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杀

姚银栀年方十七岁,总算到了手上染血的年纪。

临行前,师父对她说:“南平镇北公阴狠毒辣,占我疆土杀我战俘,尔此次前往,要不惜一切代价取其性命,方不辱命!”

是以姚银栀怀着必死的决心,几经辗转来到南平,将剑刺进镇北公的胸膛。

利刃之下,杀死一个人,比想象中更容易。

姚银栀垂眸,往日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如今宛如烂泥瘫倒在自己脚下,连日来绷紧的弦顿时松弛下来,她的手莫名颤抖。

愣神一瞬,声音已然惊动了守卫,房门被撞开。

姚银栀跳窗而逃,催动内力,消失于众人视野中。

半柱香后,她倒在一间茅草屋上。

腹部的伤口流血不止,她抓了把手边干草按在上面,鲜红无可遏制地从指缝溢出,她跪倒在地,头顶的漫天星辰仿若无数只眼睛,盯着她的“恶行”。

“长夜孤寂,不成想,此时此间还有人陪我。”忽然,一道轻佻的声音从头顶飘过。

姚银栀回眸,只见一个年轻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他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摇着折扇,满含倦意的眼睛略微睁大,道:“你……受伤了?”

湖水里倒映的竹林纹丝不动,四下静谧。此人踏叶点水而来,无声无痕,轻功甚是了得。

姚银栀不想招惹他,翻身欲走,却被拦下,那公子用扇子将她按住,道:“你伤势太重,还是不动为妙。”

她绷紧身子,声音嘶哑,道:“走开。”

年轻公子“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命快没了,你不应该说‘求大侠救我一命,小女来日必涌泉相报’之类的么?”

姚银栀不理睬,他便环绕着她打量了一圈,继续说:“刺客本该背后下手,一击毙命才对。你却用着战场上先锋士卒正面迎敌,以命抵命的招式,你与对方互换了一剑伤在左腹命悬一线,对方大抵丢了性命。我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大人物,值得你豁命去拼?”

身份、招式被轻易看穿,姚银栀的目光随之愈发冰冷起来。

这人果真是个麻烦。

那公子往后缩了缩,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会想杀我灭口吧?”

说得越多暴露越多,姚银栀不想与他废话,无可奈何地闭起眼。

“不过我啊,你轻易动不得。你知我是谁?”他一字一顿道:“我乃镇北公之子,源思萧。我若出事,天涯海角我爹绝不饶你。”

好一副理直气壮的纨绔口气,姚银栀甚为不耻,可在听到“镇北公”三字,她终于目光复杂地看向他。

镇北公之子?

他是自己刚杀掉的镇北公的儿子?!

还真是冤家路窄……

姚银栀心中哂笑:自己先杀了他爹,再取他的性命,父子二人黄泉路上作伴,倒省得来日得知父亲身死的消息难过。

源思萧盯着她的双眼,突然抬手欲摘她的面罩,姚银栀瞬间将他擒住朝外扭去,源思萧大叫了一声“痛”,强行缩回手,道:“好凶的脾气……你等着!”

说罢,他突然跃下屋顶,不知作甚。

姚银栀摸了摸脸,幸好面罩还在,他没看到自己相貌。

她猜,他多半是去叫帮手了,姚银栀咬了咬牙,挣扎着从屋顶下来,踉跄着走近漆黑的竹林,逃了许久,最终藏身于两块大石头中间的缝隙里,阖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腰腹间有酥酥麻麻之感,失血过多带来的倦意,让她睁不开眼,直到那感觉攀升至面颊,一双温热的手掌掠过她的鼻梁。

姚银栀浑身一抖,猛然惊醒,带着狠绝的眼——恰对上那双熟悉的狭长的凤眼。

源思萧立刻后退几步,双手举起道:“你的面罩掉了,我帮你提上。”

“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真是找死!

“自然是我,除了我谁能救你?”源思萧道:“只是这地界太偏僻,我没找到一家药铺,只好去观音菩萨的坐下借了把灰。”

姚银栀垂眸,只见自己腹部的伤口上撒了厚厚的一层香灰,血堪堪止住,看样子命是保住了。

香灰止血的法子,知道的人不多,一般人也想不到,不知这大少人从何处学来的。

“你看见我的脸了?”姚银栀幽幽地说。

源思萧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这么黑,怎么能看清。”

姚银栀沉默地望着他,眼神中满是怀疑。

“为什么救我?”

“有缘相识,虽然你性子很凶,但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他理所应当地说。

姚银栀心想,寻常人便罢了,刺客也能随便救么,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多谢,”她一抿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淡淡地问道:“不过,你听说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么?”

“什么故事?”源思萧一下没听清,凑近又问了一遍。

旋即,姚银栀一挥袖,将一阵粉末扬在空中,源思萧毫无防备,反应虽快却还是吸进去了一点,下一刻,他便昏倒在地上。

一个刺客,身上保命的东西不多,要命的东西不少。

姚银栀拾起手边的一块石头,对着源思萧的头比划了几下。

-

近来京都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权倾朝野手握兵权的镇北公源振朗在自己的府中遇刺身亡,刺客行事老练,滴水不漏,至今没有线索。其子源思萧同日遇袭,伤及后脑,记忆受损。人皆说,镇北公杀孽太重,此番是糟了报应。

其二,春日宴上,丞相家的小姐柳素谨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市井传闻,柳素谨并非“失踪”而是“私奔”,只是柳府碍于情面,谎称失踪罢了。然则实情如何,情郎是谁,至今仍是未知。

眼下只说第二件。

日暮将至,丞相柳府中。

七路家丁陆续归府,丞相老爷柳织靖端坐堂前,面色铁青。

柳织靖道:“可有小姐的消息?”

六队人齐齐跪下,一口同声道:“回老爷,暂时没有。”

柳织靖鼻息喘着粗气,道:“再去找,必须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柳织靖位居宰府二十余年,五十多岁的人,劲瘦干练,身子没有半点发福迹象,只是长年不苟言笑,浑身散发着说一不二的威严之气,但凡下令,无人敢违抗。

恰在此时,最后一路家丁赶回柳府。

柳织靖道:“找到没有?”

领头人摇着头,目光却闪烁不定,似乎有话要说。

柳织靖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领头人道:“有。我们虽未寻到小姐,但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说罢他移开身子,让出身后的女子。

柳织靖甫一瞧见这女子的相貌,整个人怔住。

竟是个和柳素谨有**分相似的姑娘,眼尾眉梢唇角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气质不大一样,她的眼神更冷些,肤色更白些,是那种经久不见日光闷出来的苍白,整个人瘦削冷冰,像藏在柜子里精致的青瓷瓶。

然则,外人看来,足够以假乱真了。

柳织靖原本愁的要命,只因那市井传闻是真的。

自己身为朝堂宰府,却生出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留下一封信便同情郎私奔而去,他原不相信,直到信摆在眼前,女儿的字迹他断不会认错,上面写着:

父母之恩,芳蝶无以为报,今生缘浅,来世结草衔环、当牛做马必千倍报答,吾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了此终身,今吾已觅得,只愿父亲母亲不要忧心,女儿拜首。

写得情深义重,可所为之事却无耻至极,柳织靖阅毕,大骂着“混账东西”当场将信撕得稀烂。

更可恨的是,此事竟被捅了出去,闹得满城皆知,若真被坐实了,他的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只求早点找到柳素谨平息流言蜚语,关起来还是打死都好说,无奈一连找了几日没有半点消息。

柳织靖打量着姚银栀,心生一计:李代桃僵。

找不到真的,弄个假的也好。

柳织靖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姚银栀一路听着家丁的闲话,早已猜出他们的意图,懒怠同他废话,开门见山地说:“女儿丢了自己找去,我还有事要做,没时间陪你演戏。”

家丁推搡她一下,用“你别不知好歹”的语气道:“我们老爷乃当朝宰府,你不跪拜叩首,还敢口出狂言,疯了不成?!”

当日,姚银栀身负重伤倒在城外草丛里被柳府四处搜寻小姐的家丁救下,本想伤好就离开,却被威胁不跟他们回府便报官去查她的伤源,她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暂时被挟制,此刻听闻家丁狂言,心中更是不耐,抬掌便劈向他的手肘。

家丁登时只觉得胳膊又痛又麻,疼得叫了起来。

柳织靖喝止道:“不准对姑娘无理!”

家丁慌忙咬着牙忍住叫声。

柳织靖面含笑意,又道:“这位姑娘,你来到京城想必有事要办,老爷我宦海浮沉多年,深知民生不易,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想办事岂是那般容易?不过幸好你遇见了我,倒是缘分,我只告诉你,从今往后,你的任何事情,老爷我都能帮你解决。”

无功不受禄,这话听着就很莫名其妙。

姚银栀张口就要回绝,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她呢喃着道:“任何事情,都能解决?”

帮她杀人,也行?

她当然没指望这个南平宰府能帮她北燕刺客杀人,但若是有了南平官宦家贵女的身份,以后做事总归容易些。

柳织靖当然不觉得她一个单薄的小女子身上能有什么要紧事,随手一挥说:“任何事情,都能解决。皇宫以外,再大的事都是小事。”

“条件?”

柳织靖笑了笑,他喜欢开门见山说话的人,遂不卖关子,道:“换掉你的名字。”

姚银栀沉默良久,舌尖滚出一个字来:“好。”

-

姚银栀是半夜翻越护城墙进的京城,文牒过所一概没有,柳府里也没人问起,所有人从她点头的一刻起,自发将她待做柳府里尊贵的嫡小姐,柳素谨。

她不禁感叹,这丞相府的人都是戏台上下来的不成,入戏得也太快了。

这不免令她生出惊悚之感,譬如——

“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真是吓死娘了,若再找不回来,娘便要…便要随你去了——”一个中年美妇人,泪珠子从眼眶里滚滚而下,拉着她的手哭诉。

真的需要这般夸张么?

姚银栀面无表情,她已经麻木,这样的事情连着三日有余。

今天这位是柳素谨的亲娘,张氏,哭得肝肠寸断,她快要怀疑自己真的是柳素谨了。

不过,此招的效果是出奇的好。

不出半月,京城里再无人议论柳素谨的事了,只道她是被舅舅家接了去,传信的人吃醉了酒没告知柳府,这才酿成了误会。

不议论她,矛头便指向另外一位——

道说镇北公源振朗已死,其子源思萧本是个形骸放浪的纨绔,此朝遇袭,又恰好伤在脑上,只怕要再添上三分傻气了。

镇北公膝下只他一个独子,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门自此便要完了。

不管生前多么赫赫威名,死后一切化为尘土烟消云散。

源振朗的葬礼由林氏操办,林氏名唤林思儿,原是府里的女使,林思萧母亲去世后,源振朗续的弦。

林思儿有张巧嘴,长了副玲珑面,唇角锋利单薄,年轻时必定是个伶俐俏皮的姑娘,老了却带上几分刻薄相。

席未散,筷箸声叮叮当当,零零落落的吊丧客人衬得硕大的王府甚是寂寥。

林思儿坐在源思萧的床前,哭道:“萧儿,你不知道那些个没良心的,老爷生前是怎么待他们的,提拔的提拔,给钱的给钱,如今问一个一个有事推脱,让他们摸着良心说,难道不该来看一眼?”

源思萧头上包着白纱,目光呆滞地盯着屋顶,说:“是该来的。”

林思儿道:“无非是打量着咱家人丁单薄,后继无人。”

源思萧继续顺从地点头,“是。后继无人……”他忽然打住,疑惑地问:“我还没死,怎地就后继无人?”

林思儿正等着他这话,吼道:“你虽在,与后继无人有何分别?老爷在时,你便不学无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学问兵书一窍不通,如今老爷走了,还有谁能收得住你?更别说脑子还被人敲傻了,就是不傻,却顶什么用!”

源思萧明白了她的意图,皱着眉虚弱地敷衍道:“晓得了,爹方去,你让我缓缓不成么?”

“老爷走了,我自然也痛心,可有些事儿实在是拖不得了,”林思儿转身抹泪道:“我看旁人说的不假。”

“旁人?旁人说什么了?”

“说咱们家连日遭灾,怕不是……”林思儿掩起嘴角,悄声道:“冲撞了什么东西。”

源思萧道:“哦?那该怎么办呢?”

她叹了口气,神情严肃地说:“如今,只剩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他顿时生出不妙的感觉。

初次发文,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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