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所谓名士风流

余下三日公仪林没再看见公仪鸾,跟伯父一样就像凭空消失了。他携从汝丘带来的小礼拜见大伯母公仪老夫人及各房各院的堂兄嫂,众人见他年少又长了张可亲的脸,都对他照顾有加。

没几日公仪林就将府里的人情来往认个半熟,连侄子辈的几个小孩名字也熟记在心。

第四日清晨,公仪鸾如约而至,他今日的装束清新雅致,头戴暗红漆纱高冠,身着玉白色宽衣大袖,腰间束一条与高冠色近的博带,真偏偏玉公子。

公仪鸾身旁的大仆山寒把院门敲的“彭彭”响,山寒的粗鲁行为倒不是针对院中的正主,而是乡下来的目中无人的司子。府中哪个公子身边没个人模人样的跟从,司子那小子来到府中的第二天居然就指着山寒命他去把院中水缸的水挑满,可不是乡下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

那日山寒见有人敢动手指着自己的脑壳下命令,受到莫大羞辱,愤而跳起:“你指谁呢?”

司子不甘示弱:“就指你了?”

二人弄清对方身份后仍灭不下心里的火,司子声称被刁难,山寒抱怨对方刚来就想摆架子,互不相让。

应门的是司子,他打开门见是山寒在乱砸乱敲,瞬时红了双目,暗道:“这是二公子的院子,你对我不爽就算了,竟敢连公子的面子都不给,你个好小子你给我等着。”当着公仪鸾的面又不好发作,这口气真憋的他心口难受。

一连养了几日,公仪林身体恢复如初,今日能一览京师的大好河山,精神气比平日更足。穿衣戴冠时,司子竟出一个馊主意,要他敷粉在脸,易融入那帮好空谈的青年才俊中。他把司子喝出去后,从箱里随意挑了常服套在身上,在系大带时突然愣了一下,心里有些难过。

公仪鸾在门外高喊一声:“槐序,这几日身子将养的如何,能不能走?”他边问边一把推开虚掩的门,抬眸间陡然看见公仪林的容貌,当场愣在原地,手中的扇子险些没握住。

几天前见他时除了个头高人一等,脸上看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才三日不见,堂弟就像吃了仙丹妙药,一张挑不出缺点的脸既英俊又有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朝气,尤其明亮清透的双眸更是夺人心魄。公仪鸾忙走上前拉住堂弟的衣袖,把他浑身上下丈量个遍,叹道:“果然是姿容甚伟的好男儿,我不如矣!”

公仪林哼笑一声:“你赞我俊美是没见过更好的,我有一挚友,若是和他比,才知什么是山鸡比凤凰。”

二公子的绝顶模样替司子赢得一分,司子回头朝山寒投去轻蔑的一眼。

龙骨山离城中二十里地,靠近江边,半山腰云雾氤氲,犊车到山脚下时,明艳的日头驱散潮雾,露出清秀的山貌。

这时,从山脚的一个八角亭走出四位年纪相仿的青年,约莫都不到三十岁,衣着装束清净淡雅,这四人与公仪林彼此报上姓名认识时,公仪林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薛际。

他猛抬头看向叫薛际的人,果然是柳益山狩猎时总给自己找不痛快的薛际薛仲山,原来此人比自己还先一步到建康,不知他身后的贵人又是谁。

“仲山兄,还记得我吗?”

薛际看他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公仪林提醒道:“柳益山,那只被你一剑斩为两截的獐——”

薛际猛然醒悟,还真是冤家路窄,那日他见人人都为公仪家的人说话,一怒之下脑子发昏,竟当场就结了个仇人。薛际热络地上前拉住公仪林的手笑道:“原来是汝丘的公仪二公子,这才是有缘再会,当日的事是我鲁莽,请公子别放在心上。”

公仪林在他手上暗暗用劲,笑道:“也可能是冤家路窄。”

“原来你们认识?”

公仪林道:“虽只见过一面,我对薛仲山的印象极深,尤其他对诸事都讲究‘公平’。”他还不肯松开紧握薛际的手,盯着他问:“薛兄现任何职?”

狩猎时已见过此人凶残的一面,本是个悍勇的性子却能和公仪鸾这帮好清谈的文人混在一起,一定有他“忍辱负重”的原因。

“薛某来建康不足三月,现与公仪鸾同为祭酒从事,职务上不明的事都还仰仗代衍兄帮忙。”

那就好,公仪林松了口气,就怕此人背后的靠山比伯父公仪达还强,若日后自己的官品总在此人之下,就凭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那种日子不易熬。

六人顺着不平整的山路一路攀登,小道旁每隔一段路程就有一两株稀落矮小的花树,开几朵寥落的粉色花,山中的风略大,花朵在风中瑟缩发抖,被几个大男人围着一看,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幽默感,难为他们从几朵花瓣中也能吟出风雅的诗句,每吟一句,旁人便附和着“妙、妙”。

公仪林站在一旁忍俊不禁。

爬到山顶差不多午时,山巅处有棵枝干盘虬的桃树,桃花已败,绿叶抽新,一群人决定就在桃树下赏春山。几个仆从把带来的席子和酒食摆放在地上,有模有样的一餐。

公仪林初到此处不知他们的风雅,以为就是简单的登山远眺,来时只命司子带了四个米饭团,此时面对诸位公子们的鱼肉蛋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落座时,一个姓李的年轻人走到公仪林跟前客气道:“你右边的位置宽敞,我能不能坐下?”

公仪林忙道:“请。”说完又往左边挪了几寸。

“方才报姓名时,李某一时没听清公仪公子的字,是哪两个字?”

“暂无字,可直呼我名。”

“无字?那公子贵庚?”

李颂听到他的年纪后,脸上露出几分悻悻的神色,尴尬地笑道:“我虚长你几岁。”

公仪鸾顺便向公仪林介绍此人:“这位是李颂李太仆。”

公仪林叉手行礼。

山顶上的风势稍大,每人几杯冷酒下肚后浑身冰凉,赏景的兴致减半,纷纷放下酒杯不敢再饮。因各自带来的酒菜混摆在一起,用膳时夹菜也是不分彼此。除了公仪鸾外,公仪林与其余四人不熟,没好随意下筷,不声不响抱着糯米饭团往嘴里塞,瞥了眼办事不力的司子。

糯米饭团仅掌心一握的大小,公仪林伸手拿第二个时,一只手突然覆上他的手面一路轻滑至指头,这只手很凉很细长,动作轻柔又刻意。不怀好意地触摸惊的公仪林火燎似的缩回手,当即抬眼看向坐在右侧的李颂。

李颂无视他的惊慌,拎袖轻轻拿起一枚饭团捏在指间,像欣赏一枚圆润的玉珠,赏够了就张口咬下一口。他的唇薄而红润,该是涂了口脂,公仪林在震惊中盯着他边咀嚼饭团边似笑非笑的挑眉,“原来槐序爱吃甜食?此饭团清甜可口,内里若包枣肉就更味美了。”

公仪鸾打开膝盖旁的食盒,食盒底部铺了白莹莹九枚饭团,对李颂笑说:“你还说对了,里面真的包了枣肉,槐序的和我这份是同一锅蒸出的,味道一样。”说完往李颂跟前推了推。

李颂从食盒中拿一枚浅尝一口:“我更喜欢槐序的。”

“偏见吧!”

一个动作一句话,公仪林已然知道李颂的“嗜好”,心里腾起一团怒火,不知自己脸上或身上哪种气质竟让李颂误认为他和他是同一类人。手中的饭团索然无味,吃了一半就丢在盘中。

他从公仪鸾跟前拿起一壶酒仰头就灌,喝的太快,冰凉的酒从嘴角慢慢流进胸膛,前襟被打湿一片,就在他起身要往别处看景时,忽见李颂捡起他丢掉的饭团可惜道:“城外有数不清吃不饱饭的百姓,这是糟蹋东西了啊。”

眼见李颂要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饭团往嘴里送,公仪林一把夺下,岔开腿往前两步奋力一抛,白玉饭团随一道弧影坠入万丈崖下,回头冷笑道:“李太仆太节俭了些,怎能吃人剩下的,我们汝丘也有与建康不同的制饭团的方法,回头单独蒸一笼请李太仆品尝。”

旁人看不到两人之间如碳火默燃的炽热暗斗,薛际附了一句:“李太仆节俭的很呐,上回我啃了一半的果子他也直言浪费,没经我同意就吃掉,我不过起身去了趟茅房而已。”

此刻公仪林瞧着薛际就像个懵懂的童稚,若把此二人放在心里相较高下,公仪林宁愿选心狠手辣的薛际。

“今上一连十几日没上朝,宫中一点风声都不敢传出,今上龙体到底如何?”坐在薛际左侧一位姓章的年轻人话音刚落,起了一半的公仪林又把屁股放下。

薛际望向公仪鸾:“代衍兄,你得见天颜,圣上他现今如何?数月来拢共上朝五次,坊间已有谣言四起。”

“太子殿下和豫章王时刻侍奉左右。”公仪鸾压低声音,用扇子遮住嘴:“近来天气转暖,陛下的病情较冬日那会有所好转,前几日国子学新来几名士族子弟入学,我把名册递到御前给圣上过目,圣上坐在书案前听尚书令诵读垒叠的公文,神色平静音如重雷,想必龙体无恙了。”

章如松道:“周国已往寿阳增派大军,沿江重镇也布下重兵,圣上此时病愈实在是太好了。我正担忧此时周国出兵我们该如何走下一步。圣上一心要收复淮南失地,可惜人至暮年又偏逢周国野心勃勃,你们说这仗到底会不会打起来?”姓章的语气有种替圣上惋惜的意思。

薛际道:“建安王已上书朝廷,从各郡县抽调兵马至京口、瓜步、梁山,沿江增兵以防周国,不管能不能打起来,此番几个军事重镇召集的大军必然比以往多的多。”

公仪林心中一动,忙问:“要从哪几个郡县抽调人马?何时开始?”

“朝中正在商议此事,至于从哪里抽调的人马,该是各郡县都要出人。”

公仪林对着左掌捶下一拳,心情大好,巴不得此事早日商定好结果,方才薛际所说的三个地方离建康都很近。

“调来的都是旱鸭子,操训成水军需要时日,时间紧迫,很快就有定论。”

“你笑什么?”公仪鸾见堂弟兀自傻笑,对他肩头拍了一掌。

公仪林猛一激灵,正色清嗓音道:“我何时发笑了?”

一帮风流名士欢饮笑谈后又把目光放在另一个山头,指着山头几株淡粉的樱树直夸赞:“绯红一片,清香沁脾,摘取些回去做樱花酪。”

他们只需拎着衣摆拾级而上,可苦了跟在后面的几个仆从,扛席挑担早已累的鼻喷热息,就为了看几株处处可见的樱花,还得再爬一座山头。

众人游玩至日落西山才缓缓赶车回去。

李颂:“才这么小,不敢下手,不敢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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