛,但我这手,砸碎一块石头还是做得到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厅堂。
白鹤在丈夫之前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接连面对师父和丈夫的抓包让她身心疲惫。“桂先生,真的很不容易啊。”她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想到之前谈到这个话题时,桂说自己冲上山,把她抢了就跑,大不了给师父师兄们打个半死。
“你倒是来抢啊,说话不算话。”想着想着又差点掉泪,他们不知流浪在哪个时空,蔚也不知道有没有活过百日,自己却还困在这里,被这一世牵累得精疲力竭。自己非要等那定下的日子,2日后妙云师叔回来又如何?还不是横竖要来一刀,想想其实也是自己在妥协拖延。
白鹤确实想在妙云身上得到同性的支持,可没想到她支持的那么彻底。妙云听完说的第一句话就把白鹤气笑了。她说:“不能说,打死不能说!”
“不是,就……可我答应师父了……”
“哦对,师兄要说的。放心,他才懒得理你。”
“嗯,师父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你师父,哎……那天后山给人打了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整天不知道想的什么。他的伤早好了,躲在剑林是懒得管这门子里的事。后来躲都懒得躲,叫他接回掌门位,他老先生说挑个吉日把位子传给柳玄彬。这柳玄彬个大饼脸,我是看不上……”
“师叔……”白鹤知道碎嘴师叔闲篇能扯到南天门外,赶紧打住。
“哦,就是说啊,听我的就对了。不能说,就是抓奸在床也不能说,得说是……”
“逼毒疗伤?”
“是了!”妙云一巴掌拍在桌面,并迅速抬起,凶狠地指向对面坐着的白鹤。另一只手扯下冠巾,放下绾起来的齐耳短发,放松地长舒一口气。
她是在下马石旁被白鹤截住的,两人再施展轻功携手上山径直进了妙云的袇房;喝退上来请安的徒子徒孙,关上房门密谋到现在,连唐师叔给的任务都来不及交代。这一路白鹤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妙云,还顺便展示了多出的一甲子内力,都当是山腹奇遇的佐证。
“师叔,能不能正经点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问你的,师父和云舟师哥都猜到个七八分了,我硬挺到现在向您求助,您看您说的什么话?”白鹤没把妙云的话当作正经答案,她从10岁开始每天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就是这个女师叔,两人早已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而且,虽然不是直系,但妙云同白鹤一样,一个9代,一个8代,都是最小小师妹,也是被众位师哥捧在手心疼爱着的,以至性情旷达不羁,从来都是口无遮拦。
“嗯,等我就对了,我最懂这种事。”妙云松开腰带,扯松衣领,从包袱里拿出一杆烟斗,白鹤忙抢过去,装好烟丝给点着了,一边撅着嘴说:“您最懂?您上哪儿懂去?”
“怎么了?”妙云吸了口烟,吐了个烟圈,惬意地叹了口气说:“四十多岁的老处女就弄不明白男女之事?”
“……”
“况且这说的是男女之事吗?这说的是人伦世故,懂吗?”
“……您真觉得应该打死不说?”
“是!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我于心不忍,而且两头都觉得对不起。”
“小九啊,你这脑子拎不清啊!”妙云伸手去指白鹤的脑门,半路换了方向轻佻地向上撩托了一下白鹤的下巴,“一年多没见,漂亮了不少嘛,这就说明那魔崽子不赖。”
白鹤面色一红,躲开妙云的手指,想到那人,又幽幽地说:“一百年都不止……他是魔族也没问题吗?”
妙云没来得及回答,白鹤眼眶一红,“噗”一声哭了出来,“师叔,我是婚妇通奸魔族啊,一个不说就能过得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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