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在诺大的校园里回荡，夏天下午的学校静得出奇，只有五楼的一间教室里不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美术教室，刚送走一届高三毕业生，压力渐渐的来到了这群下一届的高考美术生身上。

但他们谈论的并不是这个。

“这哥们儿这么牛？我去这都能睡着？”

“嘘，别把他吵醒了。”

“我靠，这是熬了多久？”

画室睡觉不少见，少见的是他们的素描老师老林就站在那人边上看着他睡了不少时间。

还没醒？我这么没面子的？

老林这样想着。

他边上的人手里握着削到一半的铅笔和一把小刀。

忽略那把闪着银光的刀和黢黑的手，他的样貌显眼得多。

他不需要成为艺术家，他本身就是艺术品。

虽然周围谈论的声音都不大，但聚在一起还是让人感到不舒服。

宋迟就这么睁开了眼。

画室？他先是环视了一圈周围，身边人都围着，老林见他醒了之后就开始赶人。

“啧，醒了啊……行行行，都别看了，型都准了吗？待会儿我过去看到谁还是那歪样有你好果子吃。”

“老林？”宋迟出了声。

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副场景总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还有，教室里的人是谁？他认识吗？辰梵呢？辰梵去哪儿了？

然后他就撇见了角落一个熟悉的人，那是李恒。

“小豆，”宋迟叫了他一声，李恒转过头来，眯着眼看他。

“这些人是……”宋迟没来得及把话问完，因为李恒捂住了他的嘴。

“哎呦我的迟大爷啊，您可快闭嘴吧，你再说话我们今天的计划就全泡汤了啊。”

计划？什么计划？

突然的，他脑子里一下闪过了一些东西，突然明白了过来。

因为上课睡觉，宋迟被叫到教室门口罚站。

其实罚站这东西他们老师都很少用，但老林乐此不疲。

宋迟过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铅笔和小刀，其实这东西他有段时间没用了，这会儿用起来还有些生疏，在慢慢找手感。

一下，两下，三下……

宿命般的，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又想起了刚刚的问题:

辰梵呢？

像是回应他的疑问，不一会儿教室门口就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辰梵手里提着关东煮和水在教室门口和宋迟对视。

噢，买东西吃去了。

在看到宋迟的第一眼后辰梵就站直了身子，不慌不忙都把手里的水扭开递给宋迟。

“你怎么在这儿？算了，你在这儿也省得我再摸进去……”

“辰梵！”老林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你个小兔崽子，我说怎么画一半找不到人了，东西拿过来，然后滚回去站着。”

“好嘞。”辰梵答应得很爽快。

他熟练地把关东煮放在教桌上，然后转身准备回门口继续站着。

然而他转过去的那一刹那就愣住了。

他看到了站在门口低头削笔的宋迟。

教室另一头的窗户开着，阳光溜了进来，和铅笔屑一起掉在宋迟脚边。

这让他想起来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他和宋迟在一起的那个夜晚。

那天两人都默契的留在了教室，直到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周围静的出奇，能清晰的听见铅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他在宋迟要走的前一秒叫住了他。

“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但……我喜欢你，”

微风拂过。

“这些心思我收不住，它们像野草一样在我内心疯长……我……”

不等他说完，宋迟上前抱住了他。

“不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也是。

那天晚上的星星很亮，也很调皮，它们跑来跑去。

钻进宋迟的眼睛里，又在辰梵的心里不住的闪。

而现在，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晚的星星。

……

宋迟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于是抬起头对上辰梵的眼睛。

辰梵歪头笑了笑，又站回了宋迟身边。

他想阻止心里那头小鹿肆无忌惮的乱撞，于是他喝了口水。

宋迟也正好削笔削得实在无聊，也扭开了瓶盖。

他喝完准备把瓶盖重新盖上，但他手里的水被身边人拿了过去。

“你的什么味儿的？我尝一口。”

“和你的一个味儿。”

“那不一定，万一你的要甜点儿。”

说罢就喝了下去。

他喝水的地方和刚刚宋迟嘴唇碰过的是一个位置，他故意的。

水是他买的，他自然知道是一个口味。

宋迟伸手接水，但辰梵似乎没有把水还给宋迟的意思。

“你干嘛？”

辰梵没有说话，他买的水是冰的，这会儿水瓶上的水珠顺着瓶子流到他虎口，然后又溜了下去，在他手上留下一道水痕。

辰梵自己的水在口袋里，这会儿水上的水珠浸过薄薄的衣服，把他腰部弄得冰凉。

他从另一边口袋里拿出两张纸，仔细给把宋迟那瓶水水瓶上的水珠擦了个干净。

宋迟:“……这么做的意义在于？”

辰梵擦完后满意地看了几眼水瓶，又抬起头回答宋迟的问题。

“水珠凉，待会儿揣口袋里怕你被冻着。”宋迟有把水瓶揣口袋里的习惯，他们两个都有，所以辰梵很清楚这一点。

“我没那么矫情。”

“我知道，”辰梵哄小孩儿似的。

“我怕你冻着。”

宋迟低头看见了辰梵口袋里的水瓶，水珠不断往衣服里钻，留下一处深色痕迹。

“那你不冻？”宋迟眼睛没离开辰梵口袋里的水。

辰梵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口袋处看了一眼，又笑着抬起头对宋迟说:“我抗冻。”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林虽然喜欢叫人罚站，但站的时间也不会长，更何况这俩人还没画完。

没一会儿就又回到了画板前面坐着。

李恒小心翼翼的和辰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辰梵突然转头看向了宋迟。

“哎对了，你为什么会去那儿站着？”

他站着的理由很清楚，上课偷溜出去买东西。

但宋迟的……当时他不在场，确实不知道。

关于这个问题宋迟也想知道，他站着是因为他上课睡觉，但问题就在这儿，他为什么会睡着？更有一种不明的感受不断从他脑子里蹦出，他甚至在想“我为什么会在画室？”

辰梵的问题没有得到宋迟的解答，不过得到了李恒的。

“哎我丢，这事儿神了。”李恒听到这话瞬间打开了话匣子。

“我本来看着他还削笔呢，结果后面突然就睡着了……”

后面的话到宋迟耳朵里突然变模糊了，他更加疑惑。

他不是慢慢睡着的，是突然睡着的，那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印象？不对，有……而且……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喂，”

辰梵伸手在宋迟面前挥了挥，把他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想什么呢？”

宋迟没把自己想的东西说出来，他余光瞥见了李恒的画纸。

“我在想小豆是怎么把水果画成不锈钢的，也难为他了。”

李恒想反驳什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画，居然笑了起来，漏出得意的表情。

老林在外面吃了两块饼干后又回到了教室开始巡视。

看到李恒画的东西两眼一黑看不到画室的未来。

然后他走了过来，拍了拍李恒的肩膀。

“豆啊，化学不错吧？”

李恒被他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句弄得一脸懵。

“其实也没有……一般般，一般般。”

然后老林在他肩上落下一重击。

“哎，别谦虚嘛，这年头会工业制取水果的不多了。”

“啊……啊？”他更懵了。

“听不懂啊？”老林收了脸上的笑。

“谁教你这么画水果的？画这么铁是准备看谁不顺眼拿出来把谁敲死再放回去？出去别说我是你素描老师，丢不起这个人！”

教室里传来笑声，不过很快有平复了。

宋迟也被这一幕逗笑了，辰梵一边笑声鼓掌一边不断念叨“人才”

宋迟看着他笑，对着他说了一句:“那你呢？”

辰梵对这莫名的问题找不着头脑。

耳边又再次传来声音。

“那你呢？你刚刚在想什么？”

辰梵这才意识到宋迟说的是刚刚和他对视的时候。

他在想什么？想那天晚上藏在宋迟眼里的星星，想和宋迟拥抱时他温热的体温。

“没什么，”辰梵笑着回答。

“硬说有的话……可能是星星吧。”

下课铃敲响，一节课很快过去，辰梵三人等教室人都走完了才站起身。

李恒凑到辰梵身边笑着说:“哈哈，我演得像不像？笑死了工业制取水果哈哈，老林脑洞真尼玛的大哈哈哈……”

辰梵跟着他一块笑，宋迟去拿东西。

他们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全一股脑塞书包里，当然主要是李恒书包，这会儿全被宋迟拎了出来，里面装的都是水果啥的，苹果居多。

“这些东西我们一起送去？”

辰梵看了看那堆东西，陷入了沉思。

他和宋迟并不是喜欢吃苹果的人，也不是什么很会买水果的人，于是这事儿就落到了李恒头上。

李恒也不怎么会买，看了半天也只是一股脑地往袋子里塞苹果。

后来还是辰梵觉得苹果太多拿出去了几个换上橘子，不然这一书包的苹果真够人受的。

一想到这儿，两人齐齐把目光投到了李恒身上。这人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知道他俩这么看自己的原因，心虚地为自己辩解:

“那啥，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嘛‘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我这是为老师着想……”

那些水果被几个塑料袋分成几份，他们三个一人提着一两袋往教室门走去。

在辰梵把脚迈出去前，他往那张教桌上看去，原本在那儿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他低头笑了笑，走出了教室。

办公室里

老林没去吃饭，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那袋关东煮。

关东煮旁边立着个牌子，上面写着他的名字:王昱林。

他静静坐着，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人扣响了。

“老林？”辰梵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进。”

这会儿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别的老师都去吃饭了。

辰梵扫了一圈，把手里的水果放在了办公桌上。

“又没去吃饭，”

辰梵看着老林桌子上的姓名牌。

“你自己那胃什么毛病自己心里不清楚？经常不吃饭别弄病了又上医院去多受罪。”

老林胃不好，这事儿不是秘密，还经常不吃晚饭，辰梵他们几个每次都会劝上几句。

“晚饭不想吃，再说了，你这不是带吃的来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往辰梵带的那袋关东煮上歪了歪。

“那也不能……哎算了，总之你注意点儿。”

老林看了看桌上的水果，低头笑了笑。

“我毕业了，”

辰梵用玩笑似的语气和老林说话。

“以后可能很少能再见了。”

“恭喜，好好干，有时间的话，多回来看看。”老林说这话的时候，鼻子有些酸涩，对于朝夕相处这么久的学生，他多少都会有些不舍，但又怕他们回来，这种情绪其实有些矛盾。

“那啥，我先走了，你……我会回来看你的。”

辰梵说完这话就往门的方向走，老林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然后在门口停了下来。

辰梵转过身，对着老林鞠了一躬。

“王老师，这一路走来你辛苦了，往后日子，多多保重！”

老林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对着辰梵说:“你也一样，多多保重。”

……

辰梵走后，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老林一个人。

他一共叫过两次老林“王老师”一次是他刚开始，一次是他毕业后。

“臭小子，演得一出好戏。”

他说的是李恒他们三个。

老林跨进教室时，看到的是李恒的笑脸，然后又和辰梵对上了眼，然后他就知道了，这是要自己配合他们演戏呢。

“也好，最后回来上一节课，走彻底点儿，爬高一点儿，去更高的山巅。”

宋迟先和辰梵碰的面，他没那么多话要和老师们讲，没找到人后把袋子放到办公桌上就走了，所以他出来得其实比辰梵还要早些。

“小豆呢？”

“他说老师在吃饭，要等他们吃完饭和再亲自告别。”

确实，这个点老师学生基本都还在食堂吃饭。

他们没站在原地等李恒，给他发了个消息说结束了说一声手机屏幕就再次暗了下去。

走着走着，两人就逛到了小花园。

这个时间点排得整齐的石板路上全是羞涩的情侣，两个人并排走着，手指假装不经意地互相略过，带起脸上散不去的红晕。

辰梵和宋迟也和他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两人的手大胆的十指相扣着。

“快撤！罗非鱼来了！”

这一声喊如同平静池子里突然抛下的石子，把聚在一起的鱼儿都惊得四下逃窜。

不一会儿，人就散的差不多了，至少“罗非鱼”来这儿抓不到任何人。

辰梵两人没动，他们已经毕业了，不需要东躲西藏。

罗主任气喘吁吁的过来时就只看见他俩，其他人早跑没影了。

“罗……罗主任，晚上好，你也出来散步？”卡在喉咙里的“罗非鱼”被辰梵硬生生挤了回去。

用脚指头想都想得出来这是毕业生回校，更何况辰梵他可熟多了，翻墙出去买吃的被逮到可不止一次。

“散个蛋啊，抓人呢。”罗主任指了指后头这帮“姗姗来迟”的学生会。

辰梵心里跟明镜似的，还是要装糊涂。

“抓谁啊？这儿除了我们几个没人。”

宋迟在旁边点头附和。

“放屁，你小子净装糊涂，考咋样啊？哎算了，考完了放松放松。”

两人和罗主任寒暄了几句辰梵就收到了李恒的消息。

简单告别过后就拉着宋迟的手准备往李恒说的教学楼方向去遇他。

罗主任在这时才注意到两人紧扣的手指，突然的，脑子里的画面如走马灯般跑起来。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想起了曾经常在自己来抓野生情侣时花园里淡定坐着的两个散步人士。

想起了空旷的教室里突然出来的两名疑似“打架”的人。

还有很多……

罗主任笑了，那次正好被他撞着，看着辰梵宋迟两人一副想和对方撇清关系的样子真以为他俩闹得不可开交，还叫去办公室给他们做心理辅导，叫他们作为同学要和谐相处啥啥啥的一大堆。

情侣逮到了，但这对过期了，挨不了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